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二OO四年是米华县中建校八十周年。这所闻名于陕北的学校在不同历史时期为国家和当地培养了大量的人才。它就像一棵葳蕤大树,缀满了累累硕果。这次校庆仪式比六十周年校庆更隆重一些,凡是从这所学校走出的有所建树的学生都受到了邀请。 香香当年就读于这所学校,她被校方以当地女民营应业家的身份也在邀请之列,并为县中贫困生资助基金捐献了二万元。 三月二十八日举行校庆典礼,时间是下午二点钟。香香在下午一点钟踏进了县中的校园。她先去了鲁老师的家里。鲁老师现在就住在校园北边学校新建的二层平房的家属院内。 自从曹香梅过世以后,一儿一女都在外面上学,鲁老师去年从原来城隍湾的那院窑院搬了出来,住进了县中的家属院,旧窑院毅然交还给了曹家。他现在虽然是县中的副校长,可仍然带着课。 鲁老师正在批改学生的作文。他见香香来了,热情地起身相迎。 “香香,你是来参加校庆典礼吧。” “是啊!来的有点早,顺便过来看看鲁老师。” 鲁老师想给香香倒水,香香制止了他。 鲁老师现在一个人生活,房子里显得很凌乱。 香香打视了一圈说:“鲁老师,你还比较忙的,这房子里可不太整洁啊。” “就我一个人住,有时也懒得收拾,让你见笑了。”鲁老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我帮你收拾整理一下吧!”香香不由分说地就干了起来。 鲁老师收拾着桌面上的东西,香香摆湿一块抹布,擦了起来。 “啊呀,香香,你是客人,反倒给我帮忙收拾房子,这太不像话了。”鲁老师说。 “鲁老师,女人家就会干这些家务活。要是米刚他妈在,还用得着我帮你收拾房子嘛。” “是啊,曹香梅她其实挺爱干净的,常数落我拉里拉塌的。时间过得真快,她这一走就快一年了。”鲁老师有些伤感,这让香香忽然觉得不该这会提起曹香梅。 香香见鲁老师的桌子上放着厚厚的一沓手搞,拿起看了一下,说: “鲁老师,这是你写的文章吧?” “噢,那是我工作之余写的点东西,内容是关于咱们米华的一些民俗民风。” “鲁老师,那你是准备出书吗?”香香问。 “有这么个想法,可出书需要钱啊,光买一个出版号就得五千块,再加上工本费,至少也得一万多吧。” “鲁老师,你好好写吧,出版费我给你赞助。” “香香,那可不行。去年曹香梅看病,婷婷亲手交给了我二万块钱,说是你给的,我当时心里十分感激。这钱还没给你还上呢?” “这钱不需要你还,出版费我一定要赞助你。”香香擦完了桌子和柜子,又拖上了地。 鲁老师说:“香香,这钱嘛,我肯定是要还的,只是眼下还不上。米刚和米丽上大学,还需用不少的钱。” “我说了不需要你还。说句实在话,米刚和我们家婷婷的事,你又不是看不在眼里,还说什么份外的话。再说,我现在好赖也是个生意人,不比你们当老师的,就挣着那份工资。” 鲁老师暂时不提还钱的事了。 “婷婷真像你的女儿,很优秀啊。曹香梅在北京住院那会,她可没少看望、照顾她。”鲁老师夸奖起了婷婷。 这时,学校的扩音器响起了欢快的音乐。 鲁老师催促到:“香香,校庆典礼快要开始了,咱们过去参加典礼吧。” 在校庆典礼的主席台上,香香发现杨巨华也坐在邀请席里。杨巨华望见了她,向她点头示意了一下。 典礼仪式结束后,香香走出县中的大门,准备回超市。这时,一辆桑塔纳轿车停在跟前,杨巨华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叫道:“香香,上车。我送送你。” 杨巨华在副驾驶的座位上侧着头,和香香攀谈着。 “香香,你真能干,不简单啊!”杨巨华说。 “我有甚能干不能干的。听说你是咱们县里的能人,工程做得很大。” “我这也是逼出来的。这些年走南闯北,回头想想就好像一场梦一样。”杨巨华脸上的表情很严肃。“香香啊,是这个时代要注定我走一条坎坷之路。”他继而发着感慨。 杨巨华自从断臂以后,性格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平时言语不多,显得有点深沉。 “你也是县中毕业的?”香香换了个话题。 “我是82年县中毕业的。我们是校友。”杨巨华说。 常贵在清明节这天和常雄开着新买的三菱越野车回了一趟米华,百忙之中抽空祭奠老祖宗。车载录音机里正播放着费翔的那首《故乡的云》。 一路上,常贵默不作声,越是离近故乡,他的心情却异发沉重。他甚至想着这车子一直就这样行驶在210国道上,可故乡却巍然不动地在临近。 他的脑海中不断闪现出香香和白妮娜这两个女人。 不管怎么说,他和香香是几十年的结发患难夫妻。本来在他的事业如日东升,蓬勃而起之时,却偏偏在他的生活中生挤进了白妮娜这个女人。他常贵也并不是时下社会上那种有了钱就想入非非的人,可还是陷入进去。该发生的一切都已发生了,事实已经说明他人生的列车正驶离香香的车站,渐行渐远,他又该如何去面对香香呢? 这个问题不止一次地纠缠着常贵,可他却无法摆脱白妮娜这根浑身长满了触角的藤蔓。其实白妮娜从本质上来说也并不是个坏女人。她重情重义,秉性刚烈,她已经牢牢地俘获住了常贵。 白妮娜住进省城后,现在一所民办高校读大学工商管理专业。她在电话中对常贵说,她并不愿意这样被养着,趁现在还年轻,学点东西,以后好辅助常贵的事业。 前段时间,常贵去省城办事。他无法拒绝白妮娜炽热的情感,在省城缠绵了一个星期。 常贵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心绪烦乱,突然用左手捶打一下前额。 正在驾驶着越野车的常雄问到:“伯伯,你是不是有点晕车?” “噢!”常贵猛然从胡思乱想中惊醒。“没事!没事!” “马上就要快到米华了。伯伯,咱这趟回老家,待上两天吧。” “我看上完坟,看望一下你爷爷、你奶奶,咱们下午就回可汗沟,矿上的事也多,下次回来多待两天吧。”常贵托口矿上的事,其实他心里是想着尽快地逃离故乡吧。 从榆树峁返回米华县城,常雄把常贵送回家,然后又开车去自己家了。 常贵踏上楼梯,开了家门,房间里空无一人。香香刚才打电话说,她一会就回来。常贵倦倦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额厅正面墙壁上那张他和香香补拍的婚纱照突然映入他的眼帘,他怔怔地端详着。 过了一会儿,房门锁轻轻一扭,香香回来了,手里拎着刚买的蔬菜。 “你咋愣坐在沙发上发甚呆呢?”香香问。 “没事,没事,觉得有点累了。”常贵忙掩饰到。 “老家都好着吧?”香香说着进了厨房。“我去年就说让二位老人住到城里来,可他们就是不来。”香香在厨房里收拾着菜。 “我爸在乡里住着觉得舒坦,不愿意到城里来。” “呵呵,这老人脾气真倔。”香香应声到。 “你先看会电视,我做饭,等常健放学了咱们开饭。” “香香,你和常健吃吧,我上边矿上有事,一会儿就要走。” “你刚回来,沙发也没坐热,就要走?”香香放下手上正在捡的菜,在围裙上擦了一把手,出了厨房。 “我看你是把这个家都摞生了。”香香有些生气。 常贵强打笑意,说到:“没办法呀,矿上几十号人,哪件事都得操心。” 这时,常雄在楼底按响了车喇叭。 “雄雄已经过来了。香香,我走了。”常贵说。 常贵起身出了门,下楼去了,沉重的脚步声回想在楼道里。 六月里的一天,香香在超市里遇见了正在选购东西的海生家的婆姨。她俩攀谈了起来。 “亮亮他妈(指海生的婆姨),海生现在当了交警中队的队长,你们家的生活可是没得说的。”香香说。 海生婆姨自打进城后,衣着打扮也逐渐入时,可眉宇间总是笼罩着一缕怨气。 她叹了口气说:“香香,你是不知道我心里的愁苦啊。”她忽然放低了声音说:“海生这个坏种和外面的一个女人粘扯上了,他正上劲地和我闹离婚呢。我说也不听,劝也不听。他就想一脚踢开我,和那女人过。他这辈子休想,我不得好活,他也别想自在。”海生的婆姨咬牙切齿。 其实海生的那些风流事,香香已早有耳闻,在这个小县城里,谁的哪点事都能吹进众人的朵里。 “这海生真是不像话。”香香也愤愤不平起来。“改天我碰见他了,好好劝劝他。” 海生婆姨摇了摇了头说。“我看他是王八吃了秤锤——铁了心。这男人啊,都是些白眼狼,忘恩负义。 香香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海生的婆姨又接着说。 “香香,听说你们家常贵现在是大老板了,腰粗气壮,你可看紧点,别让那些妖精女人盯上了。” 香香心里一颤,她还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常贵不是哪号人,他不会做出哪种事的。”香香说。 “甚事也难预料呀,香香,我是给你提个醒。”海生的婆姨说完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和香香告别后离开了超市。 香香回到办公室,坐在靠背椅里,回想着海生的婆姨说的这句话,心里惴惴的,继而又释然了,心里想到,常贵他绝对不会是那种在外面乱搞女人的人。 香香这时又回想几天前常旺的媳妇润红那天晚上到她家来的情形。她俩叙了一会家常,说起常雄,润红说雄雄如今跟着他伯伯,开上了好车,上次回来时得意得很。她听雄雄说常贵现在可是府德响当当的人物,提起常矿长没有人不晓得的。润红似乎还要说什么,可又止住了。她实在是不愿意把雄雄告诉她的那件事说出来,就把想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香香送润红下楼时,润红还是吞吞吐吐地说了句: “嫂子,我哥常年在外面,你心里放心吗?你还是看紧点他,如今这社会可是花花世界呀。” |
