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露天电影
窟野河

儿子要看最新上映的动画电影《狮子王》，我让妻子带着去了。现在基本在电影院看电影，软座椅子，3D立体模式，就着可乐爆米花，着实感觉很爽，但是我小时候的电影就不是这样看了。我一个人带着小儿子在回家的路上陷进了那些年的记忆里，陷入了在故乡看电影的情景。

故乡地处神木南部乡镇，1996年村里才通了电，在这之前，我们一年到头最盼望的人就是电影放映员。由于没有通电，放映员除了要带放映机还要带发电机。

每天和小伙伴们玩耍的时候，总是说着，放电影的人咋还不来？感觉好久都没看电影了。期盼得电影放映员来了，我们几个小伙伴就跟在他屁股后面，看着那个木质箱子，想着里面装着的发电机和放映机还有形似锅盖的电影胶片。这些机器可能对男孩来说有天生致命的诱惑力，但是不到放映时间，放映员把箱子锁的牢牢的，连条缝隙都没有。我们只能在一旁百无聊赖地抓骨头，弹杏核，翻牛槽，等着这漫长的时间慢慢地过。

放映员一来，村长负责通知全村人来村小学看电影，站在村子高处一嗓子吼到底，根本不需要手机。那个寂静的年代，村里的通讯靠吼就可以了。

傍晚时分，放映员开始挂幕布，年龄大一些的小伙子们总是跑的最勤快。找一眼没有门窗的窑洞，在两边窑腿子上钉上四根木桩，黑洞洞的窑洞正好是幕布的最佳背景。挂好幕布后，最重要的就是安置发电机，这时候我们的福利就来了。发电机一般要放在远离放映现场的角落里，一是为了不影响电影本身的声音，二是为了不让我们近距离接触担心触电。所有的线路都连接妥当后，放映员拿出一根绳子，在发电机的一头缠几圈儿，然后用力一抽，发电机发出突突突的响声，再看放映机上已经通了电，那一束亮光已经打在了幕布上。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老放映员的工作效率就在这里。到现在还记得，村子里常来的那个放映员的名字叫杜子林。


电影还没有正式开始，村小学的院子里已经坐满了人，都是从家里刚吃了饭洗完锅，喂了猪牛羊才出来的，每个人都拿着一个小板凳，胳膊夹着一把铁桶手电。乡亲们互相问着地里的庄稼长势，收成如何，十里八村有没有新鲜事。没有专门排队的人，大家就能坐的很整齐。邻村的人也凑热闹地早早来看电影了，不是他二舅就是他妗子，说起来也都是实在亲戚。

电影要开始了，只见放映员从箱子里拿出电影胶带，准确地安装在齿轮上，然后拉出胶带的头嵌在高低不平错落有致的卡带齿轮里面去，打开开关，胶片开始转动，图像和声音就都出来了。满满坐的一院子人一下子都停止了说话，聚精会神地看起了电影。

我们几个小伙伴一般都会坐在幕布下面，就差钻进电影里面去了，往往半场电影不到，脖子酸的已经放不下来了。这时候还有一个趣事就是买瓜子吃。村里小卖部的老板在每次放电影的时候都会背着一箱子瓜子等零食来现场售卖。电影过半，我跑到父亲旁拉扯父亲的衣襟，我不说父亲也知道我是在要零食吃。父亲果断拿出一块钱，然后安顿我说，一袋瓜子5毛钱，一根果丹皮5毛钱，不要买香魔丝。我听着父亲说话的功夫已经跑到了打着一把手电的小卖部老板那里，我拿出手里的一块钱，按照父亲的安顿买了一袋瓜子和一根果丹皮。我是多么想买一袋香魔丝，那种味道，就是现在也挥之不去。

买完零食，边吃边看电影，那种幸福感现在是没办法比拟的。

记忆最深的电影是《中南海保镖》，李连杰和钟丽缇主演，该片于94年上映。影片中李连杰饰演的许正阳是那种背景神秘，身手不凡，长的帅又沉稳，为了完成使命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在最后与邹兆龙饰演的王建军进行对决的时候，不顾自己中枪，用一根铁火柱杀了对方。这种枪战加武打的影片在那时候的农村是很有看头的。影片的最后，父亲们在争论许正阳到底死了没有，说死了的有，说没死的也有，争论了好长时间，有一些婆姨甚至偷偷地哭了起来，我知道，无论死或者没死英雄都永远活在我们心里。我没有过多的听他们的争论，我沉浸在了许正阳那一身好功夫中不能自拔，想着什么时候我也能有这么一身功夫就好了。还有一部电影《犬王》，大龙小龙两只经过特训的狗，叼着炸弹把日本兵营炸成了一片火海，看的一群人热血沸腾，我们几个小伙伴都开始高声呐喊了，被父亲一个眼神就秒杀的没有声音了。闷三是最欢乐的一个人，他总是兴奋的能跳起来，跳着叫喊着，也没人去管他，那种神情要比打平伙吃羊肉还要兴奋。那时候的我们是多么想拥有这么一条听话的狗。还有一些像《弹道无痕》《天龙八部之天山童姥》《铁血昆仑关》《被告山扛爷》等等的电影也记得很清楚。


一场电影完毕，一袋瓜子和一根果丹皮早就下肚了，开始散场了，父辈们都在高声喊自己孩子的名字。邻村的人谢绝了亲戚的挽留，也要回去了，第二天起来还有营生要做。不一会儿，一院子的人朝四面八方离开了，只有放映员和三五个帮忙的小伙子收拾场地。

此刻，黑洞洞的村里，四散着一些手电发出来的光亮，走路回家的时候，父亲们还在讨论电影的情节，讨论哪个人的武功好，哪个人坏透了，我却爬在父亲背上睡意朦胧。从村小学到我家那条又长又陡的黄土坡，父亲不知道背了我多少次，我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是在父亲的背上装睡的。

到家后，我脱光衣服，急切地等着父亲把尿盆端进窑洞里面来，撒完尿，钻进母亲在看电影走的时候就放下来的被窝里睡了。父亲和姐姐们则是将灶台里面烧熟透了的土豆拿出来就着苦菜吃，再喝一碗滚水就苦菜才都睡去了。

我在梦里仿佛能听到父亲吃烧土豆的时候嘴唇碰撞的声音，就像我当了一个超级英雄打枪的声音。

现在的我已是而立之年，看电影都是去电影院，小时候的这种看电影的方式在老家也已经不存在了，放映员杜子林也老了许多，小卖部的老板也外出打工赚钱去了。太多的娱乐方式充斥着我们现在的生活，但是，小时候那种想看电影急切的期盼已经没有了。我知道，每个人的一生中，那些想回去却回不去的曾经就是他这一生最重要的财富，我也知道，故乡的这部电影散场了，终究不再上演。

小时候看的这种电影很接地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