车轮缓缓滚动，在父亲的眼里，不是前行，而是如沙袋裹在自己的腿上，越发迟重不前。

 

此次远行，不知是希望，还是亦如以前，又是个插曲。看着渐行远去的列车，父亲在站台工作人员的催促下，转身迈出艰难的步履，临了，依然望了望早已不见踪影的列车驶出的方向。

 

恰是正午时分，骄阳炙烤得大地都在喘息，父亲有些眩晕。一双血红的眼睛，在他眼前如双头蛇吐着芯子，亦如交通红灯刺目。父亲看见另一个自己盯着他。

 

“孩子，你告诉爸爸，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是谁让你吸的？你不要怕，全家人都会帮助你的。孩子，你说话，我是你的父亲，是这个世界最亲你的人。你和我说说，好吗？”父亲听到自己那带着哭音几乎哀求的声音。一贯强势的自己，在儿子的面前，竟是如此的软弱，如此的不堪一击。他感觉自己是如此失败，所拥有的经济优势，社会地位，一下子荡然无存。整个身体如抽成真空，没一点分量，恍恍惚惚。

 

“你以为你能耐，你有本事，你挖苦我，还堂而皇之说是激将。不管什么场合，你总是随心所欲的教训我，我也有颜面，我也是人，这回你高兴了吧？我如你所愿，成地道的坏人了，我吸了已有两年，你不是常说我不给你争气吗？这回挣足了，你也成名人了，亲朋好友都会说XX的儿子如何如何，哈哈，你不让我舒心，我也让你不好过，这下，我是废了，你会舒心吗？”刺耳的咆哮，似乎要刺穿父亲的耳膜，眼泪禁不住滑过脸颊，流进嘴里，咸咸的，

 

还记得对话的那天，和儿子出生时一样，是入秋时日，有点凉意。二十年前那声啼哭，父亲记得多么清晰。儿子，一个充满希望的生命，几经周折，来之不易，曾让父亲激动的睡不着觉。

 

父亲的父亲，儿子的祖辈，任由的惯着父亲的儿子，捧着怕掉了，含着怕化了。父亲想，自己这关得好好把着。儿子六岁时，偷偷的拿了家里的钱，买小人书，父亲狠狠地打了一顿，儿子也承认了错误，父亲想，打疼了，以后他就不敢了。

 

有了儿子，干什么都有滋有味。忙着挣钱是天经地义的。想着自己受的苦，别让儿子尝了。以后儿子犯错，父亲骂也骂过，打也打过。很快儿子上了高中，学习不太好，结交的朋友也不对，父亲赶紧想办法提前毕业送到部队，计划这样既锻炼了，将来又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就这样一步一步铺路，想着有一天他会明白的。岂料，自己的关口还是薄弱，不攻即破。

 

父亲长叹一声，漫无目的的走着。这次依然如旧，儿子说如果让他陪着，是坚决不会去戒毒的，无奈只有让女儿陪同，看着一双儿女踏上列车，父亲的眼前一片模糊，不知这样的出行，下一次会间隔多久。昨夜泪水的浸蚀，双眼肿胀如桃，眼球布满血丝，那血红，如灼目的红灯笼，似乎连父亲自己都要点燃。父亲好像又看见镜中自己的那张脸，那双眼。

 

他不明白，自己和儿子中间的红灯何时亮起。不由得回头看了看刚走过的路。好像那里有答案，似乎又听到儿子出生时那一声响亮的啼哭，多想拾起脚印，重新一步一步再走一遍，也许那样步履真就会变得轻快些。可惜人生的路没有彩排。

 

父亲一下子无法支撑，眼前一黑。六月天，却看见一座雪山，和骄阳顽强的对峙，不惜粉身碎骨，融成水，蒸发世间。

 

父亲摸着树干缓缓蹲下，他的步履灌了铅，再也找不到前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