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特立独行的牛 (一)我是什么? 说实话,从一出生到现在,我都想弄明白这么一件事: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据说,我是牛。不过这个答案实在不能让我信服。 自从被主人从老妈肚子里拉出来那一刻起,这个问题就开始困扰我了。我向四周看了一圈后,回过头去看老妈,一个脑袋四条腿,两只眼睛一张嘴。再看看主人,当时我就零乱了,两条腿哎! 第一次喝水在盆子里看到自已的样子的时候,着实兴奋了一把,看着还不错!本来以为,主人之所以是主人,是因为他们两条腿,直到后来看到鸡,原来两条腿不是关键。不过就为这个,着实让我崇拜了那群鸡好一阵子!直到有一天我问一只鸡:“你知道你是谁吗?” 那鸡说:“我是鸡。” 我指了指另一只鸡问:“那他是谁?” 他说:“他是鸡。” 我说:“你是鸡,他也是鸡,那么他是你吗?你是他吗?” 那只鸡呆了。 从此,我开始鄙视鸡。并且把鸡这个词当作骂人词汇来用。比如有一天我问一只羊同样的问题,羊的回答竟然和那只鸡一模一样,于是我骂他:“你真是只鸡!”那羊很憨厚地说:“我是羊,不是鸡。” 在问过院子里所有两条腿的加四条腿的之后,我得出一个结论,都他妈是一群鸡! 最后我才想到,这种问题应该去问问老妈的。 “我是什么东西?” “傻孩子,你是牛啊!” “那你呢?” “傻孩子,我也是牛啊。” “那我为什么不是你,你为什么不是我呢?” 老妈说出一番让我想了好多天的话:“傻孩子,你是牛,但牛不一定是你,我也是牛,但牛不一定是我,我们都是牛,但牛不一定是你和我。所以,你是牛,我也是牛,但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 当时我就明白我为什么是傻孩子了,因为我真是傻孩子。 我想了好多天后,终于想明白过来,原来我错怪那只鸡了。可是我去找那只鸡时,却认不出他来了,他们一群站在一起,我实在分不清哪只跟哪只了。于是我又零乱了:我怎么证明,那只鸡和其它鸡不是一只鸡? 我似乎被老妈晃点了,她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我们为什么是牛?”我决定换个问法。 “傻孩子,人都这么叫咱的。” “人这么叫咱,咱就是牛?要是没有人叫咱,咱是什么?” “你记住你就是头牛不就完了吗,哪那么多问题,吃你的草去!”老妈不耐烦了。 我窃笑:你们这些当家长的,说不过就发火!哼……我还不会吃草呢! 老妈的回答又让我想了好久好久。原来,人叫我们牛,所以我们就是牛,那么,如果人叫我们鸡,我们岂不是就是鸡了?那我们到底适合是牛还是适合是鸡?有空得去跟鸡们讨论讨论。 要是由我来叫,那能不能叫人做牛,我们叫人?这是个振奋牛心的消息!我得告诉众牛们,我们也可以管人叫牛,管自己叫人的! 这个想法着实让我兴奋了好久,兴奋到睡不着觉!原来这世上一切都可以由我来命名的! 于是我跑到人将之叫山的地方、叫河的地方、叫树林的地方,想给他们取个名字,却终于以失败告终,好像没有比这些更合适的名字了。 我叫牛,似乎也比叫人合适! 把“草”叫做“土豆丝”吃着也不如“草”爽。 于是,我这个问题上,我妥协了。 不过我还是不情愿自己只是头牛,走进牛群里就只是一群牛里的一只牛而已。 我应该是我,不应该只是一群里的一只的。 就是,我是我,我就是我,我只是我! 这才是值得兴奋的答案。我得去告诉老妈。 “我知道为什么我不是你,你不是我了!因为我是我,你是你。” 老妈说:“傻孩子!” 2012年3月25日星期日 (二)睁眼看世界 前段时间光顾着想自己是什么,都没顾得上其它事,直到那么一天早上。 那晚后半夜睡不着,瞪大眼睛乱看,我能看得见夜里的东西,不过昏暗暗的,一点没白天好看。我就这么看着看着,一直看到天一点点发亮,看着眼前的东西由暗变明。 那种感觉,真是奇妙!那第一缕阳光,决不仅公照进我的眼睛里,似乎更照进了我心底,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澄明。从这天起,我喜欢上了自己这双眼睛,觉得全身上下就这俩眼睛最有用了!从这天起,我的眼睛能睁着的时候,就不愿意闭上。 