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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掌灯 发表于 2011-11-19 09:30:40 | 只看该作者 发表于
(四)
又过了估摸半个来月,常贵又来信了。信里还是称呼香香同志,不过口气却轻松多了。信中说他可以拄着拐杖下地走动了,闲着比忙着还难受。信中特别还提到要香香寄给他一张照片。原来是由那块手帕惹起的。常贵信中说,他一直珍藏着香香送给他的那块手帕,洗过一次,就再也没有用过,折叠地方方正正,再用一块军用毛巾包住,平时就揣在裤兜里。
住进医疗所后,他就掏出来放在了桌子上。有一天,几个战友来看望他,被毛手毛脚的小汪发现了,他们几个硬是逼问是谁送的?常贵就告诉他是怎么回事。他们就强说送手帕的那人肯定是常贵的“那个”,还非要看送手帕人的相片?常贵急了,说真的没有。那几个战友便临走时说,如果下次再拿不出相片,就要拿针头扎常贵的屁股。常贵在信的末尾说,求求香香同志帮个忙,救一下驾,要不然他腿伤还没好,屁股又要受伤了。
香香看了这封信,笑得差点岔了气。想着,事情既然闹成这样,就给他寄一张吧!
她去年在县城南关的照相馆照了一张四寸的照片,还有像油画似的背景。照相师傅问要黑白的,还是上彩的。香香看上了彩的相片比黑白的确实好看,就要了上彩的。这上彩就是黑白相片洗好后,再用特配的各色药水由照相师傅涂描上去。脸蛋处涂上胭脂红,眉毛、眼珠点上黑,衣服着了色,就成了彩色相片。香香洗了两张,一张夹在家里的镜框里,一张就放在学校的办公窑里。
香香随即就写了回信,说看在老乡和老校友的面子上,给他寄上一张,下不为例。最后在信中也叮嘱常贵同志静心养伤,等彻底好了再开始工作,不要落下后遗症。
信封口好后,又在信封的背面写上:“内有照片,勿折“,六个字。
校长去公社开会,正好碰上了谢胜利。谢胜利把几本《电影画报》送给校长,说叫老师们看去;又拿出一枝很精美的英雄牌自来水钢笔和一个塑料皮的笔记本,说是送给周香香的。
香香打开那个散发着塑料和油墨味的笔记本,看见扉页上抄录着毛主席的那首诗《卜算子•咏梅》
风雨送春归
飞雪迎春到
已是悬崖百丈冰
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
只把春来报
待到山花烂漫时
她在丛中笑
整首诗题写布白恰当,字迹潇洒,刚劲,难得的好字,只是没有落款,只写了时间。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了,过了八月十五,眨眼就是十月初一,这两个节令对农村人来说都是大年令。
山上已是光秃秃的,西北风也开始呼呼地刮了起来。
十月初一是上坟的日子,初一前春霞回来坐娘家。这春霞和香香同岁,两家住得也不远,她没念几天书,早就嫁给了县城石坡上的一户人家,虽说女婿是农业户口,但也算半个城里人。春霞头日给他大上坟烧了纸,第二日就到学校里找香香。
春霞一进香香的办公窑里,就尖扎火燎地说开了 :
“香香啊,你哪辈子修来的福份,县委副书记的公子相上你了。我公公给县委灶上做饭呢,谢书记向我公公打听说认不认识周家坪的人。我公公说儿媳妇就是周家坪的,问了个正着。我公公问我,我就把你夸排了一番。噢,实际上我们香香论身坯、说人样,这道沟也挑不出第二个。不知咋的,还惊动了谢书记的婆姨。那天她亲自到我家门上来了,还拿了二包点心和一瓶酒呢!她打听我,我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人家,人家喜得嘴都合不拢,喜眯眯地走了。第二日,谢书记的婆姨又来了,拿了一包新崭崭的旧衣裳和一块布料,说有的其实也没有沾身,有的半新,我婆婆眼小,拿了两件,其余的说让我下次回娘家时给香香家捎上,就当是帮垫一下乡里的亲戚……我刚才给你家送去了,这不又赶紧跑到学校来告诉你……”
春霞的这一排子话,就像爆豆子一样,说得香香都快蒙了。
她止住了春霞的话说:“你快不要再说了,甚事也没有,你怎么随便就收下别人送给我们家的东西,你晓得我们家愿意要不要?”
春霞一愣,说:“咋,你还不愿意?怕是害羞呢?我等着吃你的喜糖。”
说完,叽叽咕咕地笑着,起身要走,“我赶紧要回呢,迟了怕等不上顺路的车,驴拉车也行,你好好想想啊。”
香香回到家里问送东西的事,香香妈喜眉乐笑地训斥香香:“死女子,你少管,又不是送给你的。”香香听出那言外之意是送给她自己的东西何止这些,那当然是又多更好了。她再也懒得理会她妈。
香香妈打开炕楞旁的红漆门箱,翻出一个包裹,放在炕上抖落着,就好像在清点家藏的宝贝,口中絮絮叨叨:
“人家谢书记的婆姨托春霞送咱家这些东西,人性真不错。上回我到公社供销社去买东西,专门打听了一下谢胜利这后生,公社的人都说是个好后生,人才好,有文化……”
她只顾自个说,没听见香香回应,扭头一看,香香早就出门去学校了。
临近快放寒假时,公社教办组织五年级学生尖子到公社礼堂举行一次竞赛,香香和校长带队去了。
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雪,群山被厚厚的一层白雪包裹得严严实实,天还没有放晴,路边和河道里的树枝上还挂着雪淩,不时地扑簌扑簌放下掉,落在脖子里立刻融化了,冰凉凉的。
公社的大礼堂里虽然生了一个大火炉子,但依然冷嗖嗖的。除了两个监考老师,其余带队老师都在公社办公室里烤火取暖,或站或坐。
这时公社的文书进来问:“谁是周香香?孟书记叫你呢,跟我走。”
香香应了声,跟着通信员出了门,踏上一个石条彻铺的过洞,到了公社二斋的院子里,径直进了孟书记的办公室
公社原来的常书记调回县上武装部, 孟书记刚上任不久。
孟书记见香香来了,格外客气热情,赶忙让坐,并让通信员给倒杯水。
他端祥着香香说:“果然是个好女娃娃嘛!听说你高中毕业,思想也追求上进,教学成绩也好,这很好吗。香香啊,你也知道今年3月份,中央开了一个全国科学大会,***他老人家亲自主持召开了这个会议。会上指出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要全面提高我国的科技水平,加快实现四个现代化的步伐。那提高科技水平就要靠教育,教育要发展,就要有一支高素质的教师队伍。十年******中,教师被批作‘臭老九’,地位低下,人心涣散,教师队伍更是青黄不接,严重短缺。就拿咱县上来说吧……”
说到这,孟书记歇了一口气,点上一支烟。香香听着他的话,心里想这孟书记说话也是套一套的,话题扯得老远,下面该进入正题了吧!
孟书记接着说:“就拿咱县上来说,就短缺教师500多名。咱公社也是如此,一所社办中学和十三所村办小学,1200多学生,仅仅有38名公办教师,其余的都是民办教师。为此,地区行署专门下达了一个文件,明年地区教师进修学校招收100名在职任教的优秀中青年民办教师。咱县上只给了10个指标,平均一个公社还不到一个人。公社党委和教办的同志商量了一下,准备把你报上去。进修三年毕业的后就正式转正为公办教师,挣工资了。香香,你把这张表填了交给教办。今天叫你来就为这个事,好让你有个思想准备。”
香香心里一阵惊喜,激动地接了表。
这时孟书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探起身子,神秘地对香香低声说:“我上次去县里开会,你这事是县委谢书记给我提起的,你可不要错过这个好机会啊!”
香香听了孟书记最后的这句话,先前的欣喜劲儿忽然消融了一大截,心里觉得堵闷起来。
她向孟书记告了别,脑子里回想着孟书记意味深长的那句话。要不是孟书记说的这句话,那进修对她来说真是天大的好事;可正是孟书记的这句话中所蕴含的意思是要不是县委谢书记的这层关系,这好事恐怕也轮不到她的头上,不知有多少人梦想着这样的好事。
学校里的老师只有贺校长是公办教师,其余人的身份和香香一样。老师们已是议论得沸沸扬扬,羡慕得眼里快要喷出火星子来了。香香很认真地填了表,但却犹豫着是交还是不交。把这张表上交到公社教办,就是意味着接受了别人的一份最隆重的馈赠与怜悯;放弃了,就意味着自己人生的脚步走进一个拐点……
她心里反复对比着常贵和谢胜利这两个人。按说谢胜利的条件要比常贵优越得多,凭感觉她也觉得谢胜利挺温和、稳重,没有****的张扬劲儿。谢胜利只是到学校来过两次,上次还托校长送给她一支钢笔和一个笔记本,可他并没有表达和自己处对象的想法;他的家人倒是很热心,又送衣服,又主动推荐她参加进修,好像在她面前搭了个青云之梯
就等着她去攀爬。学校的老师们和庄里的人好像已经看到她香香已攀爬上这架梯子似的。想到这,香香不愿意再往下深思,她的爱情、婚姻和幸福难道一开始就要建立在一种交换上吗?常贵或许就像香香妈说的那样,农村兵,吃几年闲饭,到头来还是转回农业社,成不了公家人,外部条件没法与谢胜利比。可那个夏日的夜晚,一次偶然的相遇,她却隐约觉得有一个人走进了她的心田,就好比一粒谷种落在了春天的黄土地里,至于能不能生根发芽,她也不知道。她常常无端地回忆起那个夜晚的每一个细节,当常贵伸出健壮的手臂拉起她时,他的手指似乎穿过那件白色的确良衬衣,轻轻而有力嵌入她的臂弯处,把一股电流传导到她的心里。她没有想到常贵会给她来信,第一封信是问候与请求原谅,第二封信是要她的相片,内容不多,可字里行间却很坦率、憨厚,就好像那天晚上他俩漫无主题的一路谈话。她还是觉得她和常贵更接近一些,与谢胜利的距离远一些,她现在倒是更热切地盼望着再次受到常贵的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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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掌灯  楼主| 发表于 2011-11-20 08:34:07 | 只看该作者 发表于
本帖最后由 上掌灯 于 2011-11-20 08:40 编辑

                                                                                     (六)
       陕北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清明节后,山色有了一丝绿意,河滩的柳树枝条上鼓起了嫩芽,向阳处山坡上的桃花也陆续开了。
       在这个春天里,香香终于要收获她的爱情了。
      公社里放电影,秋艳非要缠着香香一起去看,只好去了。
      派出所就在公社大院二斋的左边,占三孔窑洞,谢胜利也在。他很热情地给香香和秋艳拿了两个凳子,让她俩坐着看。
      电影放映的还是两个老片子——《上甘岭》和《铁道游击队》。
      电影结束后,谢胜利对香香说,他有事要给她说,秋艳就跟众人先回去了。
      谢胜利推出了派出所的自行车说:“香香老师,得送你回去。”
      “不用送,也不远。”香香说。
      “你不是有事要对我讲吗,咱边走边说,回来时你骑着。”
      “那也好。”谢胜利答应着。
      看电影的人已走完了,公路上又恢复了平静。
     早春的气息弥散在空气中,有轻轻的青草味,有淡淡的花香,也有河水解冻后的泥腥味。
     “香香,我今天是向你告别的。过几天局里要我到省城去学习,回来后调回局机关里,就不到基层来了。下基层这段时间,我确实受到不少锻炼,特别是认识你之后,我从你身上也学习到不少东西。”谢胜利推着自行车边走边说。
    “我把我的一段故事讲给你听听吧!上次提到你特别像我的一个警校的同学。她叫雏国梅,是陕南人。人很漂亮美丽,但平时朴朴素素的,那时她是班里的学习干士,我当班长,工作上配合得很默契。久而久之,我们之间已互相爱慕,可谁也没有彼此表白过。毕业后,她回了陕南,我回了陕北,都参加了工作,只是书信往来。去年三月份以后,她就一直没有给我来信。五月份我几经打听才得知……”
     谢胜利说到这突然停住了,香香问:“得知什么?”
谢胜利用沉重的声音说,“得知她在一次因公行动中牺牲了。”香香的心里猛地一颤,在夜色中她看见谢胜利的脸因痛苦而抽搐着。
    “在最后一次通信中,我和她约好今年一起去爬华山,没想到这个约定竟成了最后的约定。我心里很难受,一段时间很消沉。我爸、我妈心疼我,怕我憋出病来,就让我下基层去一段时间,慢慢遗忘掉她。”
    听谢胜利讲着,香香的泪水也涌了出来。
     谢胜利接着说:”到了枣林沟后,我那次去你们周家坪和艾所长办案,意外地发现你和雒国梅特别相像,不仅是相貌,气质上也很接近。如果不是说话的声音不一样,简直就是一个人!我就想和你认识一下,要说谈婚论嫁,我还没那个想法。可艾所长可热心了,就给我爸、我妈打了小报告;他们知道这个情况,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真有点对不起你。特别是你拒绝去进修,更让我为你的气节所敬佩。我把你当作雒国梅的影子,也很自私,感到惭愧。前几天,我姐姐回来了。我姐夫也是一个军人,在这次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牺牲了,但姐姐很坚强。她知道了我的事,批评我对生活的懦弱。每个人都应该面对现实,而不能总是活在过去的影子里。这也让我醒悟和振作起来!这次学习结束后,我就要到陕南国梅的家乡去一趟。她们家生活很困难,父亲在文革中被批斗疯了,还有一个比她小两岁的妹妹,应该和你差不多年龄吧,一家人全靠国梅母亲撑持着。我这次去看一看,力所能及地帮助一下她们一家。”
     香香也被谢胜利的故事深深地震撼着。
     她对谢胜利说:“我也没念过大学,文化没你高。我读过苏联的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小说,我能理解书中保尔的女朋友苏娅牺牲后的痛苦心情。我希望你做书中的保尔.柯察金,重新振作起来。”
    “谢谢你啊,香香。”
     谢胜利接着说:“香香,我觉得你人长得漂亮,品行也好。打下比方,雒国梅是秦巴山中一株飘香十里的丹桂,你就是黄土高原上一支迎风绽放的山丹丹花!”
     不和不觉走到了周家坪的石桥处,香香和谢胜利互相告别,各回住处。

