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失的节日

过年

年年过年，年年心不同。或许，人生便是在这时间的折叠中体现它的厚重。

小时候，匆匆放下年夜饭的碗筷，往兜里塞一兜鞭炮，点一根火香，跟一大帮小伙伴到没有小孩的爷爷奶奶家里去放鞭炮。左手拿香，右手拿炮，点着一扔，不亦乐乎！大家相互扔着，躲着，帮爷爷奶奶放了鞭炮，也找来了快乐。那时候为了争几个鞭炮可以面红耳赤，如今却是再也不碰了，过年常常是没有人放鞭炮，只有父亲去象征性地放两串儿。

那时候最大的乐趣还不是放鞭炮，而是之后在田野上的追逐。一群小孩拿几根玉米杆，点上火充当火把，在光秃秃的田野上奔跑着，欢笑着……那时候的除夕夜年年能看到这样的队伍，为喜庆的村子增加几分童趣。如今却只剩呆坐着看春晚和看完后的继续呆坐。

小时候也这样呆坐过，虽然不明白什么叫守岁，总之无论如何要坐到天明的。那时候或许是在跟自己打赌，只要能坚持到天明便是好孩子，于是，不管有多瞌睡，总要强撑着，有时候使劲吃东西喝东西，倒是从来没输过。那时候的呆坐中，还有着一份不服输的气在，而如今，一样呆坐到天明，却像极了一种祭奠，祭奠逝去的岁月。

时间越叠越沉重，心越来越沉重，节日也越来越沉重，沉重得不敢笑不敢哭。节日的气氛，淡了；节日的欢笑，没了；只剩下静夜里的哀伤。时间的折叠，年龄的增长，让人生越来越复杂，复杂得痛苦。长大了，复杂本是常态，无需抱怨也无需改变，只是偶尔累了的时候，想简单一会儿，于是有了那除夕夜里越来越多的童年回忆，虽然只是望梅止渴，却也可以在不经意间换来一丝笑容。

二十年后的再聚首的小虎队，能博得一个“完美”的赞誉，是因为他们唱的不只是歌，还有一代人的回忆。人总是越活越懂得珍惜，越活越会发现回忆是人生最美的东西。

明白了不得不长大之后，不再奢求童年般的无忧无虑，也不再逃避什么，人生越来越复杂，快乐的回忆也越来越多了。

时间在折叠，复杂和简单也在折叠，终究会在一个人生的时空中完成一次平衡。

元宵

每年的这时候，也就是初八九，村里的秧歌就开始排练了，虽然还只是排练，已经吸引了不少爱热闹的人，敲锣打鼓的声音传遍半个村子。孩子们总是最爱热闹的，这时候就都开始盼元宵了。

记得我小时候，过元宵比现在热闹多了。正月十二开始排门子，秧歌队挨家挨户走，向主人家送去新一年的祝福。我们一群小孩子也跟着挨家挨户走，主人家总是不吝啬地给大家分几个糖，有时我们也帮着放炮分糖，这样一圈转下来，总能得不少糖，当然更多的是快乐！

正月十五当然是最热闹的，每到这时，既是孩子们的好日子，也是生意人的好日子。在一块打扫干净的庄稼地上，摆着各色的小摊，孩子们拿着父母给的一点零用钱，游走于各个摊位，寻找着自己的最爱。钱花完了也有乐趣，那便是在人群间追逐。至于秧歌，孩子们大多是没有耐心看的，那些大头人、踩高跷的、舞狮子的、舞龙的、扮猪八戒孙悟空的，还偶尔能让孩子们乐一阵子。只是这些东西早已成为回忆，好多年都不见了，现在的秧歌，只是零时凑些人扭一扭，只是一个不可轻易丢弃的仪式，乏味之极。相比之下，现在的孩子们，乐趣也少了。不过，现在农村里“孩子们”这个群体也快要消失了！

最高兴的当然是晚上，方圆几十亩的地里，摆上几百个用不同颜色糊成的方灯笼，围成迷宫似的路，一到晚上，灯都点上了，把整个场子照得分外美丽，孩子们当然不会去欣赏这美丽，他们的兴趣在那迷宫！晚上八点开始，村里的人大都要跟着秧歌队走一回，进的时候都要给神捐点钱，以保这一年的平安，这便是一年一度的“灯油会”了。孩子们同样是最活跃的，在大队人间游窜追逐，似乎永远不知疲倦！纸灯笼是很容易灭的，孩子们便自觉地充当起灯笼的守护者，看到有灯笼灭了，便马上点上，上以整个晚上，灯会里的灯都会亮着。如今的灯都换成了电灯，同样是不同颜色的，也不会灭了，但却少了儿时那油灯的味儿，我也不得不把它写作“灯游会”了！

