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母 子情 淙淙清流水(原创小说)

终于结束了,经过“三昼二夜”刘老太太终于入土为安了.

“三昼二夜”是陕北农村的丧葬风俗.上年纪的老人去世叫喜丧,其丧葬仪式要象办喜事一样红红火火,大操大办.两代以下的亲戚、红白事务往来的朋友、本族窝家都要请到,还要请和尚阴阳、鼓手乐队、民间歌手等.和尚为死去的老人诵经免罪,阴阳负责选择坟地座字等,鼓手乐队则演奏喜庆乐曲助兴,歌手则要根据主家的安排举行一次小型演唱会,当然演唱的都是流行歌曲.一般都要红火热闹三天二夜才能结束,所以叫“三昼二夜”.

虽然是喜丧,够红火热闹的,但孝子贤孙们的苦可不轻.按照老祖先留下来的规矩,这三昼二夜所有的孝子贤孙要一直跪在灵前,叫“跪灵”,这基本上没人能够做到.即便如此,跪灵的时间也是相当长的,很多孝子贤孙跪得双膝肿得老高,有的甚至皮破血出.更有甚者,有的人逗哄恶做剧, 故意折磨操炼孝子贤孙们,那受的“罪”就更大了.这不,老太太入土了,孝子们也都全垮了,一个个倒头便睡,直睡得天昏地黑,浑然不管一地的善后事宜急待处理.

老太太生有二儿二女,一个比一个有出息,都是公家人,都在县城上班. 刘福田是老太太的大儿子,已是四十好几的人了.因为是第一个孩子,老太太从小就特别亲他宠他,一直亲的呼他狗赖,从不叫真名.狗赖是当地有名的孝子,特别孝顺母亲.弟妹们都睡了,包括他(她)们的爱人、儿女们也都睡了,狗赖却没有一点睡意,他送走了所有的亲朋,又里里外外仔细地收拾了一遍,天已经黑沉沉的了.已是初冬时节,天黑的很快.狗赖依然没有一点睡意,他走进母亲生前住的窑洞,也不开灯,摸黑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他依然不能够相信亲他疼他的母亲真的永远离开了他,虽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可他还是不能一下子适应没有母亲的日子——不仅是因为失去了母亲对儿子的牵挂,也因为没有了儿子对母亲的牵挂——他早已经习惯了母亲对他的牵挂,也习惯了自己对母亲的牵挂!

狗赖坐在椅子上,一遍一遍地回忆着母亲生前的点点滴滴,想啊想,不知不觉在思念中沉沉入睡.初冬的寒冷一点一点地侵入他的衣服,侵入他的身体,不知道几点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狗赖突然一个冷颤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四周一片漆黑,静悄悄的没有一丁点声响.狗赖楞了老半天,终于明白了身在何处.

“怎么这么冷呢?”狗赖低声自言自语道.

因为天气寒冷,冻醒的狗赖突然又想起了母亲.

“妈—！”狗赖低低地叫了一声,不由悲从中来,眼泪便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狗赖长了一副好身板,膀大腰粗,大概是身体好的人都嗜睡,狗赖就特别能睡觉,只要有空闲他不择地的倒头就睡,床上、炕上、沙发上、椅凳上,他逮着地就睡.然而他又是一个对自己很粗心的人,睡觉的时候躺下就睡,从不盖东西,这已是自小的毛病了.在他无数次的倒头便睡醒来后,身上总会盖着一件东西——天冷的时候是一块被子,天热的时候是一见衣服.母亲这种几十年如一日的关爱,他早已习以为常,然而,老母刚去,他便在熟睡中被冻醒了过来.再也没有人给熟睡中的他添被盖衣服了——置身于黑暗寒冷中的狗赖深深感受到了母爱的不可或缺.

“妈——！”狗赖又一次深情地呼唤着远在天堂的母亲.

和所有陕北农村的妇女一样,刘老太太——其实应该叫她李老太太,因为她本名李引弟,只因为她嫁入了刘氏门庭.她将她的一切,她的青春,她的爱,她一切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给了刘家,给了她的丈夫,给了她的儿女.她淳朴善良,勤劳实受,与人无争,用当地的话来说,是个“顺眼婆姨”.她那个时代的农村条件太过艰苦落后,大半生牛马般的劳作,留给她的是满脸沟壑纵横的皱纹,一双扛满老茧、关节粗壮的大手,两个小腿肚子布满了一团一块、交错纠缠严重屈张的静脉.

三年前,和她一样辛劳一生的老伴就撇下她独自走了.那年办完后事,看着勤劳一生落下一身病痛的母亲,看着刚刚失去父亲凄苦的母亲,两双儿女又一次提起了父亲在世时就曾多次提起过的话题——让母亲随他(她)们回城里住.然而老太太又一次坚决地回绝了儿女的请求.面对母亲的再次拒绝,两个儿子一脸的无奈,一对女儿更是掩面而泣.