从这天起,我越来越喜欢发呆,不是因为想问题,而是因为看世界。我跑遍能跑的所有地方去看我能看到的所有东西,不到饿肚子绝不回家。 春天,我到山上去寻找花的痕迹,然后一天一天看着它们吐蕊,看着它们长出小小的花朵。这是片贫瘠的土地,你永远不会明白,在陕北的山间看到一朵美丽的小花的感动!如果你看到过一头牛,对着一朵花落泪,请不要惊奇,那只不过是一头陕北的牛,生在陕北,长在陕北。 夏天,我去河里看鱼,看它们自在地游,我能看得见它们鳞片上的花纹!我去林中看鸟,看它们在树枝间嬉戏,我能看到它们羽毛上的斑点!我去花丛看蝶,看它们穿梭于花间,我能看得见它细细的触角! 秋天,我去林中看叶,看着他们由绿变黄,看着它们变成蝴蝶翩翩然飞落黄尘;我去田里看庄稼,看它们迎着风点着大脑袋乐得开怀。 冬天,我看雪,看雪里的山,雪里的河,雪里的树,雪里的人,雪里的一切。可我最爱看的,还是它飞舞于苍穹之上,最美的,是东边日出西边雪,晶莹的雪在阳光之下飞舞,美得眩目,美得悲壮。当它流落尘泥,我常常暗暗流泪。 早晨,我去草中看露,透过这露珠,看到一个晶莹的世界,一尘不染;然后,在白日里的任何时候,我都会不经意地盯上一朵云,看着它飘去,或看着它被风吹散;黄昏,我在河岸看晚霞,看它变幻莫测;夜里,我在树下看星,想那是从哪里窜来的光。 如果在陕北,你看到一头发呆的牛,眼角含着泪,请不要惊奇,它只不过是一头普通的牛。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世界爱得深沉 每个早晨,我看着主人急匆匆走出门去地里干活,黄昏时急匆匆赶回家,从没驻足看过一眼东边的朝霞西边的落日,难道他们不知道这世界的美吗? 我又开妈怀疑,是我们牛高明些,还是人高明些? 我似乎有些恍惚,恍惚间,我似乎是个人,我似乎只是这个人的一个梦,不然,我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泪? 当梦做到要怀疑它是梦的时候,就危险了。 我决定先睡一觉。 2012年3月26日星期一 (三)学会孤独 有一天,我发现,我常于无牛处感受孤单,于群牛中体会孤独。 院子里就我和老妈,连个小伙伴都没有,那些猪羊鸡,一个比一个蠢,我说的话他们大半听不懂,只会发呆。我想,我得找个和我一样的小朋友,讨论一下问题。于是,在一个个白天,以及白天后的夜晚,我常独自对着虚空发呆,想象着我有一个朋友,一起去看山看水,一起高谈阔论,一起想那些想不明白的事情。 每当此时,老妈都会轻轻踢我一下,说:“又傻笑什么呢?” 我对她笑笑,心想,你不懂的。 关于老妈,我也想过好久好久。为什么我们都是牛,我心里想的问题她为什么都不明白呢?最终我只能认为是我们年龄相差太大。 终于有一天,让我得偿所愿。这年夏天,老妈被带到一大草场吃草,我自然也跟着去。站在草场边上一看,当时我就乐了,这儿好多牛啊!扫视一圈之后,被我发现了几个同龄的。兴奋之余,果断离老妈而去,不到吃一棵草的时间,我们几个同龄的就聚到一起了。这一天我们几个玩得昏天黑地,日落西山都不知觉,回家时都恋恋不舍。 这天晚上,我又兴奋得没睡好觉,从此,我不再孤单了,我想。 第二天,我们又去了那儿,一起跑一起跳一起看山看水看天看地。 第三天,我们又去了那儿,一起跑一起跳一起看山看水看天看地。 第四天,我们又去了那儿,一起跑一起跳一起看山看水看天看地。 …… 不知道从第几天开始,我烦了。我们从来没有如我曾想象的那样高谈阔论,从来没有一起想那些想不明白的事。看来不是年龄的问题! 这天晚上,我又没睡好,心里空荡荡的。 我有了一群伙伴,可是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快乐。 后来,我再没跟那群小伙伴一起玩。只在草场边上看着他们发呆。后来一头老牛过来问我:“你怎么不去跟他们一起玩?” 我说:“他们都不懂我。” 老伯惊讶地看着我说:“他们不懂你什么?” 我说:“我问他们咱们整天这么玩呀玩的有什么意义,他们竟然笑我傻,我看他们才傻呢。” 老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傻孩子,你还小,本不该想这些事的。” 我说:“我老妈倒是老了,可是她也不想这些事啊。” 老伯又笑了:“我现在也不想了。