(四十五) 和海生有纠缠的那个女人是李媛芬,李媛芬和香香是一个班的同学。县中上学那会,香香是班里的一号美女,这二号美女的交椅当属李媛芬了。只是香香一向沉稳,风头都让给了李媛芬。五班的马耀科猛追李媛芬,他俩毕业后就结了婚。马耀科的父亲是县中心粮站的站长,马耀科的哥哥马耀魁和常贵那年一起参军入伍,常贵那年探家,就是因为帮马站长家盖厨房延误回家才偶遇了香香。办喜事时,常贵就是找马站长买到的面粉。马耀科后来在县物资局上班,李媛芬被安排在粮站上班。香香进城后,偶尔也遇见李媛芬,她明显感觉到李媛芬的一丝傲慢,但她并没有去介意。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先是李媛芬的单位改制,成了最早的下岗职工。后来物资系统也一年不如一年,马耀科也赋闲了。 香香在东城十字口开小吃店的时候,李媛芬就在金河桥头那一块撑了一块篷布,进了货,摆了服装摊,也干上个体。那时的李媛芬就显得和香香亲热了一些。香香常抽空打上一碗凉面、碗托给李媛芬送过去,她知道李媛芬常常中午顾不上吃饭。后来李媛芬不摆服装摊了,改行在家里开了板鞋厂,生意逐渐做大。九三年,她见人家热火朝天地做防寒服,就又开始做防寒服加工,一下子猛发了,成了米华县城惹人注目的名人。九六年,防寒服生意竞争激烈,马耀科拿着几年赚的200多万,又以高息贷了个人的100多万去南方开织布厂。马耀科在去南方的前一天还找了香香借钱,开口要借十万钱,给付比银行高两倍的利息。香香想都是校友加同学,答应借五万,不要什么利息的。李媛芬的不幸正是从这里开始的。 马耀科和李媛芬开服装厂后,厂里生产的事完全有李媛芬料理着,他平日里就是和一群朋友喝酒、打麻将,快活得似神仙,众人都羡慕他娶了个能干的婆姨。他只是每年秋凉以后出去销售。九五年他外出认识了一个南方女人,两人就暗地里来往,李媛芬还蒙在鼓里。这个南方女人后来就撺掇他去南方开织布厂。李媛芬看着防寒服生意也难做了,就同意他干。 那年十一月里,一个爆炸性的新闻在县城里传开了,马耀科人间蒸发了。贷给他钱的人家就上门向李媛芬要债,可李媛芬手上确实已两手空空,众人就搬空了他家的东西,锁了她的家门,有人还把她告上了法院。那时候,李媛芬连死的想法都有了。 媛芬家出事后,香香见过一次她。李媛芬泪水涟涟地咒骂着马耀科,说他昧了良心,害了多少人,他不但骗了干部职工、朋友弟兄的钱,连捡破烂的老婆、老汉的钱也骗,跟那个女人好活去了,把这个家撇下了,连娘老子也不认了。香香本来要说马耀科借她钱的事,见媛芬这般难怅,便咽了回去,好言婉劝一番。李媛芬的服装厂也开不成了,平缝机已被人掳去抵债。 年后,李媛芬来找香香,说她还想做防寒服,东山再起,只是没有资金,马耀科欠的债,她想还。香香佩服媛芬的志气,实心想帮她,就又借给了她五万。 李媛芬担心欠债的人再来掳她的东西,就对香香说,要她对外界说是香香的生意,这样就没人干扰了。香香很爽快地答应了,并鼓励她好好干上一年两载,还了人家的债,给咱女人也争口气。 从此以后,香香常见媛芬蹬着三轮运送布料、***,人也瘦了一圈。 李媛芬没有了厂房和加工设备,就另想办法。她裁好了布料,备了***,就送到乡下发给散户加工,给人家付加工费。 可这五万元的资金根本不够用,媛芬又求香香帮忙,香香就又到农行里担保贷了20万资助她。 这一年,防寒服的生意奇好,李媛芬又站了起来。来年,她购买了设备,新开了青春服装厂。 后来,关于媛芬的绯闻就多了,有人说她傍了工头杨巨华,在县城国道旁开了一家大酒店,不做服装了。李媛芬还清了所有人的钱,在知道马耀科还借了香香的五万元后,也一并还上了。她的架势也硬了,做上了美容护理,出入都是车,和县里的一些科部级领导打得火热。她的张扬自然招到别人的非议。她也挤进了县政协,要个名份。有些政协委员就背地里嗤之以鼻,说一些很难听的话。 有一回,香香遇见了媛芬,问她马耀科的情况。媛芬表情冷默地说,他早已在她的心里死了。 海生那天夜里和几个朋友去李媛芬的酒店唱KTV,正巧有几个喝醉酒的人闹事砸场子。李媛芬气不服,出面阻止,就被这几个酒鬼给就纠缠住了。海生毕竟是公安上的人,收拾了这个场面。从此他就结识了李媛芬,关系也一天比一天暧昧起来,在家里和婆姨红梅闹得鸡犬不宁。 李媛芬曾对香香说过,她是对海生真心的,和别人打情骂哨都是逢场作戏;只要海生和他的婆姨离了婚,她就和海生过一辈子。香香看出媛芬说的是真心话,知道她守活寡的难怅,一时也无言以对。 可汗沟煤矿是一片繁忙而有序地生产景象,等待着装煤的车辆排着长长的一列。 常贵坐在矿长办公室的老板椅上正深入沉思。 春节前,他又去了趟省城。白妮娜如今住进了雨荷花园小区。这个小区也被当地人称为“***”区,形形色色的女人和爆发的男人出出入入于这个小区。白妮娜在去年十月份怀了孕,妊娠反应很严重。她每天都给常贵打电话,有时撒娇,有时哭泣,她无数次在打电话中要常贵来看她。常贵等到矿上年前生产结束后,匆匆忙忙去了省城,在省城待了半个月。 那天在雨荷花园小区大门口,常贵和白妮娜正要出去,迎面碰见杨巨华和一个年轻女人进小区。 “常贵!”杨巨华惊讶地认出了常贵。 “是你,杨巨华。” 他们随即明白了各自的处境。 “常贵,我们到雨荷酒吧坐坐。”杨巨华对常贵说。 常贵让白妮娜独自上街去,跟随杨巨华的那个女人也识相地离开。 “您二位要点什么?”服务生问。 “来瓶五粮液,两杯苏打水。”杨巨华说。 杨巨华打量着常贵,“听说你在府德开了煤矿,看来是真得发了。” “难道你请我喝酒是仅仅要说这句话吗?”常贵说。 酒上来了,杨巨华挥了一下右手,他让服务生打开后,示意退下。他掂起酒瓶,哗哗地倒进两个玻璃杯中。 “我先喝了这一杯,首先表示你和你的婆姨香香当年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我。”杨巨华举杯干了。 “你这是要感谢我吗?”常贵也不客气地喝了那杯酒。 “人生何处不相逢。当年我、你、香香都是火炬手,那时我们多风光啊!”杨巨华用低沉的语气说。“可是,我们不该在这个地方相逢啊,我掉进了坑里,你也咋跟着跳了进来?” 常贵明白他的话中之意,沉默无言,又把空杯添满。 “是不是咱们男人有钱就非要变了?就要走这条路?”杨巨华杯酒下肚,话题就尖锐起来,他既是质问常贵,也是自问自己。 “你到底想说甚?你就直说吧。”常贵内心一阵愤郁。 “香香,多好的女人,你……你说……”杨巨华已经语无伦次。 “你也不是和我一样吗?”常贵红着眼,被激怒了。 杨巨华抬手把酒杯里的酒泼向常贵,“你和我比甚?” 常贵伸出一只大手,抓住他的手腕,杯子掉在地上,摔碎了。他松开了杨巨华的手腕,颓然跌坐下去。 酒吧里回放着悠扬的萨克斯风,两个男人都已熏熏然。 “你该回家了,回家过年……”杨巨华趴在桌子上嘟囔着。 到了腊月二十六,常贵才回到了米华,在米华过完年。 除夕的子夜,渲器的鞭炮声静默了。香香还未入睡,他俩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常贵明白香香正在到等待什么。常贵就像一个厌学的学生完成家庭作业一般行了房事…… 往事一幕幕的在常贵的脑海中闪过。他心中一次次地懊恼着自已怎么走到了这一步。 这时,二毛进了他的办公室,叫了一声:“姐夫”,把他从沉思中唤醒。 二毛和香香算是周家坪的本家人,叫香香二姐,因此他也就称呼常贵为姐夫。 常贵问道: “二毛,你到市里采购东西回来了?” “嗯”! “姐夫,我给你说个事。