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淡淡百合 于 2011-3-10 09:13 编辑 下山篇 远山宽厚地注视着我们这些到山里掠夺新鲜空气、新鲜水果的人。欢呼声还在山顶飘荡着,蓝天白云还像刚才那样悲悯地俯看着我。我的双脚踏上了下山的路。 劈面而来的泥泞难走的路,是我从未想到的艰难。 连日几天的大雨冲刷,山路几乎没有,脚下只有狭窄的仅供一人通过的泥地,滑得留不住脚。刚刚行进了几步,我就遇到了很大的难题,一边是悬崖陡坡,一边却连抓的枝条都找不到,脚下是覆盖着滑腻泥土的湿漉漉。是的,这就是我要前进的路,尽管它没有一点路的样子,我还是硬着头皮踏上去了。当时我完全没有意识到,已经轻而易举地将自己交付给了一条危险四伏的山路。 小心翼翼地行走,克服着巨大的恐惧。壮儿已经跟着阿三走在前面了,我必须也要下去,要赶上他,慌张地应付着脚下曲折狭小的泥泞。好几次的跌跌撞撞,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声,却无法缓解恐惧。二锅头过来帮忙,他凶狠地要求我把自己的手掌递给他,我却颤巍巍地犹豫不决,真的是欲哭无泪。害怕将自己的生命轻易地交给一只陌生的手掌。如果他抓不住我,那么我命必休。拒绝了他的手,缓慢地下蹲,企图抓住一点比那个突然伸来的陌生手掌更安全的树枝或者石块,希望依靠自己的力量走过去。极端没有安全感的内心,让我觉得把手递出去就是把命递出去了。可是我的努力是没有用的,四周没有任何可借力的东西,要想过去,只能依靠那个满脸严峻训斥着我的男人了。百般无奈下胆战心惊地将手伸出去,又把脚踩踏在他伸出来作为固定支点的脚面上,奋力一跨,成功地渡过。二锅头是一个稳定的救助者,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我俩会一起滚下山坡。他接我过去之后,满脸寒霜地训斥我,这路都不敢走,下面的路就根本没法走了。后面还有许多人,等待着他帮助,我只好一个人行走,心惊肉跳的行走。 这一点时间的耽搁,让我和本在前面行走的壮儿和阿三,拉开了距离,我看不见他们走到哪里了。刚刚渡过的危险,以及我自己不可遏制冒出来的心理活动,带着巨大的死亡的阴影袭击了我。看不到我的壮儿,让我觉得心神涣散,虚脱无力。路很难走,我感觉到双腿颤抖得稳不住身形,感觉一股血流从心脏里快速冲出来,冒向头顶,我觉得自己晕眩的要跌倒。可我的壮儿在前面,我就是死也得赶上他。强迫自己压制不断蹿上来的恐惧,冷静头脑,指挥自己的身体,向这一条山路做出最大的妥协,调整自己的体态用路所允许的方式通过。后面不断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和与之同行的男人的安慰鼓励声。这样的声音对我的意志有强大的干扰,多希望,此时也有一个男人,站在我前面,循循善诱地告诉我,别怕。左脚。右脚。手给我。稳住了。走。 心里对自己说别指望任何人来帮助,只有靠自己,迅速而稳定地走,尽快赶上壮儿。这样崎岖泥泞的路,对他的心理是极大考验。他是天性谨慎胆怯的孩子,一开始学走路时都没摔过跤,总是把一只脚踩稳了才迈出另一只脚。一场感冒都会让他有再好不起来无法上学的疑虑。眼前的山路,步步都可能导致的危险,想都不用想地摆在眼前。他的心里该笼罩着多么大的惊恐,而我居然不在跟前,我的孩子,正在自己承受这一切。前面有阿三照顾,又有经验老道的驴友帮忙,但是,我知道,壮儿对我的需要不会因为有这些有丝毫的减弱。我时常希望自己做老鹰妈妈,锤炼自己的孩子强大,此刻,我只愿意做一只母鸡,将我的壮儿藏在我的腋下。 因为着急赶路,一个人狠劲地向前挪动,岔路口上找不到路标,走错了一次,又马上返回,感谢上帝,让我及时发现自己的错误。想象不来,如果我一个人走错了路,在这深山老林里会是什么情形。一边高声呼喊着和壮儿保持联系,一边听音辨位急促地赶上他们。