     四月里香香收到了常贵的一封信。信中说他们修建的中巴公路全线贯通了,***派来了文工团慰问演出,可把战友们乐坏了。连里荣立了集体三等功。本来团里说是要调回内地修铁路,可后来应巴基斯坦方面的要求,要出国为巴基斯坦修建一段技术难度大的公路,同时也为巴方培养一批技术人员。
     香香现在可是放下了思想包袱,一门心思地想着常贵了。可常贵的信中一个字也没有提到她,香香就觉得心里极不舒服,当即也回了一封信。信中说你常贵立了功,又有文工团的女演员来慰问,以后就不要给她写信了。

      农村的好事婆姨就爱议论人,有时候说的话比伏里天的太阳、蛇口里的信子还歹毒。
      一天下午,香香在家里吃了饭往学校走。桥洞子下的一片河石滩上几个婆姨正在洗衣服,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香香。
     一个说:“听说香香和公社派出所的那个后生不谈了,人家可是县委书记的儿子。”
     另一个接着说:“你知道甚?有个当兵的后生常给香香来信。我看她是脚踏两只船,摇摆不定呢。平日见香香文静稳重着呢,谁知她还是这种人”!
     又一个婆姨说:“放着阳光道不走,偏要过那独木桥。”
     “可不是!”
     香香听见了,气得一脚踢飞一个石子落在河里。那几个婆姨抬头看见了香香,便哑了口。
     香香回到学校,坐在她的办公窑里,好像还能听到那几个婆姨那尖刻话声,心烦意乱,拉开抽屉,却看见了常贵的那张照片,照片上常贵在那儿微笑着。
     她正气不打一处来,这下有了撒处。
      香香拿起笔,在纸上骂开了常贵。常贵啊常贵,你为甚那天要送我回家,我要知道你是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我也不坐你的破自行车。你为甚又要给我来信,还要我的照片,我要知道你是个榆木脑袋、石头人人,我就不给你回信了。写着骂着,香香的眼泪就不由得扑嗒扑嗒落在了纸上,洇湿了一大片。
     她就在另一张纸上继续写着,常贵你就一点也不知道别人的心思吗,你是不是准备打一辈子光棍,当一辈子兵,老了当和尚去。你说的“那个事”“那个关系”到底是什么事,什么关系,你给我往明了说,你还是个男子汉吗?出门叫狼把你叼了去,下次让石头把你的脑袋砸一下,叫你开化一点……写着写着,香香又不由得扑哧一声失笑了。
     第二天,她就把这样的一封信,贴了邮票寄出去了。
     香香是把自己的一颗心贴上了邮票飞越千山万水寄了出去。

     其实,即使常贵是一块石头,他也被香香这块磁铁牢牢地吸住了。
     在团部医疗所里,常贵给香香写了第一封信后,他就躺在床上一遍遍地回想着,回想着上学那会,香香就是学校里最好看的女生,可那时他比香香高一级,印象已有点模糊;回想着探亲期间那个晚上他俩一起回枣林沟,香香摔掉在路边的水沟里,他去拉香香,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一个成熟的女性,一股酥麻的感觉像电流一般传遍他的全身。但这种感觉速然而过,他是一个军人,他不能往别处去想。
      在归队的旅途中,这种感觉又再次袭来,让他无比的烦燥。如今躺在病床上,这种感觉再次从心底游走出来,就像身上爬行着一只小蚂蚁,痒痒的难受。要是在工地上,他也许就把这事淡忘了。寄出去第一封信后,他就强烈地期待着,期待着香香能给他回信,更是期待着人生最美好的一种情感……
      他有时也暗暗讪笑自己是闲极无聊,胡思乱想,想入非非。
      进医疗所的第五天,他就挣扎着起来,把香香送给他的那块手帕洗干净了,晾干,折叠得四方四正,放在身旁的小桌子上。这是一块已半旧的白色的确良手帕,手帕的正中印着一朵稍有褪色的山丹丹花,六片花瓣向外翻展,露出几点黄色的花蕊。他入神地看着这块手帕,浅红的花色似乎渐渐更浓重、更鲜艳起来,在清风中摇动着,脑海里又浮现出香香那俊美的脸庞。他有时实在想得烦了,就把这块手帕拿起来放在鼻子边上嗅一嗅,那心思就好像穿越山高水长,飞回到生他养他的那块土地,飞回那个美好的夜晚。
      那天,小汪和几个战友来看他,这块手帕就被小汪发现了,他们追问不休,只好以实想告。他们就要看看香香的相片,常贵说真的没有。这才逼得常贵又写了第二封信,常贵以前也是用针头威胁“小四川”拿出了她女朋友的相片,如今人家也是拿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照片中的香香比他想象中的香香真是要好看十倍百倍。从此以后,常贵的心里就沉甸甸地装下了一个人。正如老家的信天游中所唱到的:天上下雨地下流,什么人留下个人想人。这思念一天比一天在浓重,有时抚摸着他,让他飘浮起来;有时撕咬着他,让他痛苦不堪。年前的那封信,他写了好几天,他想要说出自己的千言万语,可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他无端地埋怨恼恨自己,却始终排遣不走心中的苦痛与煎熬。

      香香现在可是被流言蜚语放在了火鏊上烧烤着。
      自从谢胜利调离公社派出所后,庄里对香香的议论就像一锅水烧开了,传得沸沸扬扬。
明白事理的人敬佩香香是庄稼地里的一株小谷苗苗,一根直杆杆,不贪图名利富贵。这一粒谷子春天里种进地里,有了墒气就发芽生根,伏天里任凭火辣辣的太阳晒着也要抽出谷穗穗;到了秋天,能有多少收成就收几粒谷子,碾出金灿灿的小米粒,听天安命,有志气啊!
     可那个别老鸦嘴说话就恶毒了,说人家谢胜利嫌香香和一个榆树峁的当兵的书信来往,一脚踩两只船,生了气不和她处了;甚至有人说香香被城里的公子哥耍戏了……香香就一天天看着不同人的脸色,忍受着风言风语,心里比黄莲还要苦。
     香香她爸见女儿这般难怅,抽着旱烟,常常叹气,知女爱女莫如当父亲的呀。
香香她哥她嫂也轻易不和她说话。
      香香妈就忍不住了,对香香发脾气,她的一场美梦落空了,丢勺子摔爪篱,说她咋养下这个不省世事的女子。
      那天,她平生第一次和她妈吵了一架,她妈边做饭边唠叨,一个当兵的,有什么好,复员了还不是一个受苦小子农村人……
      香香终于爆发了, “咋了!我就要嫁给当兵的,农村人有甚不好?”
     说完,饭也没吃,就去了学校。
     香香妈丢了饭勺,双手一拍大腿,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我咋养下这么个现世宝啊,晓得这会还不如把她扔到尿盆里……”
    香香回了学校,侧头睡在炕上,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滚出来,一夜也没睡去。
     黎明时分,她下定决心,这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立马给常贵写信。
     写什么呢?纵有千言万语,这会也理不出个头绪,就只写了八个字:
     你还在等什么?
                                                                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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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掌灯  楼主| 发表于 2011-11-20 08:43:01 | 只看该作者 发表于
本帖最后由 上掌灯 于 2011-11-20 08:43 编辑

                                                                               (五)
自从香香的生活中出现了常贵和谢胜利这两个人,她就像挑上了一负沉重的担子,两头还不一样重,一会这头沉,一会那头重,折腾着她的肩膀,简直有点精疲力竭,不堪其负。可她还要挑着这副担子摇摇晃晃地过生活的这个独木桥。
腊月十二起,队里排练秧歌,正月十二到公社参加各生产队的秧歌汇演。周家坪的秧歌在东沟里那是有名气的,有群众基础,演员不愁没人。秧歌服装也是新买的,不像有的小队里穿的衣服,这一块窟窿,那一块补丁。排练秧歌的总导演总指挥自然是村支书周宏旺。秧歌队的主要演员是男女两个领头的,叫伞头。男伞头定下是给队里开手扶拖拉机的毛小,女伞头的人选,村支书瞄准了让香香上。香香心里正烦,再三推辞,村支书就放下脸色说不给他面子,不得已,只好应承下来。
排练场地就在学校院子里。锣鼓家什一响,这秧歌就排练上了。
香香总是不能专心,鼓点也跟错了几回。村支书周宏旺就点名批评了她。香香被批评得不好意思,就下决心集中精力闹秧歌,心想不高兴是一天,高兴也是二十四小时,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和这么多人闹秧歌红火热闹,便把心思淡了。
秧歌排练到腊月二十二结束,腊月二十三擀杂面给灶王爷系围裙,让他老人家吃饱喝好上天去给玉皇大帝述职,这年味也就一天比一天浓。
腊月二十二那天,也是邮递员最后一次给各生产队里送信、送汇票,香香终于收到了常贵的来信。
她见人多,没敢往开拆,赶紧揣了起来。等人散了,香香开了她的办公窑,急忙拆开,掉出了两张相片,捡起来一看,一张是常贵坐在推土机的驾驶台上,半个身子探出窗口对着镜头在微笑;另一张是他穿着整齐的军装在团部的大门口照的,从相片上也能看出那地方很荒凉。只是香香在往裤兜里装信时,对折了一下,她当时也不晓得里面有相片,因此每张相片都有一道折痕。
常贵在信中说,他的腿伤基本好了,已经上了工地。相片也收到了,战友们看了都说你是九天下凡的七仙女。你可给咱家乡人争了光,把他们家乡的女子都比下去了。他们还是不相信我和你的关系,老往那个方面上说,我可不敢当……
香香每次看了常贵的信,都觉得特别有意思,就好像那个夜晚他坐在常贵骑的行车后座上的一递一句地说着话。常贵每来一次信,她就觉得靠近了常贵一点点。她担子上两个男人的法码就加给了常贵一点点。
放假后,香香住在了家里。她把左边窑打扫干净,和父母分开了住,这样迟睡早睡也方便。
这个小乡村和中国其它地方的农村一样,经济在停滞之后也慢慢地复苏,已不像往年那么艰难拮据。虽说还不太宽裕,偶而也有一两户人家杀个猪、宰个羊,光景一般的人家起码也割上些猪肉,宰杀几只自家养的鸡。压软米泡年糕,蒸黄米面馍馍的工作也由各家主妇加紧料理着,准备过年。年在一天天地临近。
正月初一大清早,满道庄子里鞭炮声此起彼伏,新的一年又拉开了序幕。在新的一年里,人们总是渴望着新的希望。
香香也早早起来了,洗漱了一下,换上了新买的衣服和裤子,过年讲究穿新衣服,意味着一个新气象。她搽了一点以前在供销社买的雪花膏,看搽匀了没有,镜子里那个俊俏的模样也在瞧着她。香香又不由得盘算起,过了年,她就荒岁二十三了,在农村她就算是大龄女子,嫁人的事可不能再拖了。
正月初二,香香的姐姐春儿一家给父母拜年。春儿比香香大两岁,嫁到了临县的老虎寨,也是一户庄户人家,外甥女苗苗已两岁多,正月初四就回去了。
没事闲着时,香香一个人在窑里把常贵的来信和照片一遍遍地翻看。有一回,香香妈进窑里拿个东西正好给撞上了,好在她不识字,就搪塞过去了。香香妈边走边说,这死女子,神神气气的,不晓得做些甚!每看一回,香香的心里就翻江倒海,有时是一种莫名的冲动,有时又是一阵轻轻的羞涩,有时也是一股无端的怨恼……
正月十二是秧歌汇演的日子。香香和闹秧歌的演员都化了妆,穿上了秧歌服,浩浩荡荡地开往公社。
十点钟,汇演正式开始。公社大院里人头攒动,调皮的半截毛头小子们爬上院墙,骑在墙头上张望。场子正面摆了一溜桌子,算是主席台,公社的头头们都就坐了。
周家坪秧歌队是第六个出场。
锣鼓家什一响,香香收回一切心思,这会也放开了扭秧歌,她好像根本就没在意有这么多观众的眼睛。她要把一年来憋压在心里的欢乐、委屈、惆怅、迷惘等等情绪都在这个场合释放出来。
毛小被香香的情绪感染了,也来了劲,扭得更欢了。只见两个挽着红绸的镰刀、斧头在两个年青人的手中上下起伏跃动,像两团火焰在空中燃烧腾跃。这是生命和青春的火焰闪耀燃烧在这片黄土地上。锣鼓手铆足了劲,抡圆了膀子,用力地捶打着鼓面,四个吹手鼓着腮帮子挣命地吹,高亢中隐含着悲凉韵味的琐呐声回响在天际。
香香挺直了腰身,甩开了胳膊,脚下生风一般随着鼓点的节奏尽情地扭着,脑子里却像放电影般闪现着一个个音容笑貌,有亲人、同学、老校长、谢胜利、孟书记,更多的是常贵,不知怎么地就觉着喉头热乎乎的,一对毛眼眼就噙满了泪水,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她努力控制住自己,不使泪花花飞出来,仍在尽情地扭着,扭着……
主席台上,孟书记头偏向旁边的人,用手指点着香香,好像说了些什么,那人也由衷地点了点头。
看秧歌的四邻八方乡亲们也伸长了脖子在观看,心里暗暗叫好。常贵她爸头上拢着一块羊肚子手巾也挤在人群里看秧歌,他这会也寻不见常贵他妈了。他好像也被秧歌队里那两个年青人的情绪感染了,舒展了额头的皱纹,露出了难得的笑意。