我这回到榆原市采购东西,住了几天。听到不少消息。你知道不,最近这“炒煤窑”可成了风,一个煤窑一夜之间就成倍地翻价,连上班的干部职工也入股集资“炒煤窑”。在回来的路上,我就在寻摸着,咱不如趁着这股风,把咱们这个煤窑炒出去,如今开煤窑还不如卖煤窑。我算了一帐,就算咱这煤矿一年能赚500万,可要是咱这煤矿卖出去了,少说也能值5000万,等于干十年。我刚才把咱这煤窑的山形地势又详细观察了一下,咱再在西山开个窑口,拔出一班人在西边采煤,这不就等于是两个煤窑了,要是卖出去了,不是就值一个亿吗。” 常贵心里一动,忙从抽屉里取出一盒软中华香烟扔给二毛。 “二毛,你这鬼点子还真多呀。” “咳,姐夫,我这人也是时运太背了,要论心眼,你肯定比不上我。在说,我如今跟你干,还不是为你着想。姐夫,虽说咱们现在也赚了钱,可咱还要把事往大里干,咱可不要一辈子就呆在这山沟里。有了更大的资本,咱就到榆原市去发展。听我家周兴说,榆原市政府要从东山迁到西沙去。西沙现在的这一大片荒沙地以后就是黄金地带,市上的高新开发区也规划在了这一块、咱把买煤矿的钱拿去卖地、建楼房,开公司,你想想看,比开煤矿更赚钱了。” 常贵来了兴趣,他激动了起来,一把把二毛按在椅子上。 “二毛,你这个想法好,慢慢说” 二毛撕开烟盒,点了枝烟,接着说:“我儿子周兴如今在市司法局上班了,比我这当老子的有出息,这些想法其实也是他和别人说话时,我在旁边听到的。我就把我的想法说给你,你考虑一下。” “二毛,你快去井口把老宋叫到我这儿来, 我们俩再商量这个事。” “好,我这就去。”二毛连忙起身去叫老宋。 一切都按照预想的顺利进行。可汗沟的这两个窑口拍卖了一亿二千万。常贵和二毛去了趟榆原市,和周兴深谈。 “姑父,我觉得你是个干大事的人,有点当年李闯王的本色。你现在手上有了资本,应该往大了去做。目前榆原是全国的能源重化工基地,发展形势是一日千里,商机无限。至于怎么做,我给你指一条路。我的一个大学同学毕业后进了一家省城的投资咨询公司,他们专门是做投资策划的。只要你舍得花钱,请他们为你策划,把握投资方向,就有了智囊。进了榆原市,就要以智慧和资本去打拼。” “哎呀,周兴,究倒是大学生,那你陪我进一趟省城,和这家公司好好谈谈,钱不是问题。”常贵兴奋地对周兴说。 “好!星期五晚上走,趁双休日我陪你走一趟省城。” 常贵花了五千万在榆原市购买了二千亩的土地,成立了常氏集团公司,下设地产公司,建筑公司,矿山机械销售公司,一跃而成为榆原市最大的私营企业。 就在常贵的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香香却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作为一个女人,她并没有多大的奢望,可她所拥有的却突然间失去了。 常贵在外面有女人的事,其实许多人都知道了,只是不愿意告诉香香她本人,把这件事直接告诉香香的是她的娘家妈。 香香的娘家爸、妈住进城里后,渐渐和西大街的街坊邻居们熟悉了。栾五嫂因着和香香熟惯,如今也常带着孙子过来串门。栾五嫂早就从润红的口中得知了常贵的那一档子事,心里就一直为香香堵闷着一口气。在栾五嫂的心里,香香是个多好的女人,香香的丈夫常贵就是再发达了,也不应该在外面养女人,她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香香妈。 香香妈听了这件事,捶胸顿足,口中念叨着:“常贵啊常贵,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有了几个臭钱,就想一脚踢开我们家香香,你个‘陈世美’。不行,我找香香去,香香不能受这个气。”说完,香香妈就风风火火地上超市找香香去了。 香香见她神色慌慌地来找她,预感到一定有什么紧要的事。 “香香啊,你个死心眼,你男人在外面包养了女人,娶了小老婆,全城的人都知道,你还蒙在鼓里吗?”香香妈嚷嚷道。 “妈,你听谁说的,这是真的吗?” “这话是从你兄弟媳妇口里出来的,那还不是真的?” 香香刹时觉得好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她猛然回想起海生的婆姨说的那些话,还有润红上次在她面前腾腾吐吐的样子,看来这一切的确是真的。 香香的眼眶里涌出了泪水,她强忍着,说: “妈,你先回去吧,我知道了。” “不行,咱现在就上市里找常贵去,和他常贵理论理论,咱们哪一天亏待他了,他竟做出这卖良心的事。他要是说不出一二三来,立马叫他和狐狸精断了瓜葛。”香香妈气哼哼地。 “妈,你先回去。让我安静一会儿。”香香好说歹说劝走了妈。 她拨通了常贵的电话,声音低沉地问到: “常贵,我问你一件事,你如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女人?”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常贵对香香的突然发问,一下子木纳了。 “请你如实告诉我。”香香催促道。 常贵终于说话了,“香香,我对不起你,我……我也是没想到走到这一步……” “好了,我知道了。”香香打断了常贵的话。 “既然我们夫妻已经有名无实,我知道会怎么做了。”她挂断了电话。 人生的道路就是这样难以预测。夜已很深了,常健已经下了晚自习,在他的卧室里入睡了。香香站在阳台上遥望着这个小城的夜色。街道上新装的霓虹灯还在闪烁着 ,令她回想起这近三十年来的一件件往事,心潮起伏…… 第二天,香香坚决地走进了位于县法院旁边的律师事务所。 杨律师也认识香香,她听了香香的诉说后,先说了一些劝导的话,但香香已决定要单方面提出离婚。 杨律师说根据新《婚姻法》的规定,香香有权利提出离婚请求,法律是给予支持的。 香香在杨律师的委托书上签下了她的名字,全权委托他去办理。 一个月后,《榆原日报》上登出了香香的离婚声明,自声明之日起一年后,她和常贵的婚姻关系就算自动解除了。 在香香的心目中曾经美丽而温暖的婚姻就如绚烂的烟花弥消在了高原的夜空,一颗颗依然闪亮的星斗似乎在诉说着一个个人生的故事。 |
(四十六) 榆树峁这个小山村和陕北的许多村落一样,日益萧条了起来,已失去了往日的生机。年轻人都进城打工去了,榆树峁小学校今年仅有的三个小学生,有两个转学到了城里,剩下的一个也不得已,跟着转学了。小学校在今年春季终于停止办学了。留守在村子里的人被归纳为老汉,憨汉(指定智障的人)和村干(部)。 四狗如今已是儿孙满堂,在村里的名声也比以前好多了。三个儿子都不种地了,他家的所有土地都由他一个人作务着。他也不向以前那么贪占别人家的小便宜了,就是别人请他吃点喝点还要看他高兴不高兴。毕竟年岁不饶人,四狗的头发、胡须已斑白,背也有点驼。全村庄就他养着一头牛,他年年春上给别人家耕地,还赚不少钱。 立春过后,有个别庄户人开始收拾还长在地里的去年秋里的谷子杆、玉米茬。 四狗吃过下午饭,想起到大路沟的坝田地背回来些玉米杆烧火用,心想离天黑还有一阵,顺便散散饭劲。 他拿了一根绳子,就去了大路沟,捆了一大捆玉米杆,上了肩,背起了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走到大路沟与拐沟的沟岔上,他靠在路边的一块石碾盘坯上,想抽根烟,歇活一阵。 他点上一根烟,吸了一口,抬头往拐沟的方向望了眼。这时天色已有些昏暗,他模模糊糊地看见有个人正往拐沟的沟里走去,看背影好像是常德善老汉,头上拢着一块羊肚子手巾。 四狗揉了一下眼,再仔细一看,却什么也没看见。 他心里迷迷惑惑,心想天快黑了,常德善进拐沟里去做甚,又心想自已是不是眼花了。 他背起玉米杆继续往家里走,边走边心里琢磨,明明看见常德善老汉的背影,怎么速忽一下又不见了,怪了……突然,他头皮一阵发麻,一个不祥的念头闪过:我是不是见着活魂了,是不是常德善老汉的阳寿到了? 回到家里时已上灯,四狗在昏暗的电灯下对老伴说了这件事,四狗的老婆训斥道: “你别瞎说,人家常德善好好的,你凭甚说人家阳寿到了,这话可不要对别人讲,烂到你肚子里。” 常德善过了这个年就是七十有一岁了。常言说人活七十古来稀。他对自已的后事早几年就做了安排,在拐沟沟掌的老坟里修了墓葬,坟地周围栽上了柏树,如今这柏树已成活,远远望去青翠一片。他对老伴讲,人总有一死,这些修墓葬的事早点干了,说不定那天两眼一闭,儿女们就省事了。 今年的正月初十,常德善在炕棱上翻跌在地下。老伴慌忙去扶他,只见他口唇乌青,牙关紧闭,不省人事了。