因为我早就知道,这个问题是想不明白的。活着的意义不是想出来的,是活出来的。就算你有一天真的想明白了,还不是拉车耕地拉车耕地!什么是意义?这恐怕就是咱们的意义。”他望了望草地上我那几个正嬉戏的小伙伴,叹了口气说:“你想得太多,会痛苦一辈子的。” 我想弄明白他说的话,可是一时间什么都想不明白,我继续问他:“为什么会痛苦?” 老伯叹了口气,望着远处的一朵云,悠悠地说:“因为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从这天起,我再也忘不了这个老伯,忘不了他说过的话。 从这天起,在每个有星星或者没星星有月亮或是没月亮的夜晚,我的心里都会空荡荡的。 直到,直到,直到她的出现…… 2012年3月27日星期二 (四)我的罗曼史 据说早恋不好。可是我真的喜欢上一个姑娘。 那是我学会吃草以后的事。 我的家乡有一条河,叫秃尾河,夏天那是我玩耍的好地方,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夏天,秃尾河畔,微风习习,碧草如菌,我从来没想过这条河也可以这么美,连同那个我曾经最想改掉的“秃尾河”的名字也好像忽然变得好听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出现! 那一天,她在河畔喝水,夕阳斜照,河面金光闪闪,打在她脸上,美得那样圣洁!做为一头陕北黄牛的女儿,她竟然长了四只白色的脚,肚子下面的毛也是白色的!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仅因为她这不同别个的毛色才喜欢她。不论因为什么,当时那一刹那,我心里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好像有一道神光忽然从天而降,直打入我的天灵盖! 如果知道会受那么大的伤害,那一天我无论如何都不会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我冲过去与她一起戏水,她竟然没有拒绝。后来我推测,大概那是她第一次出门,第一次见到像我这样的同龄小帅哥,孤单久了,突然有个人跟自己玩,自然高兴。奈何当时的我,竟然傻傻地以为她对我也像我对她一样,天雷勾着地火了。 这一天,我第一次感觉太阳竟然落得那么快;这一天,也是我第一次懂得什么叫依依不舍。我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出我的视线。 从这天开始,我喜欢上了秃尾河,喜欢那儿的一草一木,纵然后来它变成了我的伤心地,我对它仍然有种特殊的感情,抛不开放不下。 第一次离开她回家,我想,只要再让我见到她我就满意了,可是不知为什么,后来我的要求越来越多,我希望她每时每刻都跟我在一起,看见她跟别的牛玩,我就不高兴,如果她跟别的牛在一起竟然比跟我在一起还开心,我更是难过加生气,一连几天都高兴不起来。有时我下决心不再自讨没趣,可是只要她来冲我一笑,我立马就把什么都忘了,只能暗骂自己不争气。 后来,我跟她谈起了我的梦想,我梦想有一天与她并肩奔驰在辽阔的大草原上,迎着太阳,永不回头,一直到天涯海角。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这个梦想,真的,在这块土地上,四周都是山,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去看看山后是什么。自从遇到她,我的梦想里就多了一点内容,就是她。 让我没想到的是,她竟然用惊讶的眼光看着我说:“你是一头牛啊,我们的生活应该就是拉车耕地啊,我的梦想就是将来像妈妈一样耕出最好的地,拉最大的车!” 我的心一下子跌入了万丈深渊,我怎么能接受我心爱的小公主也如那些个俗牛一般只知道拉车耕地! 那一刻,我下定决心离开她。转身的那一刹那,我泪落如雨。 我以为,我从此再也不会想她,再也不会去找她。可是当天晚上,我满脑子想的,还是她。第二天,我还是不自觉地走到了老地方,秃尾河畔,碧草丛中,等她出现。在她出现在我视线里的那一刹那,我还是抑制不了心头的兴奋。我还是不争气地走到了她身边,与她一起玩耍。 