开学后,香香晚上就又住在了学校。
开学第二天的晚上,校长到香香的办公窑来了,说:“香香,把你那个报名表拿来,我明儿去公社送给教办。”
香香想了想,对校长说:“校长,我不想交这个表了,我也不去进修了。”
校长大吃一惊,用手扶了一下眼镜,“你说甚?你不去进修了?”
香香一字一句地说到:“校长,你想一想,要不是有谢胜利的这层关系,这进修的好事能轮到我的头上吗?我不想叫人说我是攀着高枝往上飞,叫人小看了去,我自己的路我自己走,何必要爬别人的梯子呢?我宁可做一颗谷苗子,一根直杆杆往上长,也不愿意做那爬着竹竿往上缠的豆角蔓。”
“香香,那你的意思是拒绝了人家谢胜利?”
“人家谢胜利也没当面对我说过要和我处对象,可能是大家和他的家人往那方面想,其实我感觉他人还是不错的。”香香平静地回答校长。
贺校长表情严肃地沉默了好一阵子,临走时感慨地说:“香香啊,你这娃娃骨气也太硬啦!”
谢胜利到学校来了,香香正在教室里上课.。他先在校长办公室里和校长说了一阵话,俩人谈得很投机。心眼活泛的秋艳又一次热情地把谢胜利请到了香香和她伙用的办公窑里。
香香进了办公窑,见谢胜利来了,问候了一声,说你请坐,我洗一下手。
秋艳借口到班上收学生作业,躲开了。
香香觉得对人家谢胜利不冷不热,也不近人情,再说人家也从来没有当面向她提出“那个事”,遮羞布又没有拉开,她太拘束了,就是自作多情,还是应该随和一些好。
“我给你倒杯水?”
“不用了,不用了。”
“你们派出所工作忙不?”
“有时忙,大多数时间不忙。”谢胜利说。
“那你平时做些甚?”“香香又随便问。
“我今年准备考研究生,听说中央今年恢复研究生政策,我准备报考。”
“研究生?”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谢胜利看出了香香的疑惑,就又说:
“噢!研究生就是大学本科毕业后的深造学历。我爸就是研究生学历。”
提到大学和深造这两个词,香香知道这些对她来说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空中楼阁,研究生她就更不懂了,还是不谈为好。随即她话题一转,又说:
“你家里弟兄姊妹几个?”
“三个。有我姐,我哥,我最小。”
“和我一样啊,也是全家最小的。”香香也说。
又隔了一阵,谁都没说话。
谢胜利这回先说了:
“我觉得你特别像我上警校时的一个女同学,她老家也是农村的。”
“是吗?不过世上没有完全相像的两个人,双胞胎也不完全一样。”香香说。
“我这次来是向解释一下。年前,听我妈说托人给你家送了一些衣服,我把她埋怨了一顿,说你知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要。其实,我妈是好意。我妈以前也是农村人,我从小和我妈就是在农村长大的。******中,我爸被下放到五七干校,我们一家又在农村住了几年。农村人实在厚道,好打交道,不像城里人浮夸。我爸恢复工作后,他到哪工作,家就搬到哪。我们城里也没亲戚,乡里没有熟识的,有些能穿的能用的衣服还没处送人。我妈不知咋的认识了你们队里的人,就送出去了。你们家愿意不愿意,就收下吧,不合适的就再去送人,行不?”
听了谢胜利的这番话,香香这才觉得谢胜利这一家人其实蛮和善的,她不禁觉得以前对人家恼怨的想法太不应该了。
“噢!那就太谢谢你妈了!”
“我送你的钢笔和笔记本也是我哥、我姐以前买下的。我想你是老师,经常学习,可能用得着,就让贺校长捎给你。”谢胜利又说到。
话匣子一打开,香香和谢胜利之间似乎也不那么陌生了。谢胜利毕竟比香香有文化,说起当前国内和国际的形势,很有见地,不慌不忙,像小河的流水一样哗啦啦地。谢胜利也提到了进修那件事,说是他听他爸说到这个事,就想起了香香,随便给他爸提了一下。他爸这人办事特认真,认为条件完全吻合,也不能算是行不正之风,就给公社的孟书记打过招呼。
谢胜利特别对香香说:“你难道就想一辈子待在农村?你应该到更广阔的天地里去看一看。”
香香内心沉重地沉默了一会说:“已经说出去了,我决定不去进修了。谢谢你爸的好意。”
“我听贺校长说了,我真的还很敬佩你。”谢胜利说。
香香听着谢胜利的话,觉得入情入理,文质彬彬,行言举止和她印象中的花花公子完全不一样,不像现在有些****那样轻浮、张扬,心地也不坏。想到这,她内心那架天平的法码又给谢胜利加了一点点。
一九七九年的春天,中国的南疆发生了一次局部战争,中国终于忍无可忍,对昔日的朋友和兄弟展开了一场自卫反击战。那些天,广播和报纸上报道着这场战争的许多事情。香香每听到这样的消息,不由得就想常贵该不会上战场了吧?按理说,常贵所在的部队是工程团,不是野战部队;再说,这场战争调用的是广西、云南两省的边防部队,常贵的部队在北疆,不可能那么远调到南方去打仗。她又自问,常贵是你什么人?你怎么那么牵挂他?这个死常贵怎么好长时间不来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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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掌灯  楼主| 发表于 2011-11-20 08:45:13 | 只看该作者 发表于
发错了,就补发上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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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掌灯  楼主| 发表于 2011-11-21 07:32:56 | 只看该作者 发表于
(七)
常贵所在部队在春节过后就雄纠纠、气昂昂地开进了巴基斯坦境内,帮助巴方援建公路,受到了巴方友好而热情的欢迎。
由于巴方前期测绘工作还不完备,部队暂时修整,并开展培训巴基斯坦方面的施工技术人员。常贵和小汪带了三个巴方的推土机操作徒弟,由于语言不通,只能手把手地教习。巴方提供的营地尚未建好,部队战士临时住在帐篷里。
四月上旬,常贵是一次收到了香香连续的三次来信。由于部队换防,香香的第一封信就迟到了近半个月。
常贵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心膛里就像揣上了只兔子在撇开蹄子狂奔。
他反反复复地看着香香的来信,第一封信明显是埋汰他不开化;第二封信没有称呼,没有落款,没有时间,只是数落着他,信纸也邹巴巴的,难道是香香的泪水姻湿的?第三封信只写了八个字,“你还再等什么,香香。”他默默地念叨着着八个字,一遍又一遍,放佛已经看到香香那深情的呼唤。
他朝思暮想有时自己甚至都不敢想的事就要成为现实,香香就要成为他的女人了,这简直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就要掉在了他常贵的怀里!
“对呀,我还在等什么!我还在等什么!”常贵心里想,我要赶快回去,回去向香香倾吐近一年来他对香香的爱慕和思念,回去把香香娶回家。可是他又一想,部队刚出国,他去年才探过家,能请开假吗?连长能同意吗?但强烈的回家愿望促使他揣了香香的信向连长去请假。
    “报告!”
“进来!”
常贵低了一下头,走进了连长的帐篷。
“你有什么事,常贵?”陈连长是个壮实的山东大汉。
“报告连长,我要请假。”
“你要请假干什么?”
“我要……我要……”
陈连长不耐烦了,“常贵,有什么事赶紧说,别像个娘们婆婆妈妈的。”
常贵鼓起了勇气说:“我要回家娶媳妇,你看这是她的来信。”
连长看过信,哈哈大笑起来,说:“常贵啊,人家骂得好,骂得好,我带的兵咋都是些榆木疙瘩,咋就不会谈恋爱,老了都当和尚去?”
“嗳,常贵,有人家女娃娃的照片吗?拿上来让连长瞧一瞧。”陈连长放低了声音,调皮地问。
常贵这会倒不好意思了。
“拿出来,我命令你拿出来。”连长命令到。
常贵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了包在手帕里的照片递给连长。
“哎呀呀,这简直是西施在世,仙女下凡啊。”连长感叹到。
常贵这会也不拘束了,在一旁讪笑着搭脸:“是貂婵在世。”
连长醒悟到,“噢,对!是貂婵在世。听说貂婵就是你们哪儿的吗。”
“这样吧,你跟我亲自到团部给政委请假去”。说完,和常贵出了门,坐上连里的吉普车向团部开去。
在车上,陈连长边驾驶边说:
“常贵,回去结婚后,把你媳妇带来,给咱们连长长士气。上回我到二连去,二连的柳连长说他们连的战士娶了个浙江妹子,有多漂亮多漂亮,牛烘烘的。我就给他也吹了牛,说下回你到我们三连来,看看我们连战士娶的媳妇,能把你们的眼珠子给吸出来。”
“是,连长!”常贵应到。
“不要老是,是的,带不来处分你”!

赵政委听了连长的汇报,拍了拍常贵的肩膀,说:
“这个假我给你特批一个月”!接着说:“同时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工程团受到了上级的嘉奖,这是全团官兵舍小家为大家取得的成绩。”赵政委叹了口气,又接着说:“有不少战士都耽误了自己的婚事,委屈了同志们。为此,团里决定从今以后,老战士回家成亲,原来的待遇不变,另外给每人500元钱的成家费,你是第一个享受这个特殊待遇的人,马上到财务上去领取,回家热热闹闹地办一场喜事!”
“谢谢政委,感谢组织的关怀!”常贵挺着军姿朗声说到。
赵政委又对陈连长说:“老陈啊,不过你们连要保证完成任务,不能给祖国丢脸啊!”
“是!政委!常贵走了缺的岗我亲自上,保证完成任务。”陈连长回答到。
在艰苦的岁月里,人与人之间的感悟往往是那样深厚、纯真;在浮华的日子里,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又是多么脆弱、伪善。这是常贵多年后由衷的感喟!

常贵打点了行装,恨不得长了翅膀一眨眼地飞回去。
在火车上,常贵就想好了,他平时攒了有300多元的津贴再加上500元的成家费,这在当时可不是个小数目,足够回老家光光彩彩、体体面面地办喜事了。
到了省城,他急急奔向省城规模最大的民生百公司,选购一些东西。
商场里人流川息。常贵走到布匹柜台,说:“同志,我想买一些布料。”
“您要什么花色和面料的?”售货员问。
“噢!同志,我老家在陕北,我回家成亲,你看着给我买一些布料?”
“现在最流行的面料是涤卡,但贵一些。如果是农村里用,我建议您用的确良,花色素淡一些,这几样每样4米,扯上20米,可以吧?”