“妈,你不会连累我们的,就是连累我们也愿意,也高兴.你就随我们回城吧,你想住谁家就住谁家 。”大女儿泪眼婆娑地劝道.

“妈,你一个人呆在老家,我们怎么能够放心.”二女儿禁不住又一次失声痛哭.

“娃,你们不要多心,我不是怕连累你们,自己的儿女还有啥连累不连累的?我是不愿意离开你大,我坐在院子里,抬头就能看见对面山上的你大.你大也不愿意让我离开他,他在等着我呢.”老太太抬头望着对面山坡上老伴的坟头,悠悠地说.

“等我哪一天不得动时,再回城里和你们一起住.”过了一会儿,老太太回过头来对儿女们说.

母亲说出了让四个儿女再也无法劝说的理由,然而他(她)们都心知肚明,这不是根本的原因,最起码不是主要原因.其实他(她)们都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然而他(她)们一直无可奈何.

还是父亲在世的时候,那一年冬天,猪羊都杀了,好说歹说,父母将几只鸡依抚给了邻居,终于第一次回城,准备和几个儿女好好呆一个冬天,过年以后再回家.可把姊妹弟兄四个高兴坏了,抢着把双亲往自家接,最后不得已,共同决定四个人按年龄从大到小排,一家三天,一轮结束后,老人愿住谁家就住谁家.然而问题很快出现了－－城乡差别太大了.两个老人住惯了到处是圪楂柴草的土窑土炕土院子,而四个儿女的家,一家赛如一家,宽敞敞亮堂堂,白格生生的墙崖,光的溜溜的地板,豪华气派、净格蛋蛋的沙发茶几,看着这一切,两个老人脚不知往哪放,屁股不知往哪挨.狗赖他(她)们很快发现了父母的拘谨,便热情地劝说父母不要拘束,尽管随便.但事与愿违,越说越坏事,两个老人明显地越来越拘谨了,后来吓得四家人家,谁家也不敢拖地板,不敢擦家具.然而无济于事,每家三天一轮刚过,两个老人便提出要回家,态度坚决,不容劝说.

“娃,你们不要多心,你们都是孝顺孩子,我和你大都知道.看到你们一家一家生活过得这么好,我和你大心里真高兴.可我们住不惯你们这,强住下我们不舒坦,你们也不舒坦.再住下去你大就要生病了.”

老太太实话实说,四个儿女无可奈何,只能长叹一声,送双亲回家.

其实,老两口还是觉得他们拖累了儿女,因为他们明显感觉到了他们给儿女们带来了不便,感觉到儿女们明显在小心翼翼地迁就他们.从那以后,老两口便再也没有回城,不论儿女们怎么劝说.

不管怎么说,那时老伴还在,老两口互相依赖,彼此照应,儿女们也不太担心.可老伴一去,老太太孤零零一个人呆在老家,儿女们怎么能够放心?

劝说老母回城已是无望,四个儿女便决定给老母雇一个保姆,不料老太太一听更是坚决反对.

“雇保姆?那是地主老婆才有的享受,我们老刘家祖宗八代都是贫农,那是造孽.”老太太情绪激动,甚至有点气愤.

四个儿女面面相觑,哭笑不得.可他(她)们理解老母的心情和态度,便只能作罢.最后决定,以后姊妹弟兄四个人,不论谁,只要有空就回老家照看一下老母,保证每个星期日都有人回家.

从那以后,寒来暑往,不论天冷天热,不论刮风下雨,每逢周末下午,刘家仡佬的村口上,夕阳的余辉下,一个老太太拄着拐杖,茕茕孑立,静静地望着蜿蜒北去的公路.夕阳的余辉染红了她的丝丝白发,微风轻轻吹动着她的粗布衣襟,她是那样的安详,那样的专著,那样的一往情深.每当有小汽车从北面驶来的时候,她都掩不住的激动,便转回了身体,慢慢地往回走,而眼角的余光却不为人知地扫视着公路.当小汽车毫不停顿地向南驶去时,失望便写满了她满是皱纹的脸.望着消失在视野中的小车,她又回转了身体,走回了她原来驻足的地方,继续她的翘首以待.而当小车一声刹车停在路边的时候,老太太慢慢往回走的身体便会微微一震停了下来, 此时她会最大限度地调动她那本已有些失聪的双耳的全部听力,以期第一时间听到她百听不厌、盼望已久的一声“妈”.这个时候她就会灵敏快速地回转身,装出一脸的惊讶,用微微埋怨的口气说“我娃忙的和个啥样的,回来做啥?”而当儿女们问“妈,你在这做什么呢?”时,老太太就会说“我没事,闲窜了”.然后便高高兴兴地和儿子或女儿一起乘车回家。

虽然姊妹兄弟四人说好了每个星期日都要回老家看望母亲，然而，他（她）们都是有家有口有工作的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难免有的星期日不能回家。