经过一番艰苦的追赶,终于看到壮儿了,我是再也舍不得和他有一点点的分开了。看不到他的那种焦灼太激烈,折磨的我几近崩溃。在我极度恐慌的时候,自己对自己说,在这样艰难的山路上,是不允许一个做母亲的人崩溃的。就是死,也得把孩子安全送出去,再这之前,是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的。 黑暗在悄悄地逼近,山路却越走越艰险,遇到的需要全力对付的坎坷越来越多。壮儿惊惧地几次要哭,安慰他,反反复复地告诉他,我爱你,妈妈一定可以把你带出去。竭力地用温柔的语气。又有力地保证绝对不会有事。 其实内心里有巨大的恐惧潮水般翻卷着要将我淹没,只是,绝对不能让壮儿洞穿我的恐惧。双手狠命地抓着可以触及的树枝、藤条、凸起的一点点石头,蹲着身子,屁股着地,一步步地挪移在黑暗越来越浓重的山路上。根本无暇顾及藤条上是否有刺,只要能抓到的东西,便毫不犹豫地赤手握紧。尖刺扎满手掌,却顾不得疼。至此,我才知道,人家都戴着的手套,是干什么用的。 许多人都被恐惧控制了。南京来的小八和女朋友频频地发生争执。每走一点艰难的山坡,小八就会暴怒地呼喝女朋友,女孩压抑不住就悄声哭泣。我们一路同行,稍微有点了解,小八的半月板上个月骨折了,网络上看到这个活动是休闲路线,报了团出来。没想到却遇到这样巨大的困难。小八的女友叫静,看着很文静的女孩子。因为心疼小八,害怕他的腿会落下毛病,执意地要自己背着包,要命的是,她穿的鞋子居然是旅游鞋。这种鞋子,对这样的山路来说,简直就是拿命当儿戏。所以静遇到的困难比我们更大。她走得每一步都比我们艰难好多。静好几次低声地饮泣,小八心里愈发着急,想带她尽快离开这里,就大声训斥她,叫静听自己的指挥,叫静把包给他,静却执拗地不愿意再增加小八的负担,就这样,因为互相关心,因为害怕对方有闪失,所以他俩不停争吵着。他俩的急躁更加重了夜色中的恐惧气息。我告诉壮儿,很多人和我们都一样,我们面对同样的困难,但是,我们别争吵,我们不埋怨,我们互相鼓励好吗?壮儿懂事地点头。 二锅头已经无暇照应我们了,我们算是先锋队里的,后面还有许多人需要他照看。因为夜色弥漫,前面的路总是很难分辨,要来回跑几次,才能确定前行的道路,前面带队的人便只能自顾先找路,顾不得再等我们跟进了再走。第一头驴的方向不确定,更加大了后面跟着行走的我们的恐惧。壮儿的害怕到了极端,安静走路的他,忽然对着夜色笼罩的山林声嘶力竭地呼喊:“前面的人,等,一,等!”却得不到呼应,他的眼泪像爆发一样涌出,嘴咧开,绝望地抽泣,我安慰他,他恶狠狠地说,等我出去了,一定要好好地骂他!为什么不能等等我们。 天彻底黑了。队伍的行进受到了黑暗无情的阻止。二锅头在众人的埋怨声中,决定大部队就地宿营,他率领几个人出去找人救援。大家起先不愿意遵从安排,都向前冲,想走出去,只走了几步,就被黑夜打败。被迫原地待命。宿营的地方是溪流边,巨大的石头将水流分成高低错落的瀑布,隆隆的水声,敲打在心上,心里的恐惧便随着这响声不能安宁。站在河边的大石头上,壮儿的意志一下垮了。就地待命,他认为我们再也出不去了。他哭泣着,不停地叫着妈妈,嘴里喃喃着:“我怕了,我怕了,我不要,我不要,我要活着,我要活着,妈妈,我要活着。”我忍着心酸,紧紧地搂着他,安慰他,用下巴在他的头顶来回摩梭,用双手攥着他的手,向他保证,肯定可以活着。他边流眼泪边低低哭诉:“妈妈,现在,你让我回去,让我回家吧,只要在家里,写作业,学习,干什么,都可以,咱们的家那么好,家里的床那么好,我不要呆在这里。就是不要呆在这里了。”他的胳膊突然搂紧我的腰,急急地说:”妈妈,你也要活着,你不要离开我,一下也不要离开我。妈妈,我们以后永远永远都不参加这样的活动了,这种方式不适合咱们家的人。”我一叠声的答应他,只要能安抚他,什么都可以答应。 悔意控制了我。我强烈地在内心谴责了自己的做事随意。虽然报名的时候我曾三次致电户外俱乐部,强调是领孩子出游,难度大的话我们就退出。