“行!”常贵说。
“一共是拾捌块三毛钱,您到那边去交款,我给您打包。”省城的服务员服务态度就是好。
常贵又来到成衣柜台前,“大姐,我准备回家结婚,给我爱人买两件结婚穿的衣服,你帮我挑两件好吗?”
“你爱人身高多少,穿多大号?”售货员这样问却难住了常贵。
常贵打量了一个这个中年服务员灵机一动,说:“大姐,和你差不多高低,胖瘦也差不多。”
“噢,上衣70的,裤子30的就行。请问你爱人是城里的还是农村的。””
“陕北农村的。”常贵回答到。
“你看这件上衣面料是平绒,颜色是玫瑰红带有暗印牡丹花,显得喜庆,纽扣是塑料的,耐磨,你看可以吗?”
“可以,可以。”
“这条裤子面料是涤卡,颜色是橄榄绿,红花配绿叶,管包把新娘子打扮得漂漂亮亮。”
“哎呀,谢谢大姐,谢谢大姐。”常贵连声道谢。
常贵如法炮制买了一双送给香香的女式红皮鞋。
他又想应该给他们家里人买点衣服,可他现在还不知香香家里都有些什么人,丈母娘最关键,就给丈母娘也买了一双。
他又想,她家也应该有小孩吧!于是就在儿童玩具柜台买了辆玩具汽车。
在商场的五金电器商品区,常贵看见摆着一溜溜崭新的自行车,心想在老家这自行车很紧缺,有钱也买不到,不如买一辆带回去。
售货员问:“你要哪个牌子的?”
“最好的是什么牌子?”
“天津自行车厂的飞鸽牌质量最好,很是畅销;西安自行车厂的红旗牌也不错,你看要哪个?”
“就要飞鸽牌的。”
常贵也知道当时在老家那手表可是稀罕,招人眼热,便给香香也买了一块,是蝴蝶牌女式手表。在那个时代,戴块新表比现在戴十克拉的钻戒还牛啊。
别看常贵是个大后生,他毕竟在外面参军几年,很成熟,心也细。常贵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打点在一起,推着新买的自行车出了商场。这时又记起,还没买糖呢,于是又返回,在糖果柜台前把各式糖果每样半斤,买了几包。常贵把所有的东西装在一个袋子里,绑在后座上,直奔汽车站,踏上了回家的路。

常贵回到榆树峁时已是上灯时分。他突然回家着实让家里人大吃一惊,待说明了原委,一家人可是心里乐开了花。
第二天,常贵骑着自行车去了周家坪,想着马上就要见到香香,常贵蹬着自行车就像离弦的箭。
早上放学时候,学校里来了一个解放军战士,娃娃们就好奇地围着看。
周兴和几个胆子大的学生就问:“你找谁?”
常贵就拍了拍周兴的头问:“周香香老师在哪个窑?”
“我带你去。”周兴带着常贵来到了香香的办公窑里。
香香和秋艳正在说话,猛一抬头,心里就咯登一下。
天啊!常贵,这个叫她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常贵怎么活生生地一下子就站在了她的面前!她呆在那里,竟不知如何去应对。
秋艳招呼完常贵,依附在香香的耳边,悄悄地说:“香香,你的心上人回来了。”一抹红霞就飞上香香的面颊。
说完,她对常贵示意了一下,说:“马上就要放学了,我先走了,你们谈吧!”
窑里只剩下他们俩,办公桌上那只马蹄表的表针在铮、铮、铮地走动着,就像两颗年轻的心在有节奏地律动。
常贵终于鼓起了勇气对香香说:“香香,我们结婚吧!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说完,他从那个绿色的军用挎包里拿出那块新表,走近了香香,拉起了香香的手。
香香的手指修长白皙,当他的手指触摸过香香的掌心时,感觉滑腻而又湿润;香香手背浅浅的漩涡就轻轻地颤动着。常贵摩索着香香的手,幸福而甜蜜的暖流随即荡漾开去。他把手表套进香香的手指,滑过指端,滑过手背,一直到腕上。
香香的泪水突然就涌了出来,一颗硕大的泪珠“卟嗒”一下落在了手背上,溅开了去。
在那个时代,爱情并不是一枝康乃馨,也不是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没有花前的浪漫,也没有月下的呢喃;而有的只是一种平实的简约和刻骨的铭心!

常贵到周家坪小学的消息早已被放学的娃娃们告诉了香香的妈。
香香妈的心彻底凉了半截,以前她还没有完全放弃对未来女婿的幻想,希望香香能够回心转意。这下看来,香香真的就要嫁给眼前这个军人后生了,她了解她的女儿是个什么性子。
当香香和常贵过了石桥,上坡道,来到院子时,香香妈正怒气满胸,拭目以待。
“妈,这是常贵,他家是前沟榆树峁的,前几年参军到部队上。”香香给妈介绍到。
“伯母好!”常贵问候到
香香妈看了眼眼前的这个军人后生,见他身材魁梧,浓眉大眼,听他叫她“伯母,”心里一动,就想这后生人材倒不错,仁风礼致,毕竟是在外面当了几年的兵,不像受苦小子的样子,倒也有了一两分好感。
可她马上又回到了目前的现实之中,对香香嚷到:“香香,你到底想咋样?”
香香说:“我和常贵商量好了,我们准备结婚。”
听了香香的话,香香妈心中的火气一下子爆发了。
“香香啊,你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想飞了。你的婚事对娘老子不提不说,而今你想嫁谁就嫁谁去,给我说甚呢?好,好,你要走现在就走,我不拦着你。”
说完,一扭身出了门,抄起依在石墙旁的锄头,出了硷畔往园子地里去了,扔下常贵和香香在家里尴尬着。
他们俩又回到了学校。常贵忽然想起香香还没有吃早饭,就从军包里拿出一盒饼干和一桶盐水香肠罐头,关切地对香香说:
“香香,你别着急,先吃点东西吧!这是我们部队上发的压缩饼干,要用开水泡了吃。”
香香问:“那你呢?”
“我吃过了。我妈早上给我打了一碗荷包蛋,现在还饱着呢。”
香香就觉得常贵还是和她认识的、想象中的一样,那样憨厚,那样朴实。她相信她的选择果然没有错,心里就像蜜一样甜。
香香在搪瓷缸里倒上开水,打开盒子,泡进去几片饼干,找了一把小勺,吃了几口,真是又香又甜。
常贵掏出钥匙链上的水果刀,熟练地在鑵头盒上扎开一个十字口,用拇指和食指拉出一根香肠,就给香香口边送。他深情地望着香香,心想香香果然是记忆中的香香,相片上的香香,梦里的香香,甚至被一切的香香还要美上十倍、百倍。
香香被看得不好意思了,嗔怪到:“你的手净不净?”
常贵嘿嘿地傻笑着。
“看你那憨样!”香香就张开了口,等着香肠。
香香边吃边说:“都是你害的我饭也没吃。不过,你别生我妈的气。这事其实也太突然了,她可能一时还转不过弯,思想上也没有准备,咱们慢慢做她的工作。咱俩的事,你打算下一步怎么办?”
“我只请了一个月的假,时间很紧。咱俩的事尽快办了,我就要返回部队。”
“那你就知道我同意嫁给你?”
“那你现在不是就同意了吗?”常贵反问到。
“好你个死常贵,原来你不是个千年的榆木疙瘩,河滩里的顽石蛋蛋,精的很呢!难怪那天主动要送我回周家坪,我看你当初就没安好心,是不是?”
常贵又嘿嘿地傻笑,不置可否。
“我回来时带了八百多块钱,在省城买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还给你买了一套衣服,改天拿过来看合适不合适。结婚的事我也想好了,该咋办咋办,总之不让你受一点委屈,体面排场地让你嫁给我。”
听了常贵话,香香心里想,常贵的心挺细的,办事也妥当的,她便放下了心,对常贵说:“那你抓紧时间去办吧”!
学校的老师都来了,香香这会挺大方地让秋艳去把大家都叫过来,互相认识一下。
教师们陆续来到香香的办公窑里。
女教师们围着香香,叽叽喳喳地说笑着。男教师们很客气地和常贵说着话。常贵打开一包陈连长送的带过滤嘴的红雪莲烟,给男教师们散发,大家就点上烟美滋滋地吞云吐雾。
常贵又拿出一包糖果招待女教师们吃,秋艳就接了,给大伙散,边散边说,“快吃香香的喜糖,包管甜。”
贺校长这时总结到:“咱香香和这个,这个,噢,常贵,那是郎才女貌,天合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啊。”众人听了皆哈哈大笑起来。
娃娃们也陆续到校了,几个胆大的就钻进来,涎着脸皮说:“周老师,给我们也吃几个喜糖。”香香就依了他们,他们便喜得一哄而出。其他的娃娃也涌了进来,把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贺校长一看,这成何体统,就把他们驱赶走了。
这喜庆的气氛首先从周家坪小学校里漫延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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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掌灯  楼主| 发表于 2011-11-22 08:23:37 | 只看该作者 发表于
本帖最后由 上掌灯 于 2011-11-22 08:24 编辑

                                                                                        (八)
在榆树峁这个小山村,常贵的婚事无异于中国当年成功爆炸了第一颗原子弹,绝对具有轰动性。因为常贵要娶的媳妇是东沟里的人尖子,用今天的话来说,是“超级美女”,惹得众人艳羡不已。
常贵家就紧锣密鼓地张罗着办喜事。
常贵的父亲常德善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陕北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就这么活了近半辈子。不知是啥原因,先前婆姨养了两个娃娃都没有活,过了五年才养了常贵。没想到这头茬瓜坐住了,瓜蔓子上又结上了两个瓜蛋蛋,又养了一个儿子取名常旺,三年头上又生了一个女子取名叫翠儿。常贵参军以后,常旺就在农业社里参加劳动,去年正月里就说了一门亲事,结了婚。他媳妇如今已腆着个大肚子,快要临产了。庄里人就耍笑常德善说他是先收割小麦后收割大麦。常翠今年也19岁了,已出落成一个大闺女,今年秋季上了县城的高中。常贵的爷爷去年九月里也终于熬不住了,一命归西。这一家人的生活随着政策环境的宽泛逐年好转,在庄里也算得上是个中等人家,日月光景还算光光堂堂的。
常贵从周家坪回来的当天晚上,常贵家就紧急召开了一次家庭扩大会议。
参加会议的人员有除了常翠以外的全体家庭成员,因为常翠在学校上学还没回来;特邀人员有队里的支书常怀克,生产队长张光财,说媒能手、能说会道的二有家的婆姨巧生;还有一个不邀自到的人——四狗,他平日里就脸厚皮老,爱噌口吃喝,占个小便宜。他的鼻子真比警犬还灵敏,谁家飘出了酒香味,一嗅就能嗅出来。
今儿晚上常贵家就摆了一个小酒场,常贵妈炒了一盘子鸡蛋,一大碟子洋芋丝丝,常贵他爸买了两瓶秦川大曲,酒菜摆上了炕桌。常怀克盘腿坐在上位,常贵他爸陪着,张光财和四狗就坐在两边。常旺和常贵在炕边侍应着泡茶添酒。巧生和常贵妈在灶台边说着话。
常贵他爸这辈子大概就主持了这仅有的一次会议。
他首先郑重地开了腔:
“我们常贵的事大家都知道了(要是如今的话,他恐怕要说地球人都知道了)。我也打听过了周家坪香香家的门弊,没说的。贵儿只请了一个月的假。他和香香商量好了准备立马结婚。我今儿把你们几个请来(当然不包括噌吃喝的四狗)就是商量一下咋样尽快把这喜事办了。”
常怀克是支书,当然最有发言权,可他有个口吃的毛病,说话不得索,落了个外号“常结克”。
他抿了一口酒说:“德……德……德善哥,这贵儿的喜事我看就按老规程办,家……家……家里门外要准备妥当,不能叫周家坪的人小视了咱榆树峁。明儿就叫巧……巧生去说媒提亲,定下个日子,这就叫明……明媒正娶。”
众人随声附和,对,对啊。
站在锅台边的巧生也吸了一根纸烟,这时搭腔说:
“别看你常怀克是队干,可说媒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精明稳重的张光财说:“这家里的家俱摆设要尽快准备,现在结婚流行‘三转一响’,甚么自行车、缝纫机、收录机。”
常贵他爸接口到:“贵儿已买回来了自行车,这缝纫机我给买一台。”说完,他有点歉意地望了一下脚地上腆着大肚子的常旺媳妇,因为她以前曾暗示要老人给她买一台缝纫机。
听了他爸的话,常贵说:“我没想到在西安买上一台收录机,咱县城里能买到吧!”
贪吃贪喝的四狗嘴里嚼着洋芋丝丝,插话说:“有,有,上回我到城里赶集,见百货公司里有,那东西怪得很,放进个片片,就哇哇地唱开了。”
常怀克就训斥四狗,“四……四狗,你吃慢点,小心咽……咽住了,怪不得人家叫……叫你死狗。”四狗就不再说话了。
张光财说:“要不要叫阴阳先生择个日子?不过而今是新社会,新事新办,移风易俗也好。”
常贵说:”我看没这个必要。我们部队上好多同志选在五一、十一这样的节假日子结婚,取的是举国同庆的吉利。”
常怀克拍了下炕桌,说:“对,对,还是咱常贵有……有见识,就定在五一,今儿是四月十八号,还来得及,时间上松松容容。”说完,他举了一大筷子炒鸡蛋送到嘴里。
常旺就又把他跟前的酒盅给添满了,四狗也把他的酒盅子凑了过来 ,意思是倒上酒。
巧生见男人们喝酒,没她的份,就对众人说:“再没有别的事,我还要回去煮猪食,我先走了”!
四狗就和她开玩笑说:“怕是给二有做饭去吧?”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巧生就骂四狗:“你真是个死狗,烂嘴,乱咬人。”
常贵她妈也没再挽留,送巧生出门去了。
酒酣耳热,常怀克就脸红脖子粗又对常贵说:
“贵儿啊!你叔前年沟滩里伐了一棵水……水桐树,解成了板,木材而今已干透了。我送你拿去做个高低柜(一个大柜,一个小柜),我小……小舅子是赵家沟有名的木匠,我叫他给你做。你们家只贴饭,不管……工钱。他要是要工钱,找……找我要,看我不敢休……休……休了你婶子。”
常贵和他爸连忙说,那能让你贴料贴工呢。
常怀克就红着脖子说:“咋!你们还信……信不过我。这事就……就……就这么定了。你以后不要忘了你叔就行了。
张光财也拿四狗开玩笑,对四狗说:“四狗,你给你贵儿兄弟送个甚礼物?”
四狗讪了半天,说:“我……我还没有想好呢。”
张光财问常贵:“这喜事你准备办怎么个档次?”
常贵说:“我这次回家,部队上给了我一些钱,估计够用,就按东沟里最高的水平来办吧。”
张光财听了后说:“这我们心里就有底了。完了我和常怀克商量一下,把办喜事需用的人手物色一下,大家齐上手,保证把喜事办得妥妥贴贴。”
他算是总结了这次的家庭扩大会议。

