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忏悔他永远不懂 ?? 很明白地知道,无论我如何的忏悔,他都不会懂得。那就让这忏悔在我心里缓慢地永远流淌吧,以提醒我有生之年不再犯那样的错误。 ? 每次见他苍老的容颜,没有人知道我的心里满是内疚和愧悔。想起一生鳏居的他,一个人在无声的世界苦苦支撑着孤独的生命,我的心中总是会划过一些东西叫疼痛。 ? 是许多年前的事情。那时我还不知道,把爱和尊重给予弱者,才是真正的高贵。无意之中便做了令自己多年后想起来都后悔莫及的事情。 ? 他是爷爷的弟弟,我叫他三爷爷,可他永远都不会听到我这样叫他。“三爷爷”这三个字只是一个名词而不是称谓。只用来表示他这个人。我无法当面亲热地称呼他三爷爷。他是个哑巴,不能听更不能言。爷爷有三个弟弟,有两个天生就是哑巴。我曾听到邻居们议论,说是上天为了成全爷爷这个能人,将母体中精华给了他,而他的弟弟们只有做哑巴的份。这样的说法,我不愿认同,多少有点残酷的味道。一直拒绝将生命中的很多事情,以一种宿命的方式去做一个简单的解释。可是这么多年,我依然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去阐明生命中的种种神奇,逐渐地对一些不可改变的事实也只能做宿命的接受。 ? 那年我十岁,三爷爷也不知道为什么来我家里,我也不知道他何以会提出要与我和弟弟照相的要求。现在想来当时的一切都很模糊。我始终想不明白,他是如何用手势加上满嘴的咿咿呀呀,向母亲表达想要同我俩照相的意思。显然母亲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慎重地给我梳好了头,两个小小的刷子梳得高高的,而且还扎了花。我小时候不喜欢照相,总觉得在镜头前浑身的不自在。漫不说是和不会说话的哑巴去照相,当然是满心的不乐意。 ? 三爷爷和四爷爷这两个人,在我小时候,只是一个可以证明我家还存在着某些别人家没有的奇异。每逢年节互相请吃年茶饭的时候,我总会拉着他们,给我家左邻右舍的小朋友说:看,这是我三爷爷、四爷爷,他们两个都不会说话,是哑子呢。邻居小孩们睁大眼睛迷惑地注视着他们俩,并被他们的指手划脚、咿咿呀呀逗得咯咯地笑,我心里很开心,有一种你们家就没有、唯独我们家有这样的奇怪事的得意洋洋。现在想来,当然惭愧。可是我十岁的时光已经永远地不再,那时的一切都已经无法更改。这惭愧将长久地伴我。 ? 我一定是在母亲的严厉训斥下,被拖去照相馆。我很不欢喜,满脸都是不乐意,嘴撅得老高老高。直至现在,不开心的时候撅着嘴巴都是我改变不了的习惯。我说不定还恶狠狠地对着不会说话的他做过最难看的鬼脸。 ? 照相,在那时候是比较烦琐而且庄重的一件事情,必须去照相馆,照相馆的老头会把你摆弄半天,都不说快点“咔嚓”。我是个最不喜好复杂的人,从小就如此。觉得照相可恶之至,心里总觉得凭什么,他说头往左就往左,明明站得好好的,可恶的老头就要过来在肩膀上提一把,脖子上拍一下,甚至还要把垂在额前的刘海狠命地揉一揉。心里都快要讨厌死了,可是却只能任由摆布。这就是我的懦弱所在,拒绝一件事情不能彻底。打心底拒绝照相,母亲一旦发怒,我就只能去照,不敢抵触。 ? 那天和三爷爷以及弟弟是怎样照完相的,这过程中,我到底有没有耍一下我那倔强的小脾气,都不记得了。很快照片出来了,我很好看,有灿烂的笑。弟弟也不错,很可爱地歪着脑袋。母亲说你们三个都照好了,好看得很。我拿着照片左右端详,越看越不对劲。我和弟弟两朵花一样清新稚嫩的脸庞后面,三爷爷的容颜苍老、丑陋得让人刺目,这样的想法,在我每次看那张照片的时候,不可遏止地在我心里弥漫。我觉得没有他,我和弟弟的这张照片简直就照得太好了,我们的样子是那么惹人喜爱。可后面露出的那个虽然竭力微笑,但却难看之至的苍老男人的脸,破坏了全部的美感。 ? 也不知道,是我第多少次看那张照片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偷偷地从影集里抽了那张照片出来,然后又偷偷地握了母亲裁衣服的大剪刀,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只几下的工夫,照片上的三爷爷就永远地消失了。 ? 我很有耐心地把有他的部分一一剪掉。当我终于做完这一切的时候,盯着那张照片发出了满意的微笑,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正确的事情,心里很得意。 ? 可惜没过几天,罪行就被母亲发现。面对那张残缺的照片,她发了很大的怒火,我被骂得很惨。当时我一定很乖巧惶恐地接受了那严厉的责骂,但是少年的我,并没有真正悔改。我还不懂得,人的美丑好坏不是由外表决定,人的残疾和缺陷也不是他自己能改变。那时的我,只晓得从一眼看到的表象决定自己的喜好。 ? 岁月的流逝中,再没有人会因为那件事情责骂我,也不会有人记得我当年的任性。我却越来越不安于自己曾经有过的残忍和自以为是。翻起这陈年的旧账,我的心中总有那么一丝清晰的疼倏然而过。残缺的照片我一直保存着,每当看到照片上我精心剪裁出的豁口,就会被深深的愧疚袭击得不能言、不能动。 ? 近日奶奶住院,我又看到了三爷爷,他单薄、瘦弱、孤独,很安静地进来坐在板凳上,一副无辜的样子,岁月在他的脸上刻画了更多皱纹,看上去很苍凉。他一辈子没有结婚,老奶奶去世后,只能自己做饭糊口。每次看见他对着每个人和善地笑,就觉得特别辛酸,会无奈于上帝的不公平。 ? 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我的叙述几次中断,眼泪悄悄地在眼眶里不停打转。深深的忏悔郁积在心里,想要长长叹息一声,却久久地发不出来。我知道,即使我再深的哀叹,再多的忏悔。他也无法听见,无从懂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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