老伴狠劲在他的人中上掐了一阵,常德善才缓过劲来。老伴又把他扶到炕上,常德善这会才有了精神,他安慰老伴到: “没事,贵儿他妈,可能是刚吃过饭,起身猛了。” “死老汉,我看你是有毛病吧,刚才可把我吓坏了。”常德善妈说。“要不叫常旺接你到医院里去检查一下。” “大正月里不要给娃娃们添乱,没事。”常德善摆手说。 “不听你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咋给娃娃们交代。”老伴拨通了常旺的电话,把刚才发生的是告诉了常旺。 常旺急忙叫了辆出租车回了榆树峁,硬是接常德善进城上县医院里去做检查。 润红把公公生病的事告诉了香香。香香随即去了县医院。 常德善从心电图室里出来遇见了香香。他对香香说: “香香,你忙你的事去吧,我本来不想上医院,常旺和你妈非要我来不行,惊动得大家都不得安生。” “爸,你还是检查一下,我们就放心了。” 门诊大夫看了心电图单子说常德善的心脏功能有异常,建议作个CT检查。香香和常旺随即陪他作了CT。CT检查的结果明天才能出来。香香对常德善说: “爸,你今天不能回去,到我家去住吧。等明天看医生怎么说。” “我住不惯你们家的楼房,还是住到常旺家去吧。”常德善说。 “要不你就住到西街去,和我爸、我妈住在一起,你们老年人说说话,行不?”香香建议到。 “好,好!我也好几年不见老亲家了,我们见面说说话。” “咱打个出租车过去吧。”香香说。 “这么两步,坐甚出租车,咱就走过去,省两个钱。” “好吧!”香香同意。 常德善和香香并肩走着,他叹了一口气,对香香说到: “香香,常贵的事我听四狗去年说过。听到这件事,我和你妈心里都不畅快啊,你说如今这生活一天比一天好了,可这活一个人却越来越难了。我和你妈常常半夜里醒来唠叨这事,知道你心里的苦呀。自从你进了咱家的门,我为咱家娶了这么好个儿媳妇打心里高兴啊,以前看着你和常贵一心一意过日子,我们老两口心里可踏实了。我一直以为贵儿也是个实心人,谁想到他如今哪根筋拧住了,做出这事,让我这老脸也没颜面见你啊。我们老常家对不起你呀。”常德善说到这里,喉头已觉得热辣辣的。 香香的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他强忍着苦楚安慰到: “爸,你和我妈年纪也不小了,就不要为我操心了,还是保重自已的身体。” “我是盼着老天开眼,希望贵儿哪天回心转意,你们和和气气地作夫妻啊。要不然,就是死了,也要带上这块心病走啊。” 常旺在后面跟着,听着他俩的说话,闷声不响,心里也不是滋味。 到了西街,进了院子,香香爸,香香妈见亲家来了,热情招呼进了窑里。 香香坐了会儿就要走,她临走时对常德善说,晚上她和东东过来看他。 第二天,香香去了县医院拿了CT检查报告,又让门诊大夫看了。大夫告诉他病人的心脏影像有异常,询问了病人的情况后,初步判断可能是长期过重体力劳累,心脏负荷重,引起心脏功能衰退。大夫开了一些养心救心的药,并嘱咐香香,这种病人很可能有心脏突然衰竭的情况发生。 香香把常德善的病情在电话中告诉了常翠。常翠说过几天,她请假回老家一趟,接老人到她所在的医院做个详细检查。电话里说完老人的病情,常翠特意又说到: “大嫂,我早就听到雄雄说过我大哥的事了,只是我不愿意在你面前说起。不管怎样,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大嫂,你要坚强地面对一切,面对生活。” 香香在电话中对常翠说:“翠翠,大嫂我感谢你了,等你回来了,我们再聊,好吗?” 常德善带了药回了榆树峁。 三月里的那天,刮起了春天的第一场风。这场风是半夜里刮起的,起初只隐隐地听到风吹过树梢的响声,逐渐地越来越大,呼呼地吼了起来。 夜里二点多钟,常德善醒了,他对老伴说: “起风了,刮的是春风吧!” “是起风了,风还不小呢?”老伴说。 “我心慌得厉害,恐怕是饿了,你给我做碗鸡蛋花拌面疙瘩,行不?”常德善说。 常贵妈拉亮了灯,穿起衣裳,下了地,把干柴草塞进灶膛里点着了,不一会儿就做好了。 他问常德善:“你穿了衣服吃,还是就这么吃?” “我穿好衣服再吃,反正也睡不着了。” “离天明还早着呢。”老伴说。 常德善把衣服穿得整整齐齐,靠在炕头的墙上,接了老伴做好的一碗鸡蛋花拌面疙瘩,吃了起来。 他有滋有味地吃完这碗饭,把碗递给老伴。 老伴问:“锅里还有点,你还吃不?” “不啦,你吃了吧。” 老伴把锅里的饭盛了出来,倒上一瓢水,洗涮了起来,就没在意炕头上的常德善。她收拾完了,又上了炕,对常德善说到: “你再睡一会吧,天明还早着呢。” 常德善没有支声。老伴凑近常德善,一下子惊呆了。 东沟里这个最勤劳的受苦人的心脏已停止了跳动,安详地走了。 前半夜里起风的时候,榆树峁的几个老汉听到了几声呜呜地哀号声,这是活魂的叫声。农村人还是相信迷信,认为一个人在临死前走总是灵魂先走,并会发出哀叫声,表示对人世间的无限留恋。 常贵的电话铃声在凌晨三点钟响了起来。白妮娜抽出搂着常贵的右胳膊,开了壁灯,把话筒递给常贵。电话是常旺打来的,常贵猛从床上坐了起来,“啊”的一声,呆在那里。 “怎么了?贵哥。”白妮娜问。 “我爸,我爸去世了。”常贵沉重得回答到。 常贵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赶紧拨通了常雄的手机。 “雄雄,你爷爷去世了,你赶快把车开过来,咱们连夜回米华。” “我要不要跟你回米华?”白妮娜怯怯地问。 “你扯什么蛋。”常贵急急忙忙地穿着衣服。 白妮娜今年又回到了榆原市,她已作了母亲,孩子已五个月,取名宝宝。孩子雇了一名保姆抚养,她现在开办了一家旅行社,已开辟了国内十几条旅游线路,业务做得很不错。 常贵和雄雄在天破晓时回到榆树峁。常旺、润红和香香他们已把常德善停放在垫放了谷草杆的门板上。常贵三步并作二步,跨进窑里,走进常德善,双膝跪地,失身痛哭了起来。 常旺过去扶起了常贵,红着眼圈说: “哥,爸已经走了,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咱还是商量给他老人家办丧事吧。” 刘家沟的阴阳先生被请了来。他问了常德善的生辰八字,手指掐算了一番说,下葬的日期在三月初十。 常贵委托张光财担任丧事的总管,一切按老规程办,不要怕花钱,要把这场丧事办得天响地动,要送父亲风风光光地走。 他安排常旺去县城里买上一副最好的棺材,请两班吹鼓手。随即他又给老宋打了电话,吩咐他到市花炮厂购五万元的花炮,啊不,十万元的花炮,准备在三月初九晚上摆路灯时燃放。 常贵把大手一挥说,他要在三月初九晚上把榆树峁的夜空照亮,就好像电影《冰山上的来客》中杨排长的那句台词:“发射三颗红色信号弹,照亮祖国的山河。” 他又交代老宋,买上一百箱软中华烟,把全市各门市的茅台酒都买下,派车送到榆树峁。 张光财一生给人家操办了无数次的红白喜事,这么大的阵势还是头一回。他把整个环节都谋划得细致周到。考虑到常贵如今是榆原市的头面人物,前来吊孝的人多,就把接待点设在榆树峁小学校,停车休息、接待就方便了,并安排专人负责接待。 榆树峁小学的操场上俨然成了汽车展销会,停放着各式各样的名牌车辆。 中午十二点钟,依照丧事程序在常德善的灵堂前举行追悼仪式,高文泰以常贵的口吻撰写了文白相杂通俗感人的悼词,榆树峁的乡亲们和前来吊孝的人默默地肃立着,有不少人也落了泪。 常翠在两天前回来奔丧。她伏在父亲的棺木上,号啕痛哭。香香去劝她,常翠边哭边诉说着,后悔她没有早点回来接父亲去大医院检查治病。香香好不容易才劝住了她。 夜里常翠守灵,香香拿了一件毛衣送给她,早春的夜里凉飕飕的。 香香把毛衣披在常翠的肩头,她也没有睡意,就在翠翠对面的凳子上坐下了陪她一块守灵。 “翠翠,你现在过得幸福吗?” 常翠忧郁地叹了口气,“活得真累!他(指邵时杰)原来的妻子离婚后也没再婚,一个人带着儿子过。去年,她们娘俩进了城,因为儿子要上高中,她找了一份家政钟点工的工作,原来租房子住,日子过得也艰难;后来他和我商量给他们娘俩买一套房子,我当然没意见。他常过去看他们娘俩,我看得出他很内疚,有一段时间很消沉,毕竟那个女人在他最困难的时期给予了他女性的关怀和爱,我能理解。有一次,我曾对他说,你要是后悔咱俩就离婚,你还是和原来的妻子去生活。他说那样他就是伤害了两个女人,他人心底其实挺善良的。这是两个不同时代造就的婚姻迷局。唉,我也被夹裹了进去。这个时代是一个变革的时代,以往的价值观念正在接收考验,一些新的东西也浮出了水面,是非对错有时很难去评判。就拿我大哥的事情来说吧,我原以为大嫂你和我大哥之间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爱情和婚姻,因为大嫂你至善至真,在我的心目中,你就是这片土地上最完美的女性,可生活的变数还是冲击了你的婚姻和一切。” 常翠又抬头注视着灵堂里拢着羊肚子手巾的父亲遗像,接着说:“像爸和妈这一辈子,他们虽然连爱情这两个字也不知道,可他们的婚姻却是如此的饱满。爸就是吃过了妈给他做的最后一碗饭,安祥地走了……” 常翠又啜泣了起来。 香香静静地听着常翠的诉说,眼中噙满了泪水,她起身给香钵中换上了三柱香…… 三月初九晚上七点钟,开始摆路灯。两班吹鼓手在前边引路,互相竞赛着卖力地吹吹打打,这个小乡村的夜晚喧嚣了起来。花炮厂派了专业人员来燃放焰火,绚烂的烟花炸响在空中,真切地照亮了榆树峁的夜空。 |