第二日,巧生到周家坪香香家去提亲,没想到热脸碰上了冷屁股,噌了一鼻子灰。
巧生一上到香香家的院子里,就咋乎开了:
“香香她妈,香香她妈在吗?”其实巧生和香香妈还算认识。
香香妈出门一看,见是巧生,就知道她干什么来了,当下拉下了脸色。
正好香香她爸也在家,就准备往正窑里让。
香香妈手一拦,说:“巧生,有甚你就在这儿说。”
巧生也没在意香香妈的态度,说话就像打上了快板:
“树上的喜鹊叫喳喳,今儿我给老嫂子你报喜啦;要说人家是哪一家,我们庄里头一家;后生今年二十五,三年前当兵在外头,身板魁梧赛吕布;能识文,会断字,大官大将也说不定,我看实在是一门好主户。”
香香妈不耐烦了。
“你快甭说了,像个老家雀刮躁我。这事她香香愿意嫁给那当兵的,我也不拦着,女儿养大了不由娘。我养了她的人,没养她的心。女儿不能留,留来留去结了仇。你给榆树峁的捎个话,娶媳妇也要有路道。而今是新社会,一份彩礼二百四,可香香她打小念书长大,没少花家里的钱,我们家要双份的彩礼,送斗送面和布就算了,折成一百二。我们家也不陪不送,香香要跟人家去,自己去。”说完,撇下巧生进了窑。
巧生灰溜溜地回了榆树峁。
正巧常怀克带着四五个后生往常贵家送木料也在常贵家。巧生向大家把提亲的事作了汇报。
常贵妈心里就犯嘀咕,这没见面的亲家母可不是个省油的灯,难侍应。
常贵爸心里暗暗犯了愁,这六百块的彩礼钱可不是个小数目,去年刚给常旺办了喜事,家里的积蓄差不多就弄光了;昨晚上他已答应给买一台缝纫机,这不能变更;没想到香香家要份彩礼,一般人家都是一份彩礼二百四十元钱,这生生就多出了一份彩礼;可给儿子娶媳妇,哪怕今日借钱欠债也要出彩礼钱,不要因为彩礼钱而黄了儿子的婚事。
他连忙收回了心思,对众人说:“就依香香她妈说的办,彩礼上不要争论。钱可以在世上挣,而以后两家就是亲家了,不要伤了和气,有了心病。”
常贵妈又说:“彩礼要多少随人心,出嫁女儿不贴嫁妆,咱也不图人家的东西;可她说不送是甚意思,莫不是她心里看不上我们这户人家?我听常贵说是他和香香俩自处的,香香可是一百个愿意啊!”
这时巧生说:“我听周家坪有的人说,香香她妈原先想给香香找个有权有工作的,攀个高门亲;可香香愿意跟咱常贵,香香她妈就嫌香香事先不和她商量,心里怄了气,故意出点难看。这婆姨性子强着呢!”
巧生接着说:“她不赔不送,不怕人家笑话,咱怕甚呢!咱照样办咱的喜事。”
常怀克接口到;“没……没有这泡臭狗粪,咱照样种大白菜。”这最后一句话说出口,他忽然觉得不妥,改口为:“没有金……钢钻,咱照……样也敢揽这瓷器活。”
他又对常贵他爸说:“德……德善哥,你赶快打点彩礼钱,不够的话给我……给我说,我给你想办法。凑齐了,叫常贵送过去,一……一个钢蹦蹦也不短她的;顺便通知她们家……家,五一正式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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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掌灯  楼主| 发表于 2011-11-23 08:28:48 | 只看该作者 发表于
本帖最后由 上掌灯 于 2011-11-23 08:29 编辑

                                                                                            (九)
常德善家有一线四孔接口土窑洞。所谓接口窑洞,就是窑洞前半截是石块砌的,后半截则是土窑洞。他们老两口住一孔,常旺和他媳妇住一孔。老人去世后,就把老人原来住的窑洞彻底打扫了一番,留给常翠放假后居住,自己学习就方便一些,没有干扰。剩下这孔窑洞平时里放些农具、杂物,如今给常贵娶媳妇,只能把这孔窑洞里的东西搬出去,准备用做新房。
为了收拾这个新房,迎接新娘子,常贵和家里人加班加点,进行了一番最原始的“装潢”。
泥皮掉了处又补上,砌了一盘满窑炕,青石板锅台吻上了一口尺六大锅,窗子上糊上了新窗纸。这些工作就绪后,就在灶洞子里生了火,不分昼夜地烧着,以尽快烘干泥皮,烘走潮气。
赵木匠真的被常怀克叫了来,只尽了义务,不挣工钱,谁叫他是常怀克的小舅子。他抡开了膀子,在常贵家的院子里砍削刨凿,务必在五月一号前完工。常贵妈就竭尽所有侍应赵木匠一日三餐,感激的话说了一笸箩。
这新房一天天就有了样儿。
常贵妈还抽空去了一趟公社供销社,量办了棉花、棉布等物品,选了一块常贵买回来的布料,夜里一针一线地在灯下缝制着新铺新盖。
那天星期六,常翠从县城的学校回家来了。她今年已19岁了,留着两根辫子,和常贵一样,个子冒得老高,去年秋季上了高中。
她一到家里,就惊讶得瞠目结舌,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猛然看见魁梧的穿着绿色军装的大哥,跑过去就抱住了大哥的腰。
“大哥,你咋回来了?想死我了,你回来咋不提前来信说呢?你回来干甚来了?”常翠一连声地问。
常贵看着他这个妹妹,喜形于色,轻轻地在她的额头上弹了一个脑崩,神气地说:
“大哥回来给你娶新嫂子来了。”
“真的?”
常贵肯定地说:“不骗你”!
常翠恍然大悟:“怪不得咱家里乱了套。”
她放开了搂着常贵的胳膊,歪着头又问:“那我的新嫂子是谁?我认识不。”
常贵说:“你猜一猜。”
常翠一跺脚就急了,“哎呀,大哥,你快说吗,还卖甚关子。”
“她呀,就是周家坪小学的代课教师周香香。”
“哎呀,大哥,是周香香,今年正月里公社秧歌汇演,她是伞头,我见过。那模样比电影演员张瑜还漂亮!大哥呀,你真有福气,我也有了个好嫂子了。”
说完她飞身进了窑里,给正在做饭的常贵妈叫到:“妈,有吃的没有,饿死我了。”
只听到常贵妈唠叨着,死女子,一回来就大呼小叫的。

这六百元的彩礼钱,在当时可不是个小数目,对常德善这样的庄户人家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常德善的家底打折完,也就是百二八十元。
为这事,他也犯了愁苦。他和常怀克商量了一下,常怀克让他打了个借条,先在队里借上一百五十元,他又给借了八十元,满打满算能凑不到四百五十元。虽说常贵回家时带着钱,可一则给儿子娶媳妇,当老子的自然要出这彩礼钱;二则还要办喜事,也需用一笔钱。这彩礼钱要尽快送到周家坪的亲家手里,以防夜长梦多。
忙完一天的活计,已是夜里九点多了,窑里只有他和老伴跟常贵。
常德善很难为情地对常贵说:“贵儿啊,大是个受苦人,这日子也过得艰难。这彩礼钱本来……可这几天我就凑了这么些钱。”说着,他从粮仓上的门箱里取出一个用纸包着的纸包,一层层地打开,拿出十元的、五元的、一元票面的钱,递给常贵。
“这还差得不少呢,你先垫着,大以后给你还。”
常贵接了钱,说:“爸,那也行,我先用着,如果办完事我带的钱有剩余的,再给你留下。”
常德善又说:“彩礼要尽快送过去。本来是要媒人和我亲自去送,可香香她妈那态度,我又不会说话,干脆就你去送吧。”
“行!那我明儿就去周家坪。”
第二天吃过早饭,常贵准备妥当,就准备去周家坪。
这时常翠就拦住自行车,说她也要去。
常贵妈说:“翠翠,你大哥今儿去送彩礼,你跟着去做甚?”
常翠顶嘴到:“我要见我的新嫂子,咋啦,不能去?”
常贵见妹妹这调皮的样子,就说:“妈,你就别拦着她啦,就让她给我当一回电灯泡吧!”
一路上,他俩说说笑笑,引得路人注目观看。
“翠翠,大哥这次回来得急,忘了给你买东西,下次你喜欢什么一定给你买。”
常翠嗔怪大哥:“你心里就惦记着你的新媳妇,哪还记得我这个妹妹。”
常贵就笑了,说:“你这死女子,嘴比刀子还快!”
香香妈和香香他爸正在议论着香香的事,香香在洗锅涮碗。
香香她爸抽着旱烟,对香香妈说:“听说常贵这后生人也好着呢,又在部队上,说不定以后还有出息。我看这亲事行,再说香香本人也愿意,咱香香也老大不小了,主意由她自己拿,家里大人把握个大方向就行了。你为甚要两份的彩礼,斗呀面呀,那是旧时的规程,要不要也像,你何必狮子大张口,为难人家,咱又不是卖女儿,闹得以后两家别别扭扭的。”
香香妈说:“我就是心里不顺畅,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说出的话,吐口唾沫就是钉子,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少管。”
这时听见院子里自行车‘叮铃铃’地响了一声,香香心里一动,丢下抹布,迎了出去。
常贵给香香介绍到:“香香,这是我妹妹常翠,她现在在县城上高中。今儿是礼拜天,非要跟我来见你。”
常翠就跑在常贵的前面,迎了上去,一把拉住香香的手,准备叫香香嫂子,可一转念想到还没过门,就改口叫到:“香香姐,”亲热得不得了。
进了窑里,香香先给常贵介绍了她爸,香香她爸就满心欢喜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英武的军人后生,连声说,好,好,快坐着。
常贵从包里拿出东西,说:“这是我从部队上带的一点东西,您二位看合不合口味;在省城我买了双鞋给婶子,也不知合适不?”
他又对香香说:“这是我给你们家娃娃买得一个汽车玩具,看喜欢不?”
香香明白,这是常贵暗示她,就接了玩具汽车,拉了常翠的手说:“走,咱到我哥窑里去。”说完,她俩就出去了。
香香妈依然板着脸,香香她爸就等着常贵说什么话。
常贵沉着稳重地开了腔:
“我和香香在枣林沟中学时就认识了。去年我回家探亲时正巧碰上了,后来就写信往来。我们年龄都不小了,因此就把这事定下了,事先也没和您二位商量一下,还望您二位多担谅担谅。我这次回来就准备把这事办了,时间也紧。我虽然是个当兵的,可我保证以后不会让香香受一丁点苦。我决定就在五一,噢,就是农历四月初六结婚。我婶子上次提出的条件,我们家也没意见,结了亲就是一家人了。我今儿把彩礼钱带来了,婶子你点一点。”
说完,就把钱递给了香香妈。香香妈这回听见常贵叫她婶子,比上回叫伯母顺耳多了,心里绷得那根弦就松了许多,接了钱,坐在炕棱上,手里沾了唾沫数了起来。
香香妈爸听了常贵这一番话,心里想这后生究竟是部队上的人,说话有条有理,仁风礼致,看来香香的眼力没错,心里就更欢喜了,就和常贵东一句西一句拉上了话。
那边窑里,香香、常翠和香香的嫂子也谈得乐融融地。
香香的侄儿虎虎拿着汽车玩具,在院子里玩得特上劲。
常贵这第二次拜丈人总算基本上还顺利,其码气氛缓和了许多,该说的都说了,全凭他言辞恳切,有理有节。这几年的部队生活确实锻炼了他,使他更加成熟起来。
他和香香她爸又说了一阵话,觉得时间不早了,加之常翠今儿还要去学校,就说:“叔叔,婶子,你们看还有什么交待的?如果没有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香香妈这会已没得说的,香香爸起身和常贵出了窑,香香和常翠也从她嫂子的窑里出来。
香香他爸把他们送下了坡道,边走边说:“你们的事既然定下了,先和香香到公社里登记了。”
常贵说:“大后天城里逢集,你回头告诉香香,我们去赶集买一些东西,顺路到公社里去登记。”
香香他爸又说:
“本来香香是家里最小的女子,应该欢欢喜喜把她嫁出去。可香香她妈拧着筋,我也说不通,只能是不赔不送了。她那人说出去的话,就是吐出去的钉子钉在了墙上。到了四月初六,你就把香香引了去,也不要来引人的人了。我这上辈子不知是犯了甚错,老天就安排我这么出嫁女儿。”
听着香香她爸这有些自责和难过的话,常贵忙安慰道:
“叔,你别往心里去,现在也提倡新事新办,那些老规矩也可以省略。”
听了这句话,香香她爸的心稍宽了一些,心想我这新女婿究竟是部队上的人,会说话。
过了石桥,常贵回头望了望香香家的院子,看见穿着粉色上衣的香香也在硷畔上望着他们,心里就觉得暖酥酥的。