我想:只要与你在一起,我宁愿忘记梦想,与你平平淡淡面对日出月落。 冬天我是没机会出门的,也就见不到她。这是我度过的最漫长的一个冬天!我再也无心看雪,无心看雪中的美景。这天地再美,没有她,又有什么意思呢? 第二年春天,我迫不及待地奔向河畔,心就此碎裂。一瞬间,我似乎又回到了冬天,不,是比冬天更寒冷,我知道,春天永远不会来了! 从这天起,你会看到一头牛,整日在河堤上徘徊,看着河堤下,秃尾河畔,碧草如菌,夕阳斜照,微风习习。 2012年3月28日星期三 (五)自由 自由的问题在我自由的时候还不成其为问题。虽然我从小就看着老妈被拴在圈中,也心知肚明,到我长大的时候就会像老妈一样,但只顾着享受自由的我还不知道为自由这件事多费心思,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那一天,主人叫来了好些人,手里拿着绳子向我走来,我明白要发生什么事,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有些事就是这样,就算你早就知道会发生,就算你自以为做好了心理准备,当事情真的到来的那一刻,你还是会慌乱。我觉得不应该反抗,可是出于本能,我还是避开了,我用我从未有过的速度在院子里穿梭,不惜遍体鳞伤。 那一天,在我眼中,主人的面目竟然变得那样狰狞! 没奈何,我最终还是在筋疲力尽之时屈服了,任由那一根木棍洞穿我的鼻孔,鲜血淋漓。 我连着几天没吃好没睡好,蓦然回首,往日愁的悲的,都是些无所谓的事,活着,自由才是最重要的!从今往后,这一条绳子就决定了我的方向、决定了我的行止?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还要去辽阔的大草原奔驰,面向太阳,永不回头! 可惜,我的命运,从出生那一刻就已经注定,我只是一头牛,一头生下来就注定要拉车耕地的牛! 春暖花开日,我第一次拉起了犁,那时间,我没有感觉到重,反倒感觉一切都轻飘飘的。当存在失去依托,当意义无所着落,生命不能承受之轻降临。 休息的时候,我又遇到了那位老伯,他一眼就认出了我,说:“你就是那个爱思考的孩子吧?” 我说:“老伯,我现在知道痛苦了。” 老伯叹道:“日子久了,你就麻木了。” 我说:“不,我拒绝麻木,连痛感都没有了的时候,跟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 老伯苦笑道:“我第一次下地的时候,也还像你一样倔强,不肯放弃,可是日子就那样一天天重复着,你在没有什么区别的田地里来回走啊走,总有一天,你会绝望的。” “不,绝不!” 我离开的时候,听到了身后老伯的叹息。 花开花落,日复一日,生活从来没有一点改变,我真的感觉自己要绝望了。那一天,我又遇到了老伯,告诉了他我的状态。 老伯平静地说:“我们的祖先也曾生活在大自然里,自由自在,可是后来,被人所驯服。他们也未尝没有坚强的意志,但再坚强的意志也会被一尘不变的现实所吞没。命运既然无法改变,在命运允许的范围内活得漂亮,便足够了。你为何非要去那遥不可及的大草原上寻找你的意义?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要找的意义,就在你的脚下,你从一开始就是在舍近求远。总有一天你会怀疑,你的所谓梦想,无非是对现实的逃避!” 我无言以对。 当斜阳再次闪耀于我眼中,我抬头仰望,一朵白云飘往远处的山头,山后还是山,那朵云能不能飘出这山林呢? 我是不是要听老伯的话,放下所谓梦想,认命了? 不,不,绝不! 纵然明知命运回环,我也要自己走到终点。 我要用自己的脚走自己的路,用自己的经历填充我成为长者时的述说! 这天夜里,我做了好长好长的梦,恍惚变成了一匹马,奔驰在一望无边的大草原上…… 恍惚梦里还有梦…… 2012年3月30日星期五 |
Max 发表于 2014-3-5 14:10 哈哈,小说而已。我自己喜欢是因为里面谈论了关于自由关于梦想关于爱情关于生命等等很多问题,而且这些认识在这几年里还没有改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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