办完常德善的丧事,常贵、常旺和常翠还有香香他们商量着母亲今后的生活问题。常翠说她要接母亲去武汉,常旺和润红建议接她到城里去住。 常贵妈说她哪儿也不去,她现在生活能自理,就住在榆树峁,不给儿女们添乱。 香香听了他们的话,心里已有了主张。她对常贵妈说到: “妈,您要是愿意跟翠翠到武汉去住一段时间也可以,想跟常旺和润红去住也行,我们家楼房要是能住习惯,就跟我一块住。反正您不能一个人住在榆树峁,以前我爸在世的时候,你们还有个照应,住在乡里也觉得自在,可如今我爸不在了,你一个人住在老家,我们怎么能放下心。要是您觉得我刚才说的都不合适,就住到城里西街的窑院里,和我爸,我妈住在一块,老年人在一块说说话,心里也舒畅,我们照顾您也方便了。妈,您看呢?” 常贵妈听了香香的话,觉得在理,就对他们几个说:“还是你嫂子想得周到,我呀,谁家也不去住,就住在西街的窑院里去。” 常贵妈用慈祥的目光看着香香,心头忽然又掠过一片阴影,心里叹了一声:多好的香香啊!她忧虑地看了一眼常贵,常贵连忙避开母亲的目光,耷拉下头。 勤劳、忠厚、善良的公公突然去世,的确让香香很伤心。人们常说媳妇哭公公——假伤心,可香香不是那种虚情造作的人。自从常贵背叛了他们之间的婚姻,她已决然以法律形式作出自已的回应。常贵一年来仅仅回过一次这个所谓的家,他们已经形同陌路之人。这种让香香做恶梦般她意想不到的现实出现了,心中的苦泪自已也就承接着吧。这种苦楚就像一剂剂慢性麻醉剂浸蚀着她,一天天也就麻木了。 办丧事期间,香香仍然以一个儿媳妇的身份自始至终地主动参与着。虽说现在她和常贵已不是夫妻,可公公婆婆还是她的公公、婆婆,所有的人都还是一如既往地把她当作常德善家的大儿媳妇。她也用自已的行为证实自已还是原来的香香。 常贵妈把家里打点了一番,门上了锁,由常翠扶着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这个她生活了近六十年的窑院。她知道不久之后,这所窑院又要荒芜了。 转眼又放暑假了。鲁老师家又热闹了起来。米丽从省城回来后几天,米刚和婷婷也从北京回来了。米刚今年已毕业,被分配到南方航空公司,半个月后就要去珠海参加工作。婷婷明年毕业后,打算考研究生。他俩从小时候如青梅竹马,经历中学时代的青春骚动,到几年大学生活的锻炼,感情的红线已牢牢地把他俩挽接在了一起。 这个夏天,让香香想不到是天天一个人从海南回到了米华。 那天早上,香香一如既往地去了超市料理生意。九点多钟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砰”的一下推开了,天天背着一个行李包闯了进来。 “妈——”天天像一只小鸟,叫了一声妈,扑进了香香的怀中。 香香抚摸着天天的头发,愕然中热泪盈眶。 “妈这不是做梦吧?真的是我的天天回来了。”香香喃喃自语。 天天在香香的怀里也抽泣了起来,哽咽着说: “妈,我想你,想爸爸,想姐姐,想哥哥,你们为什么不来看我?我恨不得变成一只鸟,飞回来看你们。” “妈忙啊,走不开,妈应该来看你。”香香的泪水卟嗒卟嗒地低落在天天乌黑的头发上。 超市的十几名员工呼啦啦地涌了进来看周总的这个养女。有几个眼软的员工看到这个场面,也跟着抹眼泪。拓秀琴走近香香,把她们母女俩拉扯开了。她也红着眼圈对香香说: “香香,女儿回来了,你应该高兴才对,别再伤心了。” 其他的几个员工叽叽喳喳地议论了起来。 “周总的这个养女长得可真漂亮!” “我看模样也像周总。” “就是,你看那眼睛,鼻子都挺像的。” “我听说打小抚养大的娃娃,面貌就有相像处。” 香香从办公室上人纸盒里抽出纸,亲昵地擦干了天天的眼角,对天天说: “天天,妈这就带你回家去看姐姐,哥哥,妈给你做好吃的。” 天天这会也破涕为笑,拉住香香的手撒娇地说: “妈,咱快点回家吧!” “好好,咱这就回家。你咋不早点来个电话,妈好到火车站接你。”香香说。 天天调皮地回答到:“我就是要给你们一个大大的惊喜,再赚你一盆子眼泪。” 离县城五公里处的乌龙潭,因年年香火鼎盛,庙会上布施收入丰厚,这些年来已经被开发为风景名胜区。婷婷建议大家一起去游玩一趟。香香叫周虎把他们家的面包车开了过来。他们一家上了车,又去了县中接来米刚和米丽。鲁老师也被强拉着去游玩。车里塞满了人,一路上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年轻人们兴致勃勃,沿着石阶爬山登高看风景去了。 鲁老师和香香不愿意去,就在山底的一个凉亭里歇息,等候他们。 鲁老师拧开一桶绿茶饮料,递给香香。 “香香,天气热,喝点饮料,解解歇。” “鲁老师,你也喝嘛。” “我这儿有。”鲁老师从包里又拿出一桶,给香香示意。 “以后别叫我鲁老师,就叫我老鲁就行了,干嘛那么客气。再说,咱们以后就说不定是儿女亲家了吗。”鲁老师和香香坐在凉亭的石椅上说起了话。 “年轻人多好啊,有充沛的精力,有火热的***,不像我们,都懒得去爬山登高了。”鲁老师感慨到。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鲁老师随口吟出了这首古诗句。 他接着说: “二十三岁那年,我从河北师范学院毕业后,响应中央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来到这黄土高原,一晃就是近四十年了。我就对其它老师说过,米华是我的第二故乡。这些年来,我就像一粒谷种,落在这一片黄土上,生了根,长了苗,吐了穗,还有了米刚和米丽这两个孩子。我已经喜欢上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和这里的人们。” 香香静静地听着鲁老师的话,心中也无限感慨。是啊,鲁老师确实是把自已的人生书写在了米华的天地。鲁老师的确有文化,他说话就好像给学生上课一般,既能吸引学生,也能打动每一个听众。 香香问到鲁老师老家的情况。鲁老师说,老家这些年生活也好了。虽然他弟弟的病还是那样,可两个儿子已长大****,老家盖了新楼房,两个侄儿也成了家,他也就省心了。 说起老家,鲁老师想起了当年香香给他借钱回老家安葬母亲的事,他至今也心怀感激。 他对香香说到: “米华的婆姨名扬天下,不只是因为那句流传的谚语,米华的婆姨有她更深刻的内涵。从古代的貂蝉舍身赴义说起,到不同的历史时期米华女人的人生积淀,那是一本厚重的天书啊。香香,在你的身上,我更是看到了米华女人的风骨。”鲁老师用敬佩的目光注视着香香。 “常贵的事,我听说了。香香,我知道你现在的内心压力很大,可能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可人总得面对现实,勇敢地生活。我们这一代人所期望的是天长地久,可‘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 人生本来就是这样,总有一些弯路要绕过去。自从曹香梅去世后,我就常想曹香梅这个人,她固然脾气不好,有缺点,我们一起吵吵闹闹生活了二十多年,那时就觉得没有幸福可言。可如今我却很怀念她,常常苦恼我自已没有好好地对待她,没有给她太多的幸福。我现在常想着的是她的好,一点也不记恨他的不好。每当想到她,我心里就很难过。要是有来世,我还是愿意和她做夫妻。” 鲁老师说到这里,有些伤感起来,香香想要说句什么,却不知说什么好。 过了一会,鲁老师调整了一下情绪。 “我这些话扯远了。噢,香香,我是说你的心胸要豁达一些,就像这蔚蓝的天空。”鲁老师抬手让香香去看天空。 “你看这碧蓝碧蓝的天空,有时虽然也有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可云雨过后,天空不是更蓝了吗?” 香香抬头久久入神地仰望着夏日的晴空,这一汪碧蓝似乎把她的身心溶入了进去 |