四月二十三号就是常贵说的大后天。常贵拿了在省城给香香买的那套衣服和皮鞋,带上一包喜糖,揣上队里开的介绍信,一大早骑上自行车来到周家坪小学寻香香。
香香比试了常贵买的衣服,还挺合适,就是皮鞋穿着觉得紧。常贵说皮鞋都这样,刚穿时觉得紧,穿上一段时间就合适了。
香香急急到大队开了介绍信,向校长请了一天假,就和常贵到县城赶集去了。
他俩到公社里办理了结婚登记手续,到县城时已是十一点了,就先来到南关的照相馆照一张合影照。
照相的师傅一眼就认出了香香,说他们照相馆的样品相框里现在还夹着香香曾经照过的那张彩色相片。
照相师傅在相机后面歪了头,说:
“哎,男的靠近一点,女的头迈向男的一点,哎,好,不动了。”随即把手里捏的那个东西用力轻轻一按,扑哧一声,镁光灯骤闪了一下,就把香香和常贵一生绾结在了一起。
因为今天逢集,百货公司里人流不少。
常贵说:“香香,你看着再买几件新衣服!”
“你不是都买下了,红红绿绿的,挺好的,还买什么,我平时穿的衣服有,你以后过日子节省着点。”
她又说:“常贵,我给你买两件东西,你要不要?”
“甚东西?”常贵问。
“帽子和鞋。”
“你买那做甚?我的鞋子和帽子部队上发,不用买了。”
香香就在常贵的额头上杵了一下,说:
“你真是当兵当成了兵呆子。新女婿进洞房要戴新帽子,换新鞋,你连这都不懂。”
“奥,那就买吧。”常贵恍然大悟。
付钱时常贵要掏腰包,香香说这钱你不能付,我有钱,我来付。
在五金柜台前,常贵问有没有缝纫机,售货员说这缝纫机很紧缺,要有关系才能买到。香香说算了,以后再买,其实她也是想替常贵省一笔开销。
收录机正是有货,就买了一台“海燕牌”收录机,还买了几盒录音带。
磨磨蹭蹭就到了下午四点多了。
常贵觉得肚子咕噜咕噜叫,就对香香说:
“我今儿请你下馆子。”
“别到食堂去吃了,随便买点吃的填填肚子,省点钱。”香香说。
“就请你吃这一回,下不为例。”
香香犹豫了一下,“那好吧!咱们去饮食公司食堂。”
进了国营食堂,炒油炸酱的香味扑鼻而来。香香还是第一次进食堂吃饭,上学那会路过食堂门口常常能闻到这种特殊的油香味,可那会只能是闻味而过,今天有人请她进食堂,可以堂堂正正地吃一顿,想到这心里就涌出一阵幸福感。
食堂里顾客也不多,稀稀拉拉地有几个。
他俩在靠窗的位子上坐了,常贵到售饭窗口上去点饭,要了两大碗粉汤和四张烙饼。过了好一阵,粉汤和烙饼才上来了。
常贵把筷子递给香香说:“吃吧!”
他边吃边说:“自从我参军以后就再也没有饿过肚子。在枣林沟社办中学那会就常吃不饱,肚子饿得怪难受,像猫爪子挠一样。”
香香接口说:“你不看你人高马大的,费草料。”
常贵接着说:“那时的政策也太硬,整天地文攻武斗,天灾人祸,老百姓的日子能不苦吗?听我们有的战友说,他们那儿还饿死了不少人呢。‘四人帮’垮台后,华主席主政,才把主要精力放在经济建设上来,这二年我看农村生活比以前好转多了,其码队里分的粮食能填饱肚子,分红虽然不多,也可以添置点家当。听部队上的人说,***邓大人出山了,军队上的事还是他说了算,叶帅也支持他。他一上台,就纠正了一批冤假错案, 还开展了一次真理大讨论,说什么实践是检查真理的唯一标准。这大道理我一个当兵的也不太懂,可我觉得老百姓吃饱肚子,过上好日子就是真理。听说农村政策也快要变了,要打破集体化、大锅饭,实行单干。我们安徽来的一个战友说,他们家乡的一个村已把土地分给个人,在搞试点。听说中央对这个问题也分岐很大,华主席要坚持“两个凡是”,按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老路子走,邓大人和其他一些领导认为要改革,走新路子。有人说华主席的江山可能不会长了,中国可能就要面临一场巨大变革。”
邻座吃饭的人这会也停了筷子,望着他俩,在静静地听常贵说着。
香香发觉不对劲,连忙用胳膊肘碰了一下他,小声说:“快不敢乱说了,小心给你扣上反革命的帽子。”
他俩便不再说话,低头吃饭。
香香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喜事?”
常贵说:“我准备把全庄的人都请上,杀个猪,宰上几条羊,好好把庄里人和亲戚们犒劳一顿。”
“你可不敢铺张啊!”
“没事,人一辈子就结一次婚吗,好好热闹一下;再说,我也是让你体面一下嘛。”
“那你家有粮?”香香问。
“没有,买嘛。过几天我找一下我战友他爸,他是咱县上粮站的马主任,去年我不是给你说过,就是帮他家盖房子,他说过要买粮,找他。咱买上几袋子白面压饸捞。”
香香就不再问了,她觉得常贵办事挺稳妥的,想起了一句话:“你办事,我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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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掌灯  楼主| 发表于 2011-11-24 08:27:10 | 只看该作者 发表于
                                                                      (十)
今天是四月二十九号,农历四月初五,明天就是五一,是常贵和香香结婚的大喜日子。
按乡里办喜事的程序,今儿就是正式起事的日子,下午饭就支上了饸饹床子给帮忙办喜事的人员和早来的亲戚管饭、接待。路远的亲戚今天最迟到下午就来了,路近的明儿一早来。
常怀克和张光财俩把队上的一些活路做了安排,抽调了十几个人帮忙办喜事,并做了详细分工,让厨艺高的常文华掌勺主管荤锅。
原计划明天正席吃“八碗”。这“八碗”就是八碗肉,猪、羊、鸡的肉烹制成不同熟品,凑够八碗。
可张光财建议说,过去的“八碗”,碗底子上垫的都是豆腐块、土豆块,不实诚,摆样子,听名好听,不如就上四碗肉—红烧肉、炖肉、黄焖酥鸡、肉丸子,份量放重些,不要衬底子,最后再上红烧肉片子烩粉片,这叫“四碗一烩”。大家听了也觉得有道理、有新意,就这么定了。
常文华大概做了个预算,榆树峁庄里总共三百二十七口人,加上常贵姑家、舅家赶喜事的亲戚,大概就是三百六七十人,按每人半斤肉计算,估计得杀一条毛重一百七到一百八十斤重的猪。头日和第二天的饸饹面食做臊子,用点羊肉做引子,主要吃面,宰上条羊就够了。
常旺娶媳妇那会,压饸饹用的面是黑面。所谓黑面,就是把麦子、玉米、高粱、豆子掺和在一起磨成的面粉。这回常贵结婚吃的是白面,常贵想办法在县城粮站上买了六袋白面,再多买就不好办了,就决定一半小麦粉掺和一半玉米面。
结婚讲究要吃用糯性小米做的米糕,意味着步步高。常贵家本来也没余粮,他就到马家畔粮贩子手上买了三百斤米。常贵本来打算要吃油炸的米糕,可有钱也买不到那么多的清油,只好吃甜米糕。
高文华感慨地说,这喜事的饭食东沟里再也没有第二家,旧社会大财主王耀祖给儿子娶媳妇也没有这么排场。
四月初五一大早,高文华和几个人就来了,在常贵家东边院子 里盘起办喜事用的锅灶,中午就手脚麻利地杀了猪,宰了羊。
吃过早饭,办事人员都陆续来人,按荤锅、素锅、烧火的、挑水的、掌盘子的等等分工,各司其职,各就各位。不大的院子里已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常贵他爸忙得团团转,快有点晕头转向了。
常贵妈在家里的大锅里蒸上了明天新媳妇进了洞房用的围儿女馒馒,她昨天就发上了面。蒸熟的圆镆、花馍用红墨水点上了红点点。
下午四点多,请来的四个吹鼓手也来了。这鼓手在旧社会被人认为是下三行,替人家吹屁打鼓,是一项不太光彩的职业,比行乞的稍能强一点。文革中被批为“四旧”,轻易不敢抛头露面,这几年政策宽泛了,就又出来活动,赚了吃喝,还收喜钱和主人家打发的饭食。
这回请来的吹鼓手领头的是艾家河的艾歪嘴,他老先人那辈,有一回县衙里派出去迎接京城来的大官员,一口气吹唢呐行了四十里,被封为“官吹”,从此名声大振,这手艺就一辈辈传下来,不光在东沟,全县也有名气。艾歪嘴大名叫有财,嘴有点歪,众人就起了个外号“艾歪嘴。”可嘴歪不影响吹唢呐,他一张嘴里能同时吹两根唢呐这还不算,更有本事是鼻孔里插进唢呐哨子也能吹。
下午五点钟正式开饸饹锅。
四狗的任务是烧火拉风箱,众人就埋笑他是杨家将里的烧火丫头“杨排风”。
四狗工作得很认真,风箱拉得呼呼响,灶塘里的火苗子舔着锅底,不一会儿,一大锅水就沸腾了。
常怀克把手一挥,说:“后……后生们,上。”
三个精壮后生一跳就上了锅台,掌素锅的常怀德抓了一团面在锅里沾了一下水,塞进   饸饹床子里,三个后生一屁股吻在压杠上,只听“喀嚓”一声,压杆折了。
常怀克就急了,骂骂咧咧,“这群二……二圪良小子,能做了甚!赶紧到……到我家去寻压杆”。
一个后生跳下锅台,一溜风地寻压杆去了。
换了压杆,饸饹捞出了锅,浇上羊肉、豆腐、土豆配的臊子,各人端了一碗就站在院子里吃开了。
常怀克跑到吹鼓手们跟前,吆喝到:“吹么,吹么。”
歪嘴子把长号一扬,长鸣一声,手下人就吹打开了。
其实,在陕北农村,甚至在中国的许多地方,红白之事,人们所关注的并不是主家的情感,而是筵席的丰简,事情的主题是吃,把握好了这个主题,就把这件事情办好了,自然就会得到人们无限的赞誉。
在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能吃上这样一顿饭,那就享了极大的口福。张光财的弟弟铁锤,一向食量惊人,这顿白面饸饹吃了十三碗,固然那碗不是大老碗,而那十三碗绝对不是个小数目,从此落了个外号“十三碗”。
常文和的父亲已七十二岁了,吃了六碗,还叫常文和给他再端上一碗。
常文和就急了,“好我的大呀,不敢再吃了,小心吃下乱子,给明儿留点肚子,明儿是“四碗一烩”。
那三、五岁的娃娃至少也能吃上三碗,小肚皮就像秋天的蚂蚱一样,圆鼓鼓的。

常贵家这边已红火吵闹,拉开了迎亲的序幕,而香香家却是异常的平静。
前一向周家坪的人就议论说,香香她妈做事也太绝了,谁家不论穷富,出嫁女子就这么悄无声息的?以后叫女儿怎么上娘家的门,这不光是给她家里丢人,甚至是给周家坪的人丢人。
这话传到香香妈的耳朵里,她就有点后悔了,悔不该当初把话说绝,这下没有了回旋。
再说她家香香论人样,东沟里的一枝花;论人品,谁也不敢说个所以然。香香家里数她小,从小就心疼大的,那可是当妈的心头上掉下的一块最嫩的肉呀
香香一向听家里大人的话,就是那次和她顶了一回嘴,当妈的还能记女儿的仇!
自从常贵上了两回门后,她也就暗暗有点欢喜,觉得常贵人精明、有礼数、会说话,比农村的受苦小子能强上十倍。她是越盘算越后悔,背了家里人就偷偷地抹眼泪。
香香的姐姐得知娘家小妹要出嫁,满心欢喜地带着娃娃回娘家,才知道是这么个不赔不送的情况,心里怪难受,但表面上强作笑颜。
香香的家人各怀心思,倒是香香她自己却觉得十分平静。
因为她对常贵放下了心,十多天就见了三回面,那相思之苦不存在了;更对常贵办事,处理问题也放心,相信他有能力把一切事都办理妥当。
四月初五下午,香香和平常一样,给姐姐说了声,就又去了学校。
前几日,她就向校长说了,让他给公社教办打个招呼,明天她就不来学校上课了,要辞了这个临时的工作,今天就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
在往学校去的路上,遇上了秋艳。
秋艳说:“香香,你们家不送你出嫁,明儿我送你去。”
“秋艳,我谢谢你这份情意。其实,送不送也没关系,只是咱们姊妹俩以后见面就少了。”
秋艳眼睛里一片潮润, “我是怕你心里难受。”
“没事,我坚强着呢!”香香安慰到。
跟秋艳告别后,香香到了学校。
她到校长的办公窑里去打了两热水瓶开水,准备晚上擦洗一下身子。
校长不在,他可能是到队里分给学校的菜园子里作务去了。
香香就一个人在办公窑里,把自己的东西打点着。
收拾完了,她又坐在办公桌前认真地批改着学生们今天交上来的作业。每改一份作业,她脑子里像浮现出那个学生的模样,就想给他们说几句话,就在作业后面写上几句鼓励的话,算作是告别吧。
外面的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香香听见校长那边关门的声音,知道他休息了。
她摞齐了学生的作业本,插上了门,准备擦洗一下身子。
陕北这地方缺水,人们还没有洗澡的习惯。只有夏天里,光屁股的娃娃们可以在河里石崖下的深水处耍水。大人们可不敢露胳膊露腿地去耍水。在那个时候,即使婆姨们在河里洗衣服,腿上的裤子捋得高了,也招人笑话,更别说露出紧要处了。
香香往大洗衣盆里倒了一桶水,又把两热水瓶开水倒进去,熄了灯,脱尽了衣服,坐进洗衣盆里。
温热的水漫没了她的下半个身子,浑身的毛孔就舒张了,好像乘上一叶小舟驶向幸福的彼岸。
她用毛巾撩起了水,轻轻捂在脖颈下,那水脉脉地滑过胸前的隆起和沟回,又回归到盆里,一次次地重复着……明天,她就要把自己的洁白之身给了那个男人,也就是把自己的未来与全部人生交给那个男人,女人啊,世世辈辈都这样,她香香也是如此。
夜,静悄悄的,隐约能听到河里青蛙的鸣叫声。
过了这一夜,她就要迎接一个新的黎明!

