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一个平常的下午，我处理完手头工作，在距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出门，想着可以顺道吃一碗擀面皮。

走出办公楼的大门，抬头看，天蓝得出奇，白云朵朵，像老家养得羊群，时而相聚，时而远离，灵活地点缀着黄土高原的天空。

我转了一圈，拿起电话，打给妈。妈接得快，旁边还传来小侄子哼哼唧唧的撒娇声，我以为一切都好。便同妈杂七杂八地聊了一堆。妈欲言又止地问我：你们周末放假吗？我说：肯定放。她“嗯”一声，继续沉吟半天，说：那你能不能回家一次？我当下就紧张了起来。妈是那种从不主动让谁回家的人，她活得小心翼翼，最怕自己的一言一行影响了别人的生活，这是第一次，她问我“你能不能回家一趟”。我连连追问她：出什么事了？妈才吞吞吐吐告诉我，爸被检查出心脏方面的病，正在从市医院送往唐都医院，还不知道结果。我手中的电话一抖，原地转了个方向，跟她说：我今晚订票，明天回去，你先好好带着孩子。在她抽泣之前，果断挂了电话。自己却愣在那里，突然不知朝东西南北哪边走。

沧海桑田，瞬息万变，而人生真的是旦夕祸福。就在昨天，刚发了工资，我还在想着，转一千给爸，让他给自己买些吃的喝的用的。而今天，就被告知，爸被县里的医院拒绝，送往市里，市里的主任则说爸的心脏已出现“马蹄音”，是死亡之声。弟弟不信，连检查单据都没拿，驱车西安。直到爸进了唐都医院，弟弟说，他的一颗心才算着了地。

又做了一番检查，确定是扩心病，而这种病，五年内，能活下来的人，有百分之五十。不知爸，是前百分之五十还是后百分之五十。世事难料，人人浮萍。

第二天下午六点，经过长达一天的舟车劳顿，我才进了唐都医院的大门，等在楼下的弟弟，一边说着爸的病情，一边领我们到了四楼的重症监护室。弟弟指着重症监护室紧闭的门，说：下午饭已经送过，不让家属见人，谁来都见不到。我趴着玻璃窗，使劲朝里探，除了走动的医护人员，真的是什么也看不见，连声音也听不到。弟弟说：可能得住一周，你给爸打个电话就行了。我站在楼道里，哆嗦着掏出电话打给爸。爸接得很快，声音也听不出什么。我问他：感觉怎么样？爸说：都好着了，正在输液，你回家去，这里没什么事。我叮嘱他：你要听人家医生的，争取尽快出重症监护室。爸连着“奥”了几声。挂了电话以后，我才仔细打量身边，周围尽是些疲惫的家属，常常有坐不住的透过玻璃门向里张望，企图看见点什么。

天色将黑，弟送我回家，李老师留在医院照料。回去的路上，和弟弟聊起爸的病情。弟弟说，得这病也不是三两天的事，蛰伏期估计有三五年，而爸之所以突然发作，是前期连续打麻将几天，又恰逢村子里有喜事，喝了些酒，加之感冒，才发作了。弟弟说，也幸亏发现的及时，不然有没有爸爸……也就这几天的事。

我听了唏嘘，觉得爸命大。爸的两次病，都是在陪别人看病的时候，被意外检查出来的。第一次是妈病了，胳膊腿上无缘无故长紫斑，弟带妈去西京医院做检查，而爸是在免费测血压的机器前测了一下，显示高压220，当时在场的人都震惊了，跟前的护士让爸坐着别动 ，给他吃了降压药，那一次妈有惊无险，而爸却自此与高血压、糖尿病为伍，长期服药。第二次，也就是这一次，是给小侄子看病，妈让爸顺便检查一下，爸不肯，最后还是被弟弟强逼着走进了医生的办公室，做了心电图，县城医生拿不定主意，让转院。所以说爸命大。希望这一次，爸能继续逢凶化吉。

晚上和妈坐在沙发上，妈泪眼婆娑，说：当时就让交两万，幸亏有钱，不然，你爸的这条命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之前，我对妈的金钱观嗤之以鼻，觉得她事事关注钱财实在不可理喻，人生有那么多值得追寻的，何苦被赚多钱绑住。可这次，我竟然十分认同。钱再庸俗，却在紧急时刻可以用来保命。重症监护室一天几千一万的花费，扛不住花销，就是扛不住一条挣扎着的生命，就是扛不住一位父亲、一位母亲，任何一个亲人、朋友。

第二天，八点，医院刚上班，李老师打来电话，让我给他送银行卡，费用不足，需要继续缴费。我连忙出发，怕来不及，在中途就给他的另外一张卡里转了钱。到了医院，李老师将当天的费用明细拿给我，是五千多，比之前降了下来，也还是很多，比我一个月的工资多很多。我算了算，如果爸得在重症监护室住十天半个月，那么，每天按照五千元算，最少得五万。对于农村家庭，五万不是个小数目。那几天，我隔着厚重的大门守着爸，站在重症监护室门口，打量着周围的人，第一次深刻地觉得：一定得有很多很多钱，不然你连一条想救的命都救不下来。

爸在重症监护室的那几天，重症监护室里往外抬了三个人，一个年仅四十八岁，比爸年轻许多，去得十分突然。钱没少花，命却没能救下。他被抬出来的时候，家属哭成一片。其实，在重病面前，有时候，连万能的金钱都无能为力。不知是不是临床的去世吓到了爸，他坚定地要求出院。医生给他做了一系列检查之后，才同意，告诉他：不能打麻将，不能抽烟，不能喝酒，不能晚睡，不能做粗重的活计，不能吃肉，得按时吃饭、锻炼。爸一一点头。我和弟都以为像爸这样游戏赌桌、酒桌之间半辈子的人，可能做不到。然而，这次，爸回家以后，真的改变了不少。

爸稳定之后，我也匆忙回神木。却一直在想，世事多么难料，人生总是艰辛无比。很多时候，面对大的病痛、灾难，我们个人的能力，是微乎其微的，只能哭一趟，再哭一趟。就像我，原本只是想翘班出去吃一碗擀面皮，却被一个电话扇醒，买了第二天的票，心事重重赶往千里之外；就像爸，原本以为自己只是一场流行感冒吃点感康就好，却被紧急送往大医院住进了重症监护室，住了整整一周；就像妈，一天到晚和爸吵架生死挂在嘴边，却突然被告知爸的心脏真的出现了“死亡之声”；就像小侄子，站在门口向爷爷挥手说再见再见，却不知再见是在多少天以后。

……

所以，怎么办？

所以，得赚很多很多的钱，在适当的时候，用以保命；所以，得认认真真过好每一天，善待每个人；所以，爸妈也别吵了，你永远不知道你的哪一句诅咒就突然成了真。

人生无常，事事难料，珍惜眼前人，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