如过年一样，这几年的元宵也越来越没有味道了。村里的人越来越少，这几年初八九，大家都在议论今年还会不会有秧歌，大家都在担心。但似乎依然年年有，虽然越来越简单了。纵然只剩下一个仪式，却也可以作为对儿时的纪念吧。

二十三

过年的喜气要持续一个月，正月里，春节刚过，初六初七又过小年、小初一，再几天又是元宵，元宵过后，还有个二十三。

正月二十三，有个学名叫“燎疳”，但我们那儿却不听有谁提起，大家便直接说过二十三了。这天的习俗是，家家起篝火，然后全家人都要从火上跃过，祈一年风调雨顺万事大吉。

同其他所有节日一样，这一天最开心的同样是孩子们。往日里玩火是要受大人管的，这一天却是“名正而言顺”的。院子里点起一堆火，大人们只象征性地跳两下便回去了，孩子们却是乐此不疲，火快灭时还要再加上，家里有小羊小猫的，也要抱着来跳一跳。

高潮还是在老地方，村里许多孩子集于田野上，抱来一堆玉米杆，笼一堆大火，大家挨个儿跳。火势大的时候，自然是年龄大胆子大的孩子跳，那些年龄小胆子小的便要等到火势小了再跳了。偶有调皮的孩子，总要在别人跳的时候往火堆里扔几个鞭炮，或有被吓的，却也只是一笑了之，无伤大雅。

但也会有略“伤大雅”的事发生。冬天，各家的玉米杆都笼在地里，孩子们玩得兴起，拿起火把来追逐，火星子溅到玉米杆上，便会引起一场大火，孩子们手足无措，自是吓得各回各家。第二天主人看着满地的灰烬，骂几声也就罢了，谁也不会去计较的。

记得略长了几岁后的一年，突发奇想，跟几个伙伴爬到山上去，夜幕里向山下望去，但见一片火光，壮观极了，那景象给我的心以从未有过的震撼，下山的时候，于喜悦之外，又多了一种情绪，却至今不知那是什么。

岁月无情，村庄渐渐地老了，再也找不到当年的活泼。每年的二十三，火是仍要起的，但跳的人却少了。年轻人都离家出去闯荡了，过年回家团聚也大都初六初七过完便走了，二十三是等不到的。父辈们只好对着冷清的院子，点一把火，守着这古老的习俗。

二月二

二月二，龙抬头。同样寄托着人们对新年生活的美好祝愿。

“二月二，围灰尘儿”，这天早上，母亲要在灶台下面挖出灰来，用筛子筛好，然后便叫大家到院子里去撒。先要绕着院子撒一圈，然后再绕着自己撒。同样是孩子们爱玩儿，端着一盘子灰到处撒，非要把灰撒完才罢。这个习俗，有“撒灰引龙”之说，但也从来没听人提起，总之是年年如此。

二月二还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便是理发，也有个说法是“剃龙头”。这件事却是孩子们不大喜欢的，但不理却是不行的。父母们总要哄着孩子们去理了方罢，道是讨一年吉利。待我们长大之后，虽仍不想去，父母亲也管不了了，但最终还是去理了。故老的习俗，也已深深扎在我们心底了吧！

若论二月二的乐趣，是远不能与前几个节日比的，但如今回想，自高中离家上学至今，已有多年未在家过这个节了，儿时围灰的情景仍在目前，但那种心情，却早已忘却，怕是再也找不回来了。是以在我心里，它的分量，决不会比其他几个节日轻。

端午

这个节日，有浓厚的文化底蕴，但在我的家乡，却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没有赛龙舟那样的活动，只有吃粽子的习俗。也曾问过母亲端午节的来由，母亲却说不知道。后来在书上看到各样的说法，却也不愿去深究。

记忆中，母亲是不大喜欢做粽子的，但因有我们这几个孩子，也就不得不做了。离初五还有几天便要淘好米洗好枣子，我要做的工作只是在煮好枣之后将枣核挤出来，含在嘴里，吮尽甜味再吐掉。