鸡叫了头遍,常贵全家就起来了。
常翠也特意请假回来帮家里办喜事。
常德善先把院子里的锅灶生上了火,众人来了就方便了。
常贵他姑和常翠昨夜里用剪刀剜了一些窗花,有大红的喜字,麒麟送子,蛇盘兔等图样,等天明了就贴到新房的窗户上去。
常贵他妈也把家里的锅灶生着了火,熬上了红豆米汤,按乡时俗迎接新媳妇的人是要喝了这红豆米汤后才去接新人。
她边拉着风箱,边往灶塘里添柴,红红的火光就一闪一闪地映在这个慈祥而又略显憔悴的母亲的脸庞上。
天放明后,锅灶上的办事人也早早地来了,七手八脚地忙开了,为今日的宴席做准备,做肉的做肉,蒸米糕的蒸米糕,各司其职。
常怀克对今天这事的安排是,常贵去接新娘子,吹鼓手和全庄的人到庄前的老榆树那儿去迎,家里只留下做饭人员,不能误了开席,准时开饭。

太阳终于挣脱群山的怀抱,从东边升了起来,像个烧得通红的火炭盆,看来是个好天气。
常贵换上了一套崭新的草绿色军装,戴上军帽,按部队上整理仪容的程序从头到脚整理了番,一转身,双脚靠立,“唰”地敬了一个军礼,说到:
“报告娘老子,现在能不能去接新娘子,请指示。”
常贵他妈被他的这一突然举动逗笑了,说:“这小子,给妈的还敬礼。”
窑里一群婆姨女子惊叹到,噫,看这常贵今儿要娶新媳妇多精神。
常翠忙叫到,“嗳,大哥,快把这朵红花戴上,这一朵是给我新嫂子戴的,别忘了。”
自行车把上挽着一朵纸折的大红花,后座也衬上一块缀着红布的垫子。
常贵推着自行车,出了院子,下了坡道,一路上和众人打着招呼。
到了公路上,飞身上了自行车,兴冲冲直达周家坪。

香香在学校梳洗完了,等学校的老师们都来了告个别。
秋艳最先到得学校,她陪着香香说着话,其他老师也接二连三进了香香的办公窑里,说着一些恭喜的话。
贺校长最后一个来了,他对香香说:
“香香,咱们虽然一块工作时间不长,可你性格好,大家心里都舍不得呀。我和几个老师商量了一下,你结婚我们也没有个好礼物送,就一人凑了一份子,我叫老申昨天到供销社里买了一对脸盆、两块毛巾、两块香皂送给你,不要嫌气,收下吧。”
香香在她嫂子的窑里换上了常贵送的新衣服。
香香的姐姐春儿说要给香香用线铰一下脸上的汗毛。这叫铰面,是陕北人家出嫁女儿的一种特殊美容方式,用一根细线,两头挽结在一起,娘家的妈妈、嫂子或姐妹,左右手指套住铰线,口里咬住一端,来回在新人脸面上拉动,细线就铰住了细密细密的汗毛,被揪了下来。
香香的嫂子说:“我看算了,你看咱香香妹子脸皮白嫩白嫩的,哪有什么汗毛。”
她又啧啧称赞香香的新嫁衣,说:“别看常贵是个大后生,还真会买衣服,挺合适的。香香啊,你寻下好女婿了,会心疼人,不像你哥,是个大老粗。”
香香的姐姐摩索着那双新皮鞋,艳羡地说:“这皮鞋可贵呢,一般乡里人可穿不起。我啥时候能穿上你姐夫买的皮鞋,就心满意足了。”
香香他哥这会在门外问,“换好了没?我进来了。”
“进来吧!”香香她嫂子应声到。
香香他哥心情深重地对香香说:
“香香,我和你姐、你嫂子昨儿夜里商量了一下,虽然妈不赔不送,可咱们姊妹不能没情义。你这说走就要走了,哥心里可是难受。”他停顿一下,又说:“我和你姐家每家给你伍拾块钱,你拿着添办点东西,收下吧。”
香香鼻子一酸,就要落泪,春儿已是抽抽答答起来。
香香她嫂子忙说:“你们这是咋了,今儿可是香香的喜日子,谁也不许哭。香香,你快收下,不要嫌少,嫂子就这么个心意。你以后跟着常贵日月过好了,我们还都能沾个光呢。”
他们在这边窑里说话,常贵就来到了院子里,打了一下自行车铃。大家忙出门去把他迎到正窑里。
常贵对香香她爸、他妈说:
“叔叔、婶子,我们家那边都已准备好了,你们看还有什么事,如果没有的话,我和香香就……”
香香她妈仍然没吭声,香香他爸嗑了旱烟锅子,说:
“常贵啊,我们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要不就早点和香香过去。走,我送你们。”说完,横眉冷眼地瞅了一下老伴。
香香走进炕沿,叫了一声:“妈!”卟嗵一下跪了下去,泣不成声。
香香妈这下可忍不住了,眼泪哗得就涌了出来,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她既是舍不得女儿这就要跟人走了,成了人家的人;又是后悔自己做错了事,真是百感交集。
香香他哥也示意常贵别理会他妈,可以走了。
众人出了门送到院子里,这时虎虎就抱住了香香的腿,说:“姑姑,你什么时候回来”?
香香她嫂子就训斥起虎虎到:“鬼小子,站开些,你在这瞎搅和甚。”
香香他爸一直把他俩送到石桥上,止了步,从怀里掏出用手帕包着的一沓钱说:
“香香啊,这是你妈昨儿夜里交给我的二百四十块钱,你拿着。刚成一个新家,不容易啊,有用钱的地方。”
香香不接,他爸就说:“你快接了,让众人看着不好,你以后日子过得宽裕了,再孝敬我也不迟。”
香香就只好接了,对她爸说:“爸,女儿走了,你多珍重自己的身子,我会常回来看您的。”
香香她爸摇了摇了胳膊说:“走吧,走吧!”

太阳已升得老高,高原的天空瓦蓝瓦蓝的,就像镶嵌着一块巨大的蓝宝石。
乡村的四月已是满眼绿色,新发的树叶已长得十分茂盛,沐浴在早晨的阳光里,微风轻轻吹过,树叶间便摇曳着点点金光。河滩里的柳树、杨树枝繁叶茂,就像一株株绿色的大蘑菇。
天公作美,景色宜人,香香这会的心情好多了。
榆树峁庞大的迎亲队伍过了九点就在庄前那棵老盆粗的大榆树下等上了,人们焦急地向公路上张望着。
视线里终于出现了常贵骑自行车的身影,一眨眼间就到了跟前。
常怀克把手一挥,像个指挥官一样,对吹鼓手说了一个字:“吹!”
艾歪嘴鼓起腮帮子,吹响了《得胜回营》,打鼓的、拍钗的应和着节奏,喜庆的气氛顿时渲染了出来。
吹鼓手们走在最前面,常贵和香香随后,众人簇拥着往回走。
娃娃们就大呼小叫着“哇呜哇,噔噔嚓,引个新媳妇背坐下。”
众人也边走边议论着新娘子,说常贵的这个新媳妇进真个俊样,东沟里可是寻不出第二个了。有人就用力挤到香香跟前,看个仔细,香香也大大方方地向人家点头致意。
到了常贵家,本来是要先把娘家人接待到正窑里,新媳妇迎进洞房里,可没有娘家人就省了接待,新媳妇就直接引到洞房门前。
常翠拿了一块花布帘,钉在了门框上,这叫挂门帘。
艾歪嘴换了长号,呜呜地吹了一声,这叫掌号。就这一声号,落了主家送的一块花布。
有个婆姨拿了新鞋、新帽递给香香。常贵就脱了鞋摘了帽子,让香香给他换上了新鞋、新帽。然后,香香也被众人簇拥进新房。
新房的窑掌上贴着一张裱了黄纸的大红双喜字,新做的高低柜还散发着油漆味。低柜上摆着新买的收录机,炕上铺放着新铺新盖。
有人就让让香香脱了鞋,端端正正坐在炕上,常贵妈端着一笸箩花馍进了新房,就在香香身边围了几层馍馍,这就叫围儿女馍馍,那意思就好像母鸡在巢窠里下蛋一样,意味着早生贵子,多养儿女,多子多福。
香香就任凭众人摆弄着,觉得既好笑,又幸福。

一切就绪后,常怀克对主厨高文华命令到:“高文华,能……能开席了。”
高文华把油腻腻的双手在围裙上擦了一下,揭开笼盖,高声叫到:“开——席!”
常贵家院子里早就摆上了从学校里借来的桌凳,安排了五桌,张光财负责安排就坐。掌盘的叫盘头,是铁锤。他领着四个掌盘的,端了盘子,吆喝了一声“油唻-----”四老碗肉就上了桌。
那时候,人们生活可不咋好,平日里难见点油腥,肠肚瘦得像麻绳,这吃大肉片子、大肉块子沾点醋就像吃豆腐,两嘴岔的油水就滴滴答答往外流。上桌的四碗肉,就像天上飘来的一片云,片刻就下了肚,真个是风卷残云,狼吞虎咽。
烧肉片子烩粉汤和米糕随即也上了桌,忙得掌盘的人添不断。
吹鼓手们跟前摆了一个小炕桌,放上一大盘子凉拌猪头肉,两瓶秦川大曲,他们就卖力地吹打着,曲律换了一个又一个,有《大摆队》、《狮子令》、等。
常贵和香香给众人敬酒,但大多数人都是只顾吃不顾喝,只能是礼让一下。
在第一轮就餐的人中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青人,只有他好像并没有太在意吃肉喝酒,香香给他倒酒时,他很客气地喝了一杯,还和常贵说了几句话。
敬完酒,香香问常贵:“那个人是谁?”
常贵说:“他叫海生,比我小一岁,小时候我们俩关系好。听说他好几年不参加社里的劳动了,一直在外头跑呢。”
这简陋而丰盛的宴席从早上十点一直开到中午近一点,才算基本结束了。
一大早就来了三个行乞的老汉,其中就有巧生她大。巧生她大常年做这营生,东沟里谁家有红白喜事,一家也落不下,这回到女儿家庄里来,他也不怕给女儿丢人;不过巧生也不以为然。
几个行乞的就蹲在石墙边吃了一碗又一碗,要是往常顶多也就是溜两片米糕,喝点桌子上撒来的剩汤汤。
四狗既贪吃又贪喝,众人吹捧他酒量行,他就真的掂起个酒瓶,一口气喝干了。刚过了一阵儿,就觉得喉头里有东西往上涌,踉踉跄跄走到硷畔上,“哇”得一声就吐了。
两条狗跑过来舔了他吐的秽物,也被醉到了。
乡里有文才的人后来就编了一段四六句子总结到:
男方家娶媳妇,天响地动;女方家出嫁女儿,不赔不送;撑死了一个老汉,醉倒了赖狗一串。
这撑死的老汉就是常文和的父亲,他在四月十五晚上突然驾鹤归西了。醉倒的一串狗里,当然包括四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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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掌灯  楼主| 发表于 2011-11-24 18:51:23 | 只看该作者 发表于
怎么没人说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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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掌灯  楼主| 发表于 2011-11-25 08:30:41 | 只看该作者 发表于
                                                               (十一)
有人说家里办一次红白事就好像遭了一回土匪打劫,这话一点不假。
送走了庄客,打发走了各路亲戚,再看这个院子里可是一片狼藉。
帮忙办事的人和常贵、常旺兄弟俩送还借来的桌椅板凳。
香香和婆婆就在院子里洗涮锅碗瓢盆,常翠也准备行李回学校去。
常贵他妈本来不让香香洗,说怕溅脏了新衣服。香香那里肯依,系上个围裙捋起袖子,露出白生生的手腕和小胳膊动作娴熟地洗了起来。
常贵他妈就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常翠收拾完去学校要带的行李,对香香说:“大嫂,我要去学校了,礼拜天准回来看你。”
香香说:“叫你大哥送你去。”
“我大哥忙着呢,算了,我和刘家山的同学一块去学校,坐她的自行车。”
香香就叫常贵:“常贵,你过来一下。”
“咋了,甚事?”常贵问。
“你送翠翠去学校。”常贵有点为难,他知道家里忙,走不开。
香香命令到:“叫你去,你就去,你敢不去。”
常贵忙应声到:“好,好,我马上就去。”
常翠正巴不得呢,对常贵呶了一下嘴, “我大嫂的命令,你敢不去。”又对香香说:“我大哥刚娶了媳妇,就得了妻管严喽!”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了。