(四十八) 天天要回海口了。香香和常健去榆原机场送行。天天背着那只行李包跟随着人流进了入口处。再一次回头很阳光地向香香和常健挥手告别。 这时,常贵急急忙忙地闯入候机大厅,奔向入口处。 “冬冬,天天走了吗?”他问。 “刚刚登机。”常健对他说到。 “我还是来晚了一步。”常贵今天中午去市上参加会议,他收到了常健的短信后就往机场赶。他失望地探视着入口处,踩了一下脚。 “香香,我送你们回米华吧。”常贵对香香说。 “不用!周虎的车外面等着我们。”香香冷冷地说。香香可以坦然地面对面一个人,可是他无法面对常贵。说完,她和常健走出候机大厅,常贵呆呆地伫立在空落的大厅中,注视着他们的背影。 周虎高考落榜后,在省城的一所民办高校就读了四年,学的是经济管理专业。他爸,也就是香香的娘家哥哥,进城后生意做的不错,如今也是米华县城小有名气的百货批发代理商。他托人找关系要给儿子安排工作,到政府机关去上班。可周虎有自已的想法,他并不愿意到机关上去过那种“一杯茶,一根烟,一张报纸看半天”的生活。这些天,他总是围着香香转,动员姑姑和他一块新开一个更大规模的百货超市。他知道,在米华,姑姑的人气就是品牌。 周虎给香香详细地分析了榆原的经济形势,榆原已经是全国的能源化工基地,GDP总量全省第一。米华县作为榆原的副中心城市,地下有储量丰厚的岩盐资源,政府极力发展盐化工,准备把米华打造为中国第一盐都,已有多家国内大型企业进驻米华,投资建设。因此,米华的第三产业必将迎来新的繁荣。 香香听着周虎滔滔不绝的分析,也动了心。本来她已身心疲敝,打算在今年把超市转让出去,不再涉足商海。可听周虎这么一说,她觉得也有道理。 “虎虎,你这几年大学还没白上,长了不少见识啊。”香香说。 “姑姑,你就权当是帮我创业吧。我早就胸有成竹。巨华大厦不是刚竣工吗,临街的三层楼面正适合开大型超市,到时候,咱们副食、百货、首饰、电器、服装全经营,这个超市就叫“香香百货”,还打你的牌子。姑姑,你的人气旺啊。” “巨华公司的经理杨巨华我熟悉,也是县政协委员,他和我挺熟的。这事我去和他谈,让他也投资。你写一个详细的书面材料,我递给杨巨华。” “香香,你找我有事吗?”杨巨华问。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的巨华大厦是不是马上就要完公了?” “是啊,月底就完工了。有事直说无妨。” “这是一个书面材料,我想租赁你的楼盘开个大规模的超市,我们合作。” “你坐,你坐。”杨巨华看着递过来的东西,招呼香香就坐。 “好啊,香香,我支持你。我希望你再次振作起来。”杨巨华看完材料,“我们签个协议,二年内我免收租金。” 二零零七年的元旦前,“香香百货”顺利开业了。这是米华规模最大的一家大型超市。周虎任经理,管理着超市,这让香香也省心,她有时间还要常去西街照料住在那个窑院里的三位老人。 常贵每日忙忙碌碌地处理着公司大大小小的事务。在忙碌中,他的神经似乎才能放松下来,慰籍一下内心的惶惑和烦躁。老宋现在是集团公司的副总,是常贵的得力可靠助手。 一周前,老宋去省城出差,参加第九届西部贸易洽谈会。他刚回到公司,就来到常贵的办公室汇报参会情况。 常贵翻看了一下老宋带回来的材料,对其中的一份产生了兴趣,他要老宋详细地把情况介绍一下。 “是这样的。”老宋说。“在西洽会上,米华县政府也有一批招商引资项目,其中的一个项目就是对已停产的原化肥厂改建片碱厂的项目。这次是米华新任的林县长亲自组团参会的。林县长非常诚恳地欢迎来米华籍的企业界人士回乡投资创业。” “噢,我从部队复员后,就在这个厂里工作了八年。后来眼看着厂子里一天天走下坡路,心里憋气,就辞职跑运输去了。现在终于有机会让这个厂子起死回生了。”常贵起身沏了一杯茶,递给老宋。 “老宋,你明天把这个项目传给睿智投资咨询公司,让他们详细分析论证一下;再马上和米华县政府联系,就说我们集团公司有投资意向,把投资意向书签了,不要让别人抢先拿去。” “好,我马上就去办。”老宋说完就要走。 “老宋。”常贵叫住了他。“宋哥,咱兄弟再说会话,先别忙着走。”老宋又坐回到了沙发上。 “宋哥,咱自从可汗沟出来后进了榆原市,我也没想到摊子整得这么大,就好像当年的李闯王进了北京城。如今各种高帽子都往我头上戴,应酬实在多。昨天我应邀参加了市慈善协会的一个座谈会。你猜市慈善协会的会长是谁?就是原来我们枣林沟公社的常书记,当年就是他看上了我,把我送到了部队上。常书记后来当上了县里的武装部长。他是从军分区副司令员的位子上退下来后,致力于社会慈善事业。昨天,他一眼就认出来我,给我讲了许多社会慈善事业的大道理。我想咱们也应该在有生之年为社会做一些慈善事业。我想在咱们公司成立一个慈善事业部,至少每年应资助50名贫困大学生,你看行吗? “常贵,你的胸怀我还不知道吗?这是好事,我同意。”老宋说。 常贵接着说:“我听过一位学者说过,‘企业做小了,是自已的,能开名车,住豪宅;做大了,就是社会的。’以前我还不太懂这句话,现在我才算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我这一生,娘老子把我辛辛苦苦抚养****,长大后,参过军,进过工厂,干过个体,蹲过班房,后来又和你一起开煤窑,办企业,风风雨雨几十年,也不知道是要往哪里歇脚啊。在别人眼里,我是老总,腰缠万贯,其实,我是个连家都没有了的穷光蛋。我现在连回家的勇气都没有。我无法面对我们家的香香。我父亲去世后,我妈住到了城里,香香把她照顾得很周到,这更让我觉得对不起她。这些心里话,我也只能对宋哥你说。” 常贵沮丧地用手掌托着下巴,紧闭着双目。 老宋见常贵的情绪不好,连忙安慰到: “常贵,我还是那句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活一世,都难啊,谁还没有个烦心事。我家里也不是七事八事的,两个儿子虽说还听话,在咱公司里还能顶个人手用,可几个孙子都是不成器的东西,不好好念书,整天里钻网吧,下馆子,逃学逃课,这都是让我那老婆给打小惯坏了。” 常贵听着老宋的家事,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到: “我这种人,天不打,雷不劈,不生疮,也要害病,迟早会遭报应的。” “常总,你可不要胡思乱想。你是公司的顶梁柱,要把全部精力放在公司的事上啊。” 这时,白妮娜带着小宝风姿绰约地走进了常贵的办公室。 “再没其它事,我先走了。”老宋离开了。 十一月里下了第一场雪。香香给常健做好了早点,和他一起吃完早点。 常健走后,香香穿了棕色的羽绒服,踏着路面上不厚的积雪去了超市。她询问了一下周虎超市的一些情况,见周虎对超市的管理井井有条,觉得很放心。然后,她想给老人们挑选一些新鲜蔬菜,就去了超市的蔬菜区。 香香把几条黄瓜放进了采购篮里,一抬头,鲁老师也正在挑选黄瓜。 “鲁老师,买菜呀。”香香打招呼到。 “噢,我也是偶尔买一回,平时多在学校灶上吃。一个人做饭也麻烦。” “一个人吃饭也不能将就着。”香香说。 “是啊,是啊。”鲁老师应承着。 香香忽然记起了一件事。 “鲁老师,你的手稿完成了吗?” “写完了,我已校正过三遍了。” “那赶快出版呀。” “不忙,不忙。”鲁老师连声说。 “鲁老师,我曾经说过你出书,我是要赞助的,我是不是该兑现我说过的话。” “不行!不行!哪能呢。香香,你忙啊,我早上有节课,我先走了。”鲁老师匆匆忙忙和香香告别。 香香望着鲁老师的背影,心中想到,这个鲁老师,真是实心眼。 吃过午饭,香香把一张二万元的支票装在一个信封里,交给常健,让他亲手交给鲁老师。 放寒假后,常健去学校领取通知书。班主任把鲁老师新出版的一本书交给常健,说是鲁老师放下的,让他带回家去。 香香拿着这本书细细地看着页面。页面上的插图是起伏连绵的群山和一片碧蓝的天空。 |