做好的粽子放在凉水里，凉了再吃，故而常叫粽子为“凉粽子”。

还有一种常吃的东西是凉糕，母亲是从来不做这个的，偶有邻里送来的我也不大喜欢吃。

这样的日子最令人怀念的便在这个“送”字里。家家做粽子，也便家家送，你来尝尝我家的，我来尝尝你家的，过一个节总能尝到许多家做的粽子，满满的尽是乡亲们的温情。

求学在外，每到端午，也能吃到几个朋友送的粽子，总不免让人想起家乡的父老。没有我们这些孩子在家，父母们多半不会大动声势地做粽子的，这端午节也定然没什么意思了。

七月十五

同样的，在家乡，大家不叫它“鬼节”，也不叫它“中元”，只直称它作七月十五。

这一天是鬼的节日，按俗是要去祭祖的，但这却不是我们这些孩子关注的。我们只想着吃和玩。

这一天的吃和玩是在一起的，吃的东西是种面食，我们叫“面人人”，顾名思义，便是用面扭成的人儿物儿了。这个活儿比较细，很费时，所以总要叫些人来帮忙。快到十五的这几天，邻里们总是不请自到地去各家帮忙，这种活男人们是干不了的，所以只有在旁打杂的份儿。

至于孩子们嘛，捏一块面团到桌子上去捣乱便是正事儿了。偶有认真的时候，便照着大人们捏好的人儿也笨手笨脚地捏着，但少有耐心捏完的，玩玩便又去捣乱了。

捏好的面人儿，先要蒸熟了，再放在院子里晒，晒干后再放在锅里烘。这最后一道工序是最难的了，火太大会焦，火太小又太慢，没有几年下厨房的经验是很难做好的。

做好的面人儿，母亲总要按人平分，然后给我们用线穿起来。开始几天总是不舍得吃的，兄弟几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总担心自己最先吃完没得吃，就这样却也忍不了几天，终是很快吃完了。

过很长一段时间后，母亲会拿出她自己分得的那份来分给我们。隔这么长时间又看见面人儿，我们自是喜不自胜，老实不客气地照单全收。却从来不会在乎，母亲是一个也没舍得吃。

我们渐渐长大了，也便不大惦记这儿时所钟爱的面人儿。每到七月十五，母亲仍要照例问上一句：“今年要不要给你们做几个面人儿了？”我们也都说不用了。这几年身在外，便连这问话也听不得了。去年回家偶然说起这边的人没有吃面人儿的习俗，母亲便说要做些给我带着，我也没大在意。不曾想过了十五，恰有老乡回家，还真给我捎来一包，给同学散了，却都不大喜欢。

中秋和重阳

把这两个节日放在一起说，只因记忆里关于这两个节日实在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可说。还有个原因，便是这两个节日给我的同样的一种思念。

在我的家乡，中秋赏月，重阳插茱萸这样“高雅”的活动是不会有的。中秋还会有吃月饼或团圆饭的习俗，至于重阳，好像都不被提起。

月饼也跟粽子一样，在这节日里总是亲朋们送来送去，但送的是真的乡情真的亲情。

我似乎从来就不大喜欢吃月饼，所以对这中秋也没多少童年记忆，直到自己长大，懂得了那一轮明月里蕴涵的深味，才对这个节日有了特别的感情。

出门在外，本就易起乡思，再加上身上的那点文人气，更是禁不起这样的佳节这样的明月。

今年的中秋，老乡回家带来了家里的月饼，我吃得出来，是买的那种，不用说，自然又是人家送的，不舍得吃给我带来了。想想这二十年，什么东西不是这样，想想这人世间，哪个父母不是这样？再想想二十年来的我，再想想天下所有的儿女……

重阳节家里是不大过的，在我这里，便完全成了文人式的伤怀了，也学古人，写首小诗做寄，但又如何排遣得了那深深思念！

遗失的节日

我这短短人生才刚刚过去二十年，然而，回首往事，失去的已太多。时间折叠，厚重是体会到了，但更厚更重的却是哀伤。这哀伤，是来自那逝去的一分一秒，还是那一分一秒中的什么东西，我却也说不清楚了。

每一个节日，都寄托着人们对生活的美好愿望，每一个节日，都充溢着亲朋们的深情厚意，这本是不必怀疑的，然而，现在，这样的节日，却在岁月中被一天天吞没，只留下这零星的记忆。

如今的节日，被繁荣的经济镶上一层浮华，仪式越越来越热闹，礼品越来越贵重，但浮华背后，还有什么？

在这个快节奏的世界里，我们的精神早已掉队。在这个满是名利的社会里，我们的节日早已遗失。连亲朋间的一点真情也难得，连对生活的一点纯真祝愿也难得！

是什么，让我们遗失这些美好的节日？

记事篇

走走 发表于 2014-3-5 11:27
记事篇

小时候的很多事情都很有乐趣，越长大乐趣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