可恨他们一再保证绝对安全,线路很休闲,甚至现身说法说许多孩子都去,以前甚至有四岁的孩子去。虽然一切是这样始料不及,但我恨自己没在下山的最初几步,感觉到困难时,当即决定退出。我甚至想都没想过,我们能不能克服了这些困难,就一任我和孩子向着漫漫山路艰难的前行。以致于落得现在这样的地步。我是多么不合格的母亲。 这个夜晚,还会有什么恐惧的事情袭来,竟然那么不可预知,寒冷,野兽,阴雨,山体滑坡,泥石流,当这些东西进入我的思维之后,我的身体开始了无法克制的战栗。有人叫喊着说天上的星星真亮,我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当绝望、后悔、自责控制了一切的时候,谁会在意星星。 一点一点地熬时间,篝火熏的人眼睛流泪,还要尽量地加柴,生怕那闪动着的火苗熄灭了,夜的阴影浓重的我们背负不起。 背包垫在屁股下,拉开衣服的拉链将壮儿裹在怀里。心想,后半夜就脱下衣服给她穿吧,即使我里面只穿了短袖也不碍事的。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移动,只有无边的黑暗,砭骨的寒冷陪伴,想着明天还要依靠自己的力量走出去,忧心忡忡,担心壮儿经过这样的夜,会没有勇气继续在崎岖的山路上前进。阿三在此时兴冲冲地说下次还来,当我听她这样说的时候,我一瞬间发现原来我们是如此的不同。她是内心很强大的人。我们常用好了伤疤忘了疼来形容强人,而在我认为这个伤口正在张着血淋淋的口子的时候,她浑然不觉疼,并已开始憧憬着下一次。内心里不由得佩服她,但心里拐不过弯去接受这样的强大。我想的是,绝对没有下次。 几乎一晚上,我们都呆在下风口的小篝火堆前,烟熏得人睁不开眼。在篝火堆里将摘来的苹果烤热,软软的果子捏着烫手,用小刀割成一块一块的给壮儿吃。因为他戴着牙套,无法啃着吃生硬的苹果。即使不戴牙套,这样寒冷的夜,胃根本受不了生吃苹果。将苹果递给他,他却还是和家里一样将果皮吐出来,我说壮儿果皮给妈妈吃吧,吐掉了太浪费。我吃了苹果皮和果芯,我俩合作着将苹果吃得只吐出来几颗籽。一开始二锅头帮我们砍了许多柴,好几个男人也纷纷帮忙。后来大家就失去了耐性,我们的火越来越微弱,就我和阿三协力扯树枝,轮流跪在地上吹火。有个围着火坐着的男人,却只顾和会嗲声嗲气说话的女人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貌似在调情,丝毫不顾这样子做有多难看。对此,我心里想到的唯一可以形容该男人的是陕北那句土话:球眉兴眼。 半夜时分,户外俱乐部的老板带领着村民找到我们,给大家鼓劲,我的心定贴了许多。天快亮时,终于将我们安排在上风口的一堆巨大篝火前,这堆篝火一直有个男人在帮大家砍柴,这个男人是我在此次登山活动中最敬重的男人,他一路上一直很照顾我们,帮我背水,帮我们过河,帮我们扯下高大的藤蔓让我们抓着下山。无论多么难走的路,他脸上始终是朴实平和的微笑,让人觉得很安宁,愿意信赖他。 六点半,天蒙蒙亮了,大堆的篝火让我浑身都很暖。大家熄灭了篝火,整理好背包,领队分给我们一口热水,心里也暖乎乎的。 刚开始下山的时候,心情还是沉重的,因为二锅头说会比昨天的路还要难走。走了一会,发现只是需要腾挪跳跃,一点都不像昨天那样滑不留脚。天越来越亮了,山林里的树叶涂抹了一层柔和温暖的光泽,是那么美,对于在黑暗和寒冷中枯坐了一晚上的我来说,每一片树叶上斑斓的光影都美的出奇,闪耀着和暖的光辉。路也一直很好走。我的心情一下子开朗了。不知不觉地大声哼起了跑调的歌曲,感觉自己像丛林探险队里凯旋归来的队员。壮儿也变得很兴奋,我俩呆坐在黑暗中时,都在想象中为将要穿越的山路发愁了一晚上,而此刻路就在脚下,却不是我们想得那样,这真是天大的乐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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