(五十) 香香谨遵常贵的遗嘱,后事一切从简,谢绝了所有人的吊唁。 榆树峁的乡亲们自发地前来帮忙,在张光财的安排下,通宵达旦地掘了墓坑,砌了墓室。刘家沟的阴阳先生也被感动了,平时第一次没有收主人家的一丁点东西,择定日子,订了时辰下葬。 老坟湾常家祖坟又多了一个土丘,常贵追随着他的祖辈、父辈的足迹回归于这一钵黄土。 突如其来的变故,重重地摧残着香香,她明显地憔悴不堪。 举世瞩目的第24界奥运会就要开幕了。香香打开了电视机,稍稍放高音量,随后又从衣柜里拿出从榆树峁老家拿下来的常贵的那套军装,平平整整地摊放在沙发上。她忽然又想起什么,起身到储藏间,取出那副她已收起的她和常贵补拍的婚纱照,细细地擦去灰尘,把它靠立在沙发背上。 她知道常贵生前很喜欢看体育节目。香香很认真地看着转播画面,听到解说员富有***的解说,她的耳畔似乎又回想起常贵的声音。当奥运圣火在鸟巢主会场被飞翔着的李宁点燃的那一瞬间,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她和常贵曾经手持燃烧的火炬,行进在米华的大街上。这已近乎熄灭的火焰在那个夜晚又在香香在心中点燃烧了起来,眼泪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 “咚,咚,咚,”敲门声惊醒了香香,是常健下晚自习回来了。 香香连忙收拾起那套军装,放回衣柜,但她却把那幅照片挂在了客厅原来的位置上,她不想让儿子一眼同时看到父亲的两样遗物而过分伤心。 常贵走后的百日,香香准备了香纸和祭品。周虎七点钟就开车过来送她去榆树峁。车子不疾不慢地行驶在东沟弯弯蜒蜒的公路上,香香对周虎说: “虎虎,姑姑今天有件事要顺便给你说。从今天起,姑姑不再参与超市的经营,全部交付你去经营。我相信你能干好。 周虎边谨慎地驾驶着车辆,边说:“姑姑,你怎么突然有这么个想法?” “不过我要告诫你几句话。生意做小了,是为了养家糊口;生意做大了,就不能心里光想着赚钱。人生追求的目标我看不是钱,可能有很多。第一,一定要守法经营,不做亏心事;第二,要尽可能提高超市员工的工资,善待每一个员工;第三,要按规定缴纳税收,不能偷税漏税。多上交缴利税,就是回报社会。” 周虎回味着香香所说的话,一时没吭声。 “姑姑,那你就准备闲呆在家里吗?”过了一会,周虎问。 “我不会闲着的。你爷爷和你奶奶年纪也不小了,以后肯定需要人照应。冬冬的奶奶目前生活已不会自理,现在就需要人服侍。再说,冬冬明年就要上高三,我还要多关心一下他。自从你姑父去世后,我看冬冬的情绪很低,话也比以前少多了。” 车子在沟尽头停住了。香香下了车,要上老坟湾烧纸。她让周虎就在原地等她。 秋日的早晨带有丝丝凉意,下一个节令就是寒露。坟地前的台地上种了一片谷子,沉甸甸的谷穗弯下腰被风摇曳着,和已带有黄色的叶子摩擦着,发出沙沙地声音。 香香掐了一下几棵壮实的谷穗,放进装着祭品的包里。 她要告诉常贵;谷穗黄了,秋天来到了。 在回去的路上,香香猜想着,常贵新坟前的那堆纸灰是谁不久前烧焚的,那束己干枯的鲜花又是谁献的呢? 国庆节前,原米华化肥厂己挂牌为常氏集团公司米华片碱厂。常雄现在是常氏集团公司的副总,他是回来参加揭牌仪式的。 揭牌仪式结束后,常雄匆匆来看望香香。 “雄雄,你现在终于有出息了,当上了副总?”香香欣慰地对常雄说。 “这也是我伯伯生前交代给我宋叔,让他提拔培养我。说心里话,我觉得自己肩上的这副担子很沉重,我真后悔当初没好好学习,知识不多,能力不强,要是能上几年大学就好了。”常雄说。 “没事,要有信心干好。干中学,学中干嘛。”香香削了一颗苹果,递给常雄,说起了自己这几天来想着的一桩心事。 “你伯伯临走时交代过,要我把他那套新军装安放在中巴公路上,我还迟迟没有完成他的这一桩心愿。” “是啊,是该尽快遂了他这桩心愿。要不这样吧,趁着国庆长假,我叫乔馨陪你一块去中巴边境,路上有个人照应,我们也放心。” “乔馨是谁?”香香问。 “噢!她是我们公司人事部的。人长得漂亮,还是大学毕业呢?你见了,肯定喜欢。” “是你女朋友吧?有了女朋友,还不给家里人报个喜,你这小子!” 常雄挠了一下头,不好意思地说: “是我主动追人家呢,人家还要考验我呢。” 常雄咔吧咔吧地大口边吃苹果,又说: “我把机票订到十月一号吧,先飞到省城,再转机乌鲁木齐,新疆那边有家公司和我们有业务往来,我通知他们公司安排车送你们去中巴边境。 香香停住手上正在削着的苹果,想了想说: “不过,就是不知你说的那个乔馨愿不愿意跟我一块去?” “她敢不去,我是公司的副总,我命令她去,要不炒她的鱿鱼。” “你这小子,可别这么粗鲁,人家不是正在考验你吗?” 常雄憨笑了一下说:“嘿嘿,大妈,我求她陪你去,行不?” “那行,到时候我在人家面前多说你几句好话。” “那就多谢大妈了。她是省城上的大学,省城熟。回来时,让她在省城再陪你逛两天,让你解解闷。”常雄想得很周到。 中巴公路上车流穿梭,香香和乔馨乘坐着一辆越野车跟随着车流前行,苍黑的群山从车窗外一一闪过。 “再往前十公里,就到出境口岸了。”司机提醒道。 “车停在路边,就这下吧。”香香说。 香香抱着一个暗红色的精致小木箱下了车,这个小木箱里陈放着常贵的那套军装。 乔馨手里拿着一把小铁锹也下了车。 他俩爬上一个小山坡,在一株挺拔的松树下停住了脚。 香香四望了一周,对乔馨说: “就这儿吧!” 她接过乔馨递过来的小铁锹,在松树旁慢慢地抛开一个坑,把小木箱放了进去,又把土回填进去,自言自语着: “常贵啊,你的心愿终于可以实现了。” 一旁的乔馨静静地看着香香的一举一动,眼睛湿润了。 过了很久,乔馨说到: “周姨,我们该回去了。” 返回省城后,乔馨又陪香香去大唐芙蓉园游玩了一天。这几天的相处,香香已喜欢上了这个漂亮、体贴的姑娘。 回到酒店,吃过下午饭。乔馨冲了热水澡,从洗澡间里出来,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歪着头对香香说: “周姨,跟我去逛商场吧,好不容易来趟省城,我想买点衣服,顺便也给你参谋一下,买件衣服。” 香香觉得有点累,但看乔馨很有兴致,便没有推托。 乔馨买了几件价格不算太贵但还觉得满意的衣服。她极力怂恿香香也挑选几件,香香看了看,又放下了。她还是给常健买了一双牌子货的运动鞋。 乔馨在一家经营男装的柜台前。停住了脚步,目光盯住了那件T恤衫,看了一下售价标签。 “打折吗?”她问营业员。 “打九折。” “一千六百八,打九折,那至少也得一千四,太贵了。”乔馨皱了一下眉头。 “给谁买?”香香问乔馨。 “给狗熊买呗。”乔馨随口说到。“我看明年夏天可以穿。” “哪个狗熊?”香香没听懂。 乔馨脸上漾出两片红晕,凑近香香的耳边说:“还有哪个狗熊?就是你们家的常雄,我们的常副总经理呀。” 香香恍然大悟,被调皮的乔馨逗乐了。 “乔馨,这件衣服我来付钱吧。”香香说。 “那可不行!谁掏钱意义可不一样,以后叫他加倍地还我。” 这时,香香的手机铃声猛然响了起来。她接完电话,脸色突变,一下子僵在那里。 “怎么了?周姨。”乔馨问。 香香好半响,缓过神来,对乔馨回答到: “常雄他爸打电话说……说家里出事了。我们赶快连夜坐火车回米华吧。” e梦网吧里,常健带着耳机,双手在键盘上熟练的敲打着。 天行健:长假去哪玩了? 天天想你:哪儿也没去。 天行健:心情好吗? 天天想你:不好!烦! 天行健:为啥? 天天想你:我妈这几天给我做思想工作,让我明年去澳洲留学,看来非去不可。 天行健:啊!那我可见不到你了。 天天想你:只好在网上见了。 常健失落地靠在椅子上,不再敲击键盘。 天天想你:为么不说话?” “嘟,嘟,嘟”,又一次发过来同样的话。 天天想你:不过,没关系。等我从澳洲回来了,一定回米华看你和妈妈。 天天想你:我会天天想你的。 天天想你:妈妈回来了,她要带我出去办护照。我下了。 天天想你的图标泛灰。常健点击了关闭,悻悻地准备离开网吧。 在楼梯拐角处,他被四个从网吧里跟出来的小青年拦住了。 “哥们,借两个钱花花?”其中一个染着黄毛的小子对常健说到。 “我不认识你们,走开!”常健推开了拦着他的手。 “你妈是超市的大老板,还说没钱。”另一个留着短发,染了一撮白毛的小子上前揪住了常健的衣领。 “你们想干什么?”常健伸手去掰开那双手。 “不老实,教训一顿这小子。” 那几个同伙也一拥而上,对常健动起了手。 慌忙中,常健用力分开了掐着他脖子的那双手,奋力一推,“白毛”被推向楼梯角处,脚下一绊,身子向前倒去,头重重地磕在了楼梯棱角上。 血,鲜红的血液从创口处喷涌了出来…… 香香一下火车,就被周虎开车送往拘留所。在看守所的接见室里,香香用颤粟在声音说到: “冬冬,你咋不听话,闯下这么大乱子,叫妈咋办呀?” 常健哭泣着说: “妈,我不是故意的,是他们向我要钱,先动的手。” “你就不该去网吧呀。” “妈,我和天天说好了,每周星期天在网上聊一会天。我不是去玩呀。妈,天天是我的姐姐,我不能和她说说话吗?天天的网名就叫‘天天想你’,她无时无刻都在想着你和爸爸呀。”常健失声痛哭了起来。 