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 2024-1-28 10:1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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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文/惠建龙 天变了，似乎变暖了很多。这不，改革的春风不仅刮到了大城市，更是刮到了乡下的农村。第一批离开故乡去城里谋生的50后，基本都不是合格的农民，也就是农民们经常说的“不务正”。他们谈不上怀揣梦想，只是单纯的不想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在地里刨，听说外面可以挣到很多钱，又不用天天辛苦劳作，吃的还好。据说外面就连捡破烂都能挣很多钱，万一不行了还可以掏厕所、扫大街，于是他们就走出了家乡。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些人走出家乡是不被人们看好，大家都觉得城里又不是养老人的地方，这种不务正业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有好日子过，是不可能挣到大钱。 凡事都有例外，总有那么一两个人因此而改变命运。当然了，大家都并不知道他赚了多少钱，只是他们回来都穿着牌子货，吹嘘着大城市的好，不断的向大家展示着他的牌子衣服以及一些新奇小玩意儿，讲述着这一年吃过的好吃的，以及在农村见不到的新鲜事儿。正是这些“造富传奇”深深的刺激着60后以及70后，而作为80后的我们，似乎也看到了希望，觉得即使不好好读书也有好的出路，也可以当大老板。所以在那个年代，各种武侠小说被我们看完以后都会弃在一旁，唯独与成功学相关的书籍被我们奉若神明，每天都会读一段，憧憬着有一天能够成为百万富翁，做一名万人景仰的董事长。 李小军就是这样一位逐梦者。 乡里人要外出打拼，无非就两个渠道。一是有亲戚在城里，然后去投奔，二是有村里人在外干活，出门以后自然就跟着去了。在那个“家有千金，不如一艺傍身”的年代，会一门手艺就成为了那个时代农民的另一个“铁饭碗”。所以那个年代，只要亲戚圈里有一个匠人，那这一家亲戚圈基本上都是匠人，又或者是这个村里有一个匠人，这个村的其他人也跟着成为了匠人。那时候要带一个徒弟，必须要让师傅看得起，并且还要经常给师傅干活、送礼什么的，溜须拍马一样也少不了，非常艰难。李小军村的人基本都是瓦工，李小军自然就跟着村里人学了瓦工，就这样，15岁的李小军以两年白干为代价，离开了家乡，走向了他一直憧憬的世界，走向了心目中美好的未来。 外面的世界的确繁华。原来电视上的高楼大厦都是真的，那么多的汽车也都是真的，街边的各种美食及琳琅满目的商品也是真的，看的李小军眼花缭乱。此刻的他，心情特别激动，一想到自己要生活在这样的大城市，心情就更加激动了。然而，离开家乡才两三天，他就想家了。 他和师傅住在一间没有窗户的平房里，不仅环境阴暗潮湿，吃的也是特别差。一个15岁的孩子，每天一刻也不能闲着。师傅凌晨5点半起床，而他必须5点就起床，起来把师傅一天需要的工具准备好，把师傅的尿盆给倒了。师傅起床以后，必须提前给师傅打好洗脸水，师傅去洗脸的时候他赶忙给师傅叠被子，叠完被子马上给师傅去打饭，然后自己才能去吃饭，由于李小军吃饭慢，经常只能吃个半饱，即使这样用心的伺候，只要稍有不如师傅的意，就会被师傅劈头盖脸骂半天。 一天的工作也是十分繁重的，什么脏活、累活全是他的。中午吃饭时间，师傅去吃午饭，他赶紧收拾好师傅的工具，打扫好场地，才能去吃饭，吃饭永远只能是在师傅的后面。师傅吃完躺下午睡一会，他吃完饭可没有午睡的时间，他要准备下午需要的材料，在师傅开始干活的时候把干活需要的一切材料及工具都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师傅跟前。晚上下班一般都在9点左右，师傅照常去吃饭，而他把所有的工具都打扫干净，并且收拾好。吃完饭师傅们聚在一起打一会牌、或者讲一会荤段子，而他则是给师傅洗衣服、袜子、铺床……。还要经常给师傅买烟、买饮料什么的，要不然有点技术含量的活儿是不可能让他干，出师的速度就会变慢或者压根出不了师。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了，师傅早已进入了梦想，鼾声比打雷声都高，而他则累的怎么也睡不着，也许他是在想家乡的小伙伴，也许他是在想家乡那自由自在的生活，也许是想妈妈了，这一刻，眼泪不争气的直往下流，第二天起床的时候被师傅踢醒，师傅一边踢一边骂，他吓的顾不上揉眼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两道干透了的泪痕还留在脸上，端着脸盆赶紧跑着给师傅打水去了…… 不过也不一定全是坏事儿。比如每年回家的时候，李小军成了全村人眼里的好后生，甚至是亲戚圈里最有出息的好孩子。既然是好孩子，那回家的时候必须装一把。