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时候,我在冷库路租房子,住在职中家属楼临街的单元。每天早晨,叫醒我的从来都不是阳光和鸟语花香,而是楼下鼎沸的人声。 那里有一处小型的人力资源市场,每天天不亮的时候,便站满来自附近村子的村民或外来务工人员,妇女较多,梳着长辫子,随手揪一只布包,布包里应该装着干粮,三三两两地站在路边等活计,就像等待出售的商品一样。等来了就跟着主家去卖力气,等不来了就回家去。天天如此,天天来此。 每次看到那些妇女,我就想起我妈。 我上学的时候,家里花销大,经济来源有限,我妈便跟着村子里的嫂嫂、姨姨们揽工,一堆人中,属她年纪最大,一车人里,属她声音最洪亮。往往凌晨四点出发,顶着太阳站一上午,没有揽到活就回家,随便扒拉点吃的,再去田里忙,揽到活了就晚上八九点回来,真的是披星戴月。 后来我和我弟工作、结婚,明令禁止她揽工,可我我妈依然要偷偷摸摸地去。有时候还在揽工中,我弟说要回家一趟,吓得我妈着急忙慌往家赶,生怕被发现和批评。若不是现在年纪大人家雇主不要,我妈估计能揽一辈子的工。 我刚来神木的时候,我堂叔也在神木,在一座煤矿的边缘公司揽工。 我去看他时,是冬天。大雪封山,北风呼啸,冷的人站也站不住。我们穿越无数大车、转了好几个弯、走了挺长一段路,才寻见他居住的彩钢房。房子里堆满杂物,充斥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地面没有处理,露出原始的黄土。 堂叔的单人床就挤在缝隙里。看不清颜色的被子团在角落,理不清花纹的床单皱在一边,堂叔搓着手让我们坐,我一低头就看见他那双单薄的、已经开胶的夏款皮鞋。 堂叔一再说,苦是苦了点,但好歹工资高。又说:等你堂哥还完了房款,我也就可以回家了。我发现在聊到堂哥和堂哥的房子、孩子时,堂叔的眼睛里闪着亮光,就像装满星辰大海。 好在堂叔的星辰大海现如今都实现了,他也结束了揽工的人生。 我公公开着一家小小的楼板厂,楼板厂里有来自附近村子及其他县城的中年或老年揽工人,一个个皱皱巴巴,就像楼板的表层。 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位来自绥德的老汉,看起来六十多岁的样子,弯腰驼背,异常沧桑,从我结婚到现在,他每年三四月楼板厂开工时来,每年十一月楼板厂停工时回家,就像迁徙的候鸟一样。 老汉白天就在大太阳底下推沙子、拉水泥、打楼板,夜间便与其他工人一起睡在简陋的宿舍里。我之前问过婆婆,这把年纪怎么还在外揽工。依稀记得婆婆说是他要为儿子还房贷,要养家。 不知今年,那老汉来没来。有时候我想,老汉是与生俱来的弯腰驼背还是被从前及当下的生活所压迫?这样的揽工生涯,他何时能走到头? 之前做一些项目,需要拉货,便机缘巧合认识了一位开三轮车的大叔。 大叔四十多岁,特别健谈,能家长里短跟我说一路,声音之洪亮,完全盖过了三轮车的轰鸣。大叔不无得意地对我说,他也有过几十万,后来给兄弟入股了煤矿,就打了水漂。我问他:那你不去要回来吗?不去起诉一下吗?大叔很大声地哎了一下,说:要甚了,兄弟也苦哇哇地,欠着几百万,我再咋跟要,再要就逼出人命了。 大叔还很骄傲地告诉我,她老婆做饭最好吃,多少饭店想雇去当厨子了,他没让去。我问他,为甚不让去?大叔挤挤眼睛,说:我前些时候刚给我儿子买了房子,全款买的,一百三十多平米,我儿子也开始在矿上上班了,现在我一个人受苦就够了,咋接还能让我们婆姨再受苦呢。 冬天,特别冷。大叔让我、还有王丑女一左一右跟他一起挤在三轮车的车头部位。不无骄傲地对我们说:我这个车,有玻璃能挡风挡寒,不冷,别的车不行。我缩了缩脖子,使劲揪住座位,大叔志得意满地在鸳鸯塔桥上风驰电掣。 大叔还委托我给他儿子找对象,要乖女女。遗憾的是,我至今没找到。 我最早认识“揽工汉”这个词是在路遥的《平凡的世界》里,在平凡的世界里,揽工是孙少平背在身上的大石头。 那么现在呢? 揽工是我妈早起时细细碎碎的穿鞋声,是我爸跨上摩托车的发动机声,是绥德老汉被压弯的脊背,是三轮大叔大冬天呼出的热气,亦是我堂叔开胶的皮鞋,是冷库路上三三两两梳着辫子的婆姨,也是惠安路上卷一条被子睡在台阶上的中年人。 这磕磕绊绊、披星戴月的揽工的一生,又何尝不是充满希望与等待的一生。 就像我妈等到我们工作、出嫁,就像绥德老汉等着儿子还完房贷,就像三轮大叔把婆姨护在家里,就像堂叔揣着真金白银回家。 作者|木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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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风了。 发表于 2020-5-21 19:47 第一,这里没有说什么跨阶层的公平和同情。不知您为何要提及?第二,通篇也没说官二代,富二代,您品品您是不是跑题了。第三,您对底层如此排斥,难道生在白云上难道踩着七彩祥云?第四,财富是祖祖辈辈的积累,即使您现在站在群山之巅,也不必志得意满。第五,如果说文中要表达什么,那应该是父母对子女的情感与期待。而这种情感和期待从来不分阶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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