他们家晚饭吃得很迟,等了常贵回来才吃饭。 常旺结婚后,就和家里人分开了锅灶。今天的晚饭是全家人一块吃,就把中午剩下的东西热了一下,凑合着吃。 香香和常旺的媳妇润红坐在一块,怕她身子不方便,招呼她吃。润红话不多,香香觉得她也是一个老实人,以后妯娌俩也好相处。
常德善对常贵说:“明天早饭后,你就和香香回门去。”
这回门也是乡俗,是结婚后第二天新郎带着新娘拿着礼物拜望丈人、丈母娘。
常贵他妈对香香说:“我今儿提前折了(打包)四碗肉,给你妈拿上。”
渲嚣了一天的小山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偶尔能听到一两声狗吠和谁家婆姨呼唤贪玩的娃娃回家睡觉。
香香先回了新房,常贵在和他爸说着话。
香香打扫了一下窑里的卫生,洗了一把脸,摁下收录机的按键。柔美的音乐就从这个奇怪的匣子里飘了出来,让她的心也陶醉。
香香坐在了炕棱上,等着常贵,心想这就是古人所说的“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人生能有这样几个夜晚,这个夜晚就结束了一个女人的过去,开启了一个新的未来。想到这个夜晚将要发生的事情,她就羞涩地埋低了头,心也激动得怦怦跳了起来,双手不停地摆弄着两根搭在肩头上的辨子,丰满的胸脯也不由自主地起伏着……
“香香,你还没有睡啊。”不知什么时候,常贵已站在了她面前。
“你进门也不咳嗽一声,吓我一跳。”香香假装生气地埋怨到。
常贵就不说话了,走近香香,伸出两只大手捧起了香香的脸,细细地端详着,端详着。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我脸上有字呀?”香香低声说。
常贵好半会才说:“我这不是做梦吧,我真的娶到媳妇了!”
香香伸手狠劲扭了下他的大腿处,问:“疼不?”
常贵疼得呲牙咧嘴,说:“哎呀,你轻点,下手还真狠!”俩人就叽叽咕咕地笑了。
这时,常贵他妈在门外说:“贵儿,把扇窗打开。”
常贵起身打开了窑门上的扇窗,两个花馍馍“卟嗵”一声就扔了进来。
“记着明儿早上一人掰了吃上一块。”常贵妈说完就回窑里歇息去了。
这个平静的夜晚对于一对新婚燕尔的新人来说又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常贵和香香就像两只快乐的小蜜蜂尽情在爱的花海里吮吸着甜蜜的甘露。
黎明的曙光映照在窗格上,两只金翅鸟在窑脑畔的酸枣树上欢快地鸣叫着,唤醒了沉浸在梦乡中的常贵和香香。
香香收拾着被褥,对常贵说:“罚你今早上挑十回水,看你昨儿夜里把被褥折腾成了什么样。我早上要洗衣服,你去看一下妈那里有要洗的衣服吗?”常贵担水去了。
吃过早饭,常贵和香香说该回门去了。
常贵他妈装上昨天打包的四碗肉和一些馍馍,另外又拿了四把挂面。
常贵把从部队上带回来的两双军用胶鞋和一套崭新的军装也带上看香香她哥看能不能穿,就和香香一块去了周家坪。
香香妈这会已包上了饺子,昨天庄里正巧有人杀羊,她就割了二斤羊肉,做羊肉馅的饺子招待新女婿。她心里的那个弯子终于绕过去了,态度就大不比以前,可还是口口声声埋怨常贵办喜事太铺张了,不懂得过日子细水长流。
吃饭时,常贵在部队上养成了吃饭快的习惯,一口一个饺子,香香就在旁边时常贵小声说:
“你吃慢点,少吃点,小心落下憨女婿的名声”。
香香妈正在打捞饺子,听见了,就叨唠香香:“香香,常贵能吃多少就吃上多少,你不要管他,妈今儿饺子包的多着呢。”
从周家坪回来后,常贵和香香又到姑姑、姨姨家走动了几次,一则是乡俗,二则走动一下也就熟识了。他俩还特意带了礼品到常怀克家去了一趟。首先是感谢常怀克的鼎力相助,那木科和工钱,常贵硬要放五十块钱,可常怀克说什么也不要,是真急了,结结克克地更说不成话了。
香香试探着对常怀克说:“怀克叔,我以前在周家坪小学当任课教师,如今出嫁到咱榆树峁,不知咱们学校要不要教师?”
常怀克一拍胸脯说:“香香,这事就……就包在我身上。咱们学校正缺……缺一个教师呢!今年春上,我到公社要 ……要了几回,教 ……教办的人说让我特色一个。我听说你教的好,这可是咱 ……  咱们庄里娃娃们的福份啊!”
走访完亲戚,常贵和香香在家里总算清清闲闲地呆了几天。
海生和他婆姨来串门,从海生婆姨的穿戴来看,他们家的生活在庄里还算可以,海生这几年在外面跑,可能还赚了一些活钱吧。
海生说他和公社里武装部的人熟,借一把半自动步枪,弄上二十发子弹,要常贵明天跟他一块打山去。
常贵听了一下子来了兴趣,正手痒痒呢,第二天他俩就真地打山去了。
下午黄昏的时候,他俩带着猎物回来了,打了两只兔子和一只山鸡。
常贵开剥了猎物让香香炖了,留海生吃饭。
晚饭有酒有肉。香香端了饭菜在他们住的这孔窑里吃喝,常贵和海生就边吃边聊着,说着一些小时候的事情,这两个儿时的伙伴就笑得前仰后合。
常贵给海生讲了部队上一些事情以及他听说到的一些国家的事情,海生也听得饶有兴致。
他俩喝了一瓶秦川大曲,已略显有点醉意,海生便告别回家去了。
半夜里,常贵甩了一下胳膊,手落在香香的脸上,觉得冰凉凉的,一惊就醒了。朦胧中只见香香光着身子,原来常贵在部队上养成了一个人睡觉的习惯,整条被子被他卷在身上,把香香晾在了炕上。常贵揽她入怀,香香生气地想要挣脱,反面被搂更紧了……

时间过得真快,常贵该回部队了。这次归队和上次不同,他必须要带上香香,因为这是陈连长的命令。
打点好行李,他们就出发了。从县里到省城,坐的是县运输公司的客车,那时的路况很差,走了两天,一路颠簸,好在香香还不晕车。
香香一路上也没闲,忙活着照顾两个晕得昏天黑地的妇女,因此也没少落得人家的感谢和夸奖,说她人样好又热心肠,听得常贵心里美滋滋地。
到了省城又乘上了火车。火车就平稳多了,一路向西,穿过狭长的河西走廊,掠过无边的戈壁沙滩,又行了三天三夜。再换乘汽车又走了三天,终于到了中巴边境的边防站。过了边防站,就进入巴基斯坦境内,坐了团部的运输车,翻过两座山,到达了一片河谷的开阔地带。这里就是常贵所在部队的驻地。
香香还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竟然踏上了异国他乡的土地,这让她感到既新鲜又好奇。
一下车,他俩被连部的文书安排在“鸳鸯房”里住。这“鸳鸯房”其实就是连部的招待所,专门用来接待探亲家属居住的,后来战士们就叫做“鸳鸯房”。
香香一来到营地就立刻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小小的房子里挤进来一群战士。兵营里有句话说的是,当上三年兵,看见母猪都双眼皮。这营地里突然来了一个陕北的漂亮婆姨,可让这些战士们开了眼,让香香倒觉得有点难堪。
她拿出带来的红枣请战士们吃,常贵也给他们散着喜糖。
陈连长还没进门,就听到了他的吆喝声:
“让开,让开,这群兵小子,人家刚来,你们就看个没完没了。都给我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说着,他就进了门,拥在房子里的战士赶紧溜了出去。
常贵挺身立正,香香也站在他的身边。
陈连长向他俩摆了一下手,示意坐下,瞅了瞅香香,说到:
“啊呀呀,常贵啊,你果然找了个好媳妇,真个是天仙女下凡呀!你们陕北真是个出美人的地方,怪不得毛主席到了陕北就把革命给闹成功了。”
他又问常贵“你媳妇叫什么名字?”
常贵回答道:“她叫周香香。”
陈连长亲切地问候到:“香香同志,一路上辛苦了!”
常贵给香香介绍到:“这是我们陈连长。”
香香连忙掬了一把红枣递到陈连长的手上。
陈连长吃了一颗红枣,赞叹到:
“陕北的红枣就是好,又大又甜,比我们山东的乐陵小枣个头大,吃着也甜。”
他边吃边对常贵说:
“常贵啊,这段时间你就到连部的机修班去上班,等香香同志走了,你再上工地去,这样有时间多陪陪香香同志,照顾好她的生活。”
陈连长走了后,香香和常贵洗漱了一下,把房子整理干净了,常贵带着香香到营地内外转了一圈,好让熟悉一下环境。
营地靠近一个小村子,不时能碰到巴基斯坦的大人和小孩,向他俩点头示意。
常贵也就叽哩咕噜地对他们说一句。香香问常贵说的是什么,常贵告诉他那是乌尔都语,外国话,你好的意思,反正他也就会这一句。
香香问常贵为什么这儿的女人都着黑头巾,遮着面,常贵告诉她这是穆斯林的风俗习惯,并告诫他以后别一个人到营地外面,这里毕竟是国外。
香香挽着常贵的胳膊说:“常贵,你看这外国人长得多难看,大鼻子,深眼框,头发还卷着,就像咱老家庙里供的二郎神。像这种人在咱老家肯定连媳妇也找不下。
“那我长得这个样子,你也肯定不愿意嫁给我了?”常贵调皮地问。
香香呶了呶嘴说:“那当然了。”说着就把头靠在了常贵的胳膊上。
常贵急忙推了一下她,说:“香香,在营地里可别这样,注意影响。”

回到营地,他俩又去了食堂吃饭。炊事班的战士们喜得嘴都合不拢了,连忙给现做了两碗热乎乎的面条,让香香好感动。
第二天,常贵到机修班去了。
香香一个人呆着觉得无聊,就想把房子里的床单和常贵换下的衬衣洗一洗。
她端了脸盆和衣物就去昨天吃饭的那个地方,迎面碰上从食堂里出来的小胡,就是昨天给她端面条的那个战士。
小胡热情地问:“嫂子,洗衣服呀?”
香香说:“是呀!看看你们谁要洗衣服都拿来,我给你们洗。”
小胡乐颠颠地跑回食堂里大喊:“嗳,炊事班的弟兄们,嫂子要给咱们洗衣服呢,你们快去拿衣服。”
他又跑出来对香香说:“嫂子,你就在这边洗,我给你打水。”
炊事班的几个战士比风车跑得还快,一会儿就抱来一堆衣服。
香香就挽起袖子,坐在小胡送来的小板凳上洗了起来。
炊事班的战士这会也停了手里的活儿都跑出来围在香香身边说话。这部队的战士虽来自全国各地,口音不同,但香香仔细地听了,总还是能听懂。
香香说的话虽然也有一两句不大懂,可重复一两遍,意思也就明白了。
食堂里是人员集中的地方,没几天香香便和营地的战士们很熟悉了
她大多时间是帮炊事班的战士拣菜、洗涮碗筷、收拾餐厅,有时也给战士们缝缝补补,大家也都亲切地称呼她香香嫂子。
那天,团部王干事带着一个来营地采风的记者来见香香,那个记者给香香拍了许多照片,说回去之后要在报纸上报道,说香香是“绿色军营里的一点红”。
过了几天,连里的文书真地拿来一张报纸兴高采烈地说,香香嫂子上报纸了。
炊事班的小胡就拿着报纸朗朗读了起来:“军营里来的陕北婆姨……”

后天就是端午节了。
香香问炊事班的侯班长有没有糯米,侯班长说有一些。香香又问营地周围有没有芦苇,小胡说河底的沟道里长有一大片芦苇,很茂盛。香香建议胡班长在端午节时包粽子,犒劳一下战士们。
她的这个建议立刻得到了炊事班的一致同意,说干就干。
炊事班的战士们早饭后全体出动到河谷地采摘芦苇叶,香香把糯米浸泡上了,又把带来的红枣也洗净泡上,只是红枣已所剩不多,看来只能将就着一个粽子包一颗红枣了。
香香指挥他们把芦苇叶在开水锅里焯过了,以备包粽子时使用。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后,第二天开始包粽子。
这包粽子可是个技术活,香香就不厌其烦地教炊事班的战士们包粽子,可他们拙手笨脚,总是包不成,只有小胡手法灵巧,一会就基本掌握了包粽子的动作。
下午时分,包粽子的工作总算完成了,粽子被码进一个大锅里,压上一块石板,焖煮上粽子,浓浓的粽香味就飘散了出来。
今天是端午节,午饭前,陈连长首先讲话,他用洪亮浓重的山东话说到:
“同志们,今天是端午节,为了中巴友谊和祖国建设,我们不远万里来到这异国他乡。古人说‘每逢佳节倍思亲’,我们也思念祖国和亲人。可是今年的端午节,我们也能吃上家乡的粽子,这首先要感谢我们的香香同志,我们要向她表示军人最诚挚的致意。全体立正—--敬礼!”
饭堂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的战士齐刷刷地挺立着,给香香敬军礼,香香此时此刻心潮澎湃,眼睛里不由自主地涌动出激动的泪水。她想,她仅仅是给大家包了一点粽子,竟受到了战士们如此隆重的礼遇。多年以后,她也一直不能忘怀这感人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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