一年的苦逼生活，穿的、吃的、住的一切生活条件还不如要饭的，但回家时必须显摆一下，先理个城里人时兴的发型，买一身好衣服，买几包平时根本舍不得抽的好烟，兴奋地踏上回家的路。大家看见李小军长高不少，也穿上“牌子”衣服了，并且抽这么好的烟，和村里人打牌也话大了很多，感觉很有实力的样子。大家见了李小军都客客气气的，他也特别享受这种待遇，在外面天天夹着尾巴做人，吃不好、睡不好，累死累活的受尽委屈，舍不得花一分钱，大概就是为这一刻装装大尾巴狼。所以当李小军到了适婚的年龄，愿意给他说媒的人特别多，有女孩的人家也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好过去享福，自己家也跟着沾光。正是这种虚荣心及无形的精神绑架，致使李小军每次十分不情愿的走出家门。 后来，李小军在外面包点小工程，在城里买了房、买了车，日子过的红红火火、风声水起，村里传说李小军资产早已过千万，成为我们周围最有出息的人。每次他回来，村里人都去他家串门，顺便给送点农村的特产过去，而他也每次笑盈盈的出来给大家递烟、发糖，在我们眼里，他一直是我们的偶像。而李小军的父母更是高兴的合不拢嘴，热情的拉着村里人不让回去，要留下来一起吃饭，顺便给大家科普起李小军全款买房和车的价格与价值，惹的村里人羡慕不已，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记得有一天正月，我们村里人准备闹秧歌、转九曲，但苦于没有经费。李小军听到后，二话没说，给村里捐了两万块，用来置办闹秧歌所需要的衣服、扇子、锣鼓等行头，还置办了转九曲用的电线等一系列用品。并且在闹秧歌期间，给所有参与演出的人管饭，领着秧歌队去他家拜年的时候，他给闹秧歌的人，每人一瓶饮料、一小包糖果，众人既开心又骄傲，一时之间，李小军在我们村里可谓风头无两。只要李小军回村，村里人都轮着叫李小军吃饭，都以能请到李小军吃饭为荣。 我有幸与李小军坐在一起喝了一次酒。 那一次，李小军喝大了，对我说：兄弟，不要羡慕我现在混的好，其实一点也不好。学徒的时候师傅牛，学成了以后包工头牛，包工了匠人又牛，也许是命不好，名义上是老板，其实做了几十年孙子。在外面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受的和孙子一样，回家还不得不装大款一样。看到农村那么好的萝卜白菜都喂了牛，心里羡慕的不得了，表面上仍然要装着不屑一顾，在外面吃的连农村的猪都不如，还要显示自己在外面天天山珍海味。最关键的是外面的世界复杂，人心险恶，作为成年人，每天活在崩溃的边缘。想回来，又没有回头路，这样的日子，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不仅如此，因为常年在工地那种阴暗潮湿的地方干活和睡觉，导致现在一身的毛病，浑身哪都不舒服，每天吃的药比饭都多，这些年亏欠了自己很多很多，说罢以后爬在桌子上嚎啕大哭。我们几个赶忙劝说他不要哭，你可是我们的偶像，他说从此以后不要再提什么偶像，没有偶像，有的只是一个苦逼的人…… 正好赶上经济萧条，工地停工，后来李小军就好几年没有回来，有传言说他在外面躲债，村里人去他工地干活欠的钱也没有给，打电话不接，发信息不回。本村的、邻村的，都找到李小军的父母来要债，先还好商好量的，最后要不到钱，直接恶语相向，有的干脆大打出手。对于一拔一拔的要债人，李小军的父母不堪忍受这种烦恼，就在一个晚上，偷偷的连夜搬走了，只留下一群一脸懵逼的要债人。 有一年过年前镇上的最后一个集，我从外地赶回来赶集，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这不正是失踪已久的李小军吗？只见他穿着特别朴素，走路一瘸一拐，我在人群中喊了一声李小军的名字，他也看到了我，我跑过去握着他的手寒暄了几句，他问我回不回家，回的话把他捎回去，我说你的车呢？他尴尬的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回去的路上他才对我说，房子、车子都是贷款买的，由于经济不景气，贷款还不上，就都让银行拍卖了，就连老婆也跟着人跑了，到现在了无音讯。多年的工地生活，使他得了一场大病，差点就见阎王。 回到村里以后，村里人都来看望李小军，送他一些吃的用的。村里人离开他家时，个个吹着口哨，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仿佛此生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一样。 现在的李小军虽然一无所有，但眼神里多了一丝坦然。他说，后半辈子庆幸不要坐轮椅，只是没办法干重活儿，在自己躺在医院的那一刻，想的最多的就是回家…… 
本文作者：惠建龙（本文故事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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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28 21:54: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