去年冬天一个星期日的下午，狗赖一家人正在家里吃晚饭，狗赖的手机响了，一看号码是本家一个念大学的侄子打来的——他在老家过寒假。

“大佬，我大娘娘又在村口站着了。”侄子在电话那头说。

“我妈？她在村口做什么呢？”狗赖惊疑地问。

“当然是在等你们回家，你难道不知道她老人家每个星期日都在村口等你们吗？”侄子惊讶地问。

狗赖一下愣在了那里，他感到有种酸酸的东西涌进了鼻腔。他默默地挂断电话，拿起车钥匙往外就走。

“你去哪里？”妻子问。

“回老家。”狗赖头也不回走出了家门。

“你饭还没吃完呢。”妻子在身后喊道.

狗赖驾着车一路飞弛，一路上他都沉浸在深深的自责中，他痛恨自己的粗心，责骂自己的不孝。他虽然以前也在村口二次碰到过母亲，然而粗心的他却没有多想。这么长时间了，母亲每个星期日都在村口等他（她）们，他竟然没有觉察，一想到这，狗赖就痛悔不已，难以原谅自己。县城距离老家50公里，狗赖30分钟就来到了村口母亲的身边。

“妈，我回来了。”走下车，狗赖故作轻松地喊道。

双手搀扶着母亲上车，看着越来越衰老的母亲，狗赖不觉的泪盈眼眶。

狗赖觉得自己越来越能够切身感受母亲的行为,那是内心浓浓爱意最自然的流淌.于是从那以后,每到周末.只要抽的开身他无论如何都要赶回老家去.如果实在走不开,他便挨个给三个弟妹打电话,务必确认他(她)们有一个回家,他才能够放心,否则就是再迟,哪怕半夜他都要赶回母亲身边,他绝不愿意让母亲因为等不到他们回家而失望一个夜晚.

冬日的深夜还是那么的寒冷.狗赖独自静静地坐在母亲生前住的窑洞中,他感到深深爱着他的母亲离他既近又远,然而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够亲身感受母亲的关爱了,他对母亲的爱也只能化作默默的思念.狗赖被村里的人称为孝子,因为他孝顺母亲,然而他知道,比起母亲对他的爱的付出,他的回报太少太少了.

是啊,父母创造了我们,将我们带到了这个世界上,使我们有机会感受这个世界的美好灿烂,享受这美妙的人生.也许我们会因为创造出比自父母更加辉煌灿烂的人生而沾沾自喜,但是,我们更应该清楚地知道,不是父母将我们带到这个世界我们什么都不可能有.是父母给了我们一切,基于此,为儿女者无论用什么方式报答父母都不为过.当有人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而对父母心生不满的时候,更应该牢牢记住这样一句古话——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作者：刘国强

发表感慨了。。。。。。。。。。。。。。。{:6_254:}

看完了……{:7_289:}啥也不说了，晚上抱着媳妇哭呀……

支持原创

看完了……啥也不说了，晚上抱着媳妇哭呀……
smtcw 发表于 2010-1-10 17:37

    鄙视这小子{:7_317:}

每次看完关于长辈的文字，都会想到自己已过世的亲人。。爷爷奶奶和妈妈之间以前肯定有过过节，所以我从小就很少和他们接触，记忆里面也没有多少他们的事情。忘了多少年前了，我还在初中或者高中，爷爷去世了，所有亲戚全部赶到老家高家堡，第一次参加丧葬。之前我印象里没有见过爷爷，只有丧葬那天看了眼爷爷的照片，还有大堂后面的棺木，当时害怕不敢上前去。然后和其他孩子一样，举着个小花圈，穿着丧衣往坟上走。走到坟头，所有人都去最后看一眼爷爷再下葬。我站在远处看着他们，爸爸叫我过去看一眼。我可能害怕或者什么原因，没有上前。看着他们将棺木下葬到坟里，然后填上土，烧了花圈，又哭成一片。这就是我记忆中的爷爷。爷爷去世后，奶奶搬到神木二姑家去住了。前几年冬天去世，当时我还在学校，大人们嫌我回家太远，就没有告诉我。过年回家后，爸爸告诉我奶奶过世了。我脑子都懵了，虽然没有很亲，但是奶奶过世的时候我竟然不在而且全然不知道，在世的时候只有过年放假去看一看。这几年家人去烧纸的时候，我都会跟着去。没有像他们一样哭，但是心里边的愧疚只有自己才知道。
父母在的时候一定好好孝顺，不要在身后留下一辈子的心理负担。。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

回复 9# 50米冰蓝


    看完这位长辈的已经不容易了，还要来看你的吖，唐僧……，感慨要少点啊

回复 10# smtcw
呵呵，可以不看。。重点是楼主。。

原创{:7_286:}

这位原创的大哥好久没有来了，可能是被我们给来回关站，给折腾无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