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河捞面
窟野河



九十年代的陕北农村十分贫困，一般的吃食就是粮谷米窝窝和黄米捞饭，再加上山野（土豆），因为有这三样东西陕北人才得以延续。

我家地处陕北北部，村庄是典型的黄土高原地貌，千沟万壑。四季中除了夏季有点新鲜的蔬菜以外，就是上面说的老三样加冬天的一瓮酸白菜。

这些不能再简单的饭食还让我挨了一次打。那一天父母锄地回来，母亲做的晚饭是黑豆糊糊煮山野（土豆），就着苦菜吃，父母亲和姐姐们吃的津津有味，我却坐在凳子上噘着嘴说什么也不肯吃。母亲过来劝说道，今天就吃这个，很好的饭了，你不吃长不大。但是我依然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父亲吃完饭抹了一把嘴，把我从凳子上拉起来抬手就打，疼痛瞬间从屁股袭来。打完后父亲坐在门道抽烟，眉头紧锁，一句话没说。最后我还是吃了，因为不吃就得饿着，没有其他的吃食可以代替那顿晚饭。

常言道，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而且缺少油水的饭菜很容易消化，吃饱很快就饿了。

这也是后来吃到那碗香味儿弥漫了我整个童年的河捞面的直接原因。

我们村子所在的乡镇每月阴历逢三逢九有集会，小集会孩子们是不去的，只有大人去买点生活必需品和农具。农历的七月初九是乡镇的大集会，几乎所有的男女老少在那天都会穿戴一新，一起去赶集。

母亲带着姐姐们，父亲自然是带着我。步行10公里山路去镇上赶集，每年的这一天都是我最高兴的日子，10公里的山路可以唱着儿歌轻松走完。

来到集会场，首先看到的就是一片树林，每隔一棵树就拴着一头牛或者骡子，大部分是用来买卖交易的。出了林子就是戏台，但是从来没看，因为孩子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过了戏台，跟着父亲在供销社买一些生活必需品如煤油，布鞋口上用的松紧，帽子，袜子之类的东西，出了供销社大门，才到了我的主场。

这里挨着搭了几个简易帐篷，全是卖饭的小贩，还没有走到跟前，香味儿已经把肚子里的馋虫勾起来了，口水直流。

只听小贩们叫卖声此起彼伏，有卖碗碗羊肉的，有卖烙饼的，有卖擦豆腐的，还有卖河捞面的。好多好多好吃的，这些我都想吃，这种混杂在一起的香味儿让我感觉我可以吃十大碗。

走到跟前，父亲笑着问我想吃什么，我转了一圈看了看，最后选择了最容易饱腹且最便宜一碗三块钱的河捞面。

河捞面摊位最为简单，一块遮雨篷布四个角用钢管撑起来，最里面的是一排临时磊砌的灶台，灶台上两口大锅，一口里面汤翻滚着，上面有一架机械式的河捞床子，另一口就是河捞面的臊子，红油辣子漂在上面，冒着热气，老板时不时得用大勺舀几下，看着那汤从高处的勺子里落在锅里就是一种享受。最外面是一排桌子，桌子上堆了好几个饭碗，旁边放着小凳子，父亲让我坐下来，向老板说道，来一大碗河捞，臊子多些。只见老板面带微笑站起来，肉墩似的双手用力拍了几下，麻利得从案板上切了一块面，塞进河捞床子里，随着压力越来越大，塞进去的面顺着底子眼儿变成了粗细均匀的面条，压完后老板顺手将面条扯断，面条直接掉进了滚烫的锅里了。待面条漂浮起来，他拿起笊篱捞起面条，颠了三四下倒进碗里，再用大勺舀一大勺臊子浇在面上，放在我的面前。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当这碗面真正的摆在我眼前的时候，所有童年里的馋虫都被勾了起来，似乎是馋虫想吃这碗香味浓郁的河捞面。

我拿起筷子不到五分钟，一大碗河捞面就被我吃的只剩碗底的汤了，我端起碗将碗底仅剩的汤一口喝掉，心满意足得抹了一把嘴，沾在手上的油我都没舍得擦掉。

饭后，父亲付了钱，我跟在他身后，我不知道父亲在我吃面的时候是什么表情，但是在父亲站起来转身离开的时候，我看到他那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下。

2000年以后，经济发展使得乡镇集会规模越来越小，太多的人抛弃土地走向城市，以致于于后来连卖河捞面的小贩都没有了。现如今可以天天大鱼大肉的我们，舌头上像是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灰。也许只有抛弃这种可怕的食物环境才能扒开这层厚厚的灰，找到最珍贵的味道，那来自童年的贫穷中我毕生所追求的关于父爱的味道。

王勇，笔名窟野河，神木太和寨人，写诗、散文、小说。

谢谢智慧神木

小时候常和大人去弄蒿遣子，吃荞面饸饹的必备，油调给饹真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