香香心如刀绞,流着眼泪喃喃自责到: “都是妈不好,你早就说要我买电脑,可妈怕你贪玩,误了学习……” 亲戚们都来到香香家里,常雄叫了周兴也从市里赶回来,大家一起商量这件事怎处理。 周兴如今是榆原市的名律师,他先分析到: “根据常健的情形,这属于过失,前提还有正当防卫;加之,常健尚未满十八周岁,可以减轻所负的法律责任。只要多给死者家属的赔偿金,对方同意调解,我看这件事还是有办法的。” 众人也随声附和。 周兴看看香香,说: “姑姑,我去和死者家属说,估计应该有九成的把握。” 众人也等着她说话。 香香心乱如麻,她走到窗前,久久沉默着。 “这不是钱的问题。”香香终于转过身对大家说:“毕竟人死不能复生,我们也应该为死者的父母想一想,此时此刻他们的心中有多悲痛。如果我们用钱了解这件事,从此以后,米华的人会怎么议论我们,你们想过吗?赔偿当然应该赔偿,尽量让死者家属满意,但还是让法律来裁决吧。” 听了香香的话,众人难过地低下头,不再说话。 二十天后,常健被判三年管教,就要送往省城的少年管教所。 “冬冬,妈过年时会来看你的。”香香百感交集,为儿子送行。 “到了那个地方,妈不在身边,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你是个男子汉,要坚强,要敢于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把不幸看作是磨难,经历磨难才能锻炼一个人。” 常健咬住下嘴唇,努力控制着自己,点了点头,随后上了警车。 香香伫立在初冬的寒风中,凝望着警车离去的方向。 |
(五十一) 不幸有时就是这样接踵而至,可遭遇不幸的人们却不得不去承受它。这个冬天真的很漫长,香香似乎觉得她的人生也走进了萧索的冬天,失去了生机。 香香如今能做的事就是每天去西街照料那三个老人的饮食起居。香香爸前几年患了糖尿病,饮食上要格外注意。香香妈身体还行,可自从学会了打麻将,见天早早地就去巷口的那家老年活动中心去和一帮老年人打麻将。 常贵妈自住进城里后,起先生活上还能自理,逐渐就不行了,一天比一天痴呆,意识也不清楚了,整日里疯言疯语着: “贵儿他爸,你上地里去咋还不回来,你这死老汉就知道受苦……”香香在他跟前,她就拉着香香的衣襟问: “贵儿咋多时不回来看我来?冬冬也不来看我,他们父子俩为甚不来看我?” 香香强忍着伤心,好言劝说着: “常贵忙,过两天回来看您;冬冬去了学校。” 常贵妈眼巴巴地看着香香,失望地说: “噢,他们都忙啊。” 常旺带母亲到县医院去做了检查,医生诊断为老年性脑萎缩和浅度癔症,也无药可治。 常贵妈一天比一天呆傻,大小便也失禁了。常旺的婆姨润红也抽空过来帮着香香给老人换洗衣裤,洗干净了,晾晒出去。 数九寒天正是陕北最冷的时候。那天,香香给婆婆窑里早早生上了火,给她做好了饭,服侍她吃了,便给她爸、她妈说了声,让他们给炉子上添煤,便回自己家去了。 下午四点钟的时候,香香爸气喘吁吁地上了楼来告诉香香,她婆婆不见了。 “我中午到你哥的门市上去坐了会,回到家里去给你婆婆住的那孔窑里炉子上添煤,才发现她人不见了。” 香香爸焦急地说。“我顺路已告诉了常旺,这不又赶紧过来给你说。大门我走的时候关上了,回来时却开着,你婆婆肯定是出去了,寻不着回家。” 香香急忙换上衣服,说:“爸,你先回去,我先到街上去找上一圈。” 香香在街上绕了一大圈,碰到熟人也打听过了,也没有一点消息。在街心红绿灯那一块,她碰见常旺。 “雄雄他爸,找见老人了没?”香香问。 “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常旺摇了摇头。 常贵妈在温暖的窑洞里睡了一觉,睁开眼,听见院子静悄悄地,就下了炕,开了窑门,下了台阶,出门去了。 她边走边自言自语着: “都过饭时了,这死老汉还不回来。” 大街上行人匆匆。常贵妈扯住路过的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说到: “贵儿,你啥时候回来的,咋不来看我?” 那人一回头,甩掉她的手,说: “老人家,你认错人了。” “噢,认错了,不是贵儿,不是贵儿。” 老人在凛冽的寒风中,蹒跚着顺着公路往北走着,声声呼唤着: “贵儿,贵儿,你咋不回来看我?翠翠这死女子也不回来看我……” 天色已完全漆黑,老人蜷缩在龙沟镇的一家铺面门阶前。这家小铺子的女主人出来上门板时才发现了她,留宿了一夜。 香香和常旺他们一直找到天黑,也没找着老人。大家在香香妈的窑里议论着该怎么办。 “老人肯定是走失了。”香香说。“根据她出门的时间,应该不会走得很远。雄雄他爸,我看明天咱们分四路去找,我姐和我姐夫往南去找,我和虎虎往北去找。另外,今晚上你到打印部去印上一些传单,大家沿途贴上。” 众人也都同意。 “但愿老人今儿晚上有个暖和的住处,不要出事。”香香忧心忡忡地说。 第二天,香香和周虎开着车,一路往北搜寻着。来到龙沟镇,虎虎拿了传单四处去张贴,香香在临街的铺面上逐一打听着。 那家女主人拉开隔板,正准备开门,口中唠叨着: “谁家的老人,大冬天的跑到我家门口,又屙又尿的,臭得人一夜睡不着。” 香香在几步远处听到她的话,连忙过去,对她说: “我们正在找一位走失的老人,你看是不是传单上的这个人?”说完,她掏出传单给那个女人看。 “没错,就是。”那个女人肯定地说。“人现在就在我们屋里。” 香香急忙跟那女人进了铺面,婆婆呆呆地坐在火炉子旁边。 “妈,总算找到你了。”香香欣喜地上前拉住她的手。 常贵妈见了香香,眼珠转动了一下,认出了香香,突然老泪纵横。 “香香。”她亲切地中了一声。 香香千感万谢了那家主人,接回了常贵妈。 冬天终究是要过去,天地间新的一个轮回又开始了,温煦的春风再一次拂净了高原的天空。 香香执拗不过春霞的劝道,跟了她去河滨广场。自从香香家出了这么多的事,春霞常抽空到她家来坐坐,她一路上唠叨着: “我公公如今已半身不遂,凭什么就叫我们两口子侍候着,人家另外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躲得远远的,个把月过来看一看;我可不像香香你有这么个好性子,给冬冬她奶奶刮屎洗尿的。我跟他们商量了,以后各家轮流照顾,每家三个月。昨天老大家把人接走了,我也能清闲几天。” “春霞,照顾老人是咱的本分,这件事你也别争论了。冯叔待人那么好,他如半身不遂,搬来搬去的也不方便,你就担耐着点,有甚呢。”香香对她说。 “你这人就是心善,难怪在西街落下了那么好的名声。” 春来了,被冬天束缚了脚步的人们,饭后纷纷走出家门,从南北两个入口来到这个新落成不久的广场。人行道两旁的草皮绿了起来,几株金黄色的迎春花正开得灿烂。社区中老年秧歌队今年第一次在广场开展活动,锣鼓唢呐已吹打开了。 春霞正是拉着香香来广场扭秧歌的,好让她心情轻松一些。 她俩向着广场中心走去,迎面碰上海生的婆姨红梅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海生走了过来。海生去年冬天在城北十字路上执勤时,当时正值北街小学生放学,一个小学生横穿马路,眼看就要车被撞上,海生飞身上前推开了那名小学生,自己却被压在车轮下,右腿骨折多处。如今骨伤已痊愈,可右下肢神经麻痹,仍坐在轮椅上。 海生老远就向香香打着招呼。 “嫂子,见到你多时了。” 香香走近海生问候到:“海生,最近恢复得怎么样,也没来看你。” “好多了。亮亮他妈每天给我按摩,小腿已经有感觉了,医生说恢复得好,再有两个月就能下地自己走了。” 香香对海生的婆姨红梅说:“辛苦你了,红梅。” 春霞等不及了,先去了扭秧歌处。香香和海生他们边走边聊着也往扭秧歌处走。 “海生,嫂子说你一句,你别在意,往后啊,好好和亮亮他妈过日子,别再瞎闹腾了。” 海生羞愧地低下了头,轻声说: “嫂子,我听你的话。” 春霞已跟随着鼓点扭了起来,她在人群里舞着扇子冲着香香喊到: “香香,来扭呀,你不来我可要拉你了。” 这时,海生从轮椅上拿出两把扇子,一把递给红梅,一把塞到香香手里,说: “嫂子,你和亮亮他妈都去扭秧歌吧,我看着也高兴。” 海生的婆姨不由分说拉着香香跟进了扭秧歌人群里。 鲁老师今天也有心情出来活动一下。他沿着河堤走了一圈后,在曲廊那儿又驻足细细地品味着他手写的被拓刻在石板上的“问涛”这两个字。 鲁老师的书法在米华也小有名气,尤其是他的汉隶,苍劲有力,雄浑内敛,功蕴深厚,被同行们所称道。 河滨广场落成后,要在曲廊这儿立几块碑刻,文体局的人向他要手字。他酝酿了好几天,不知该题哪几个字。这题字也要讲究场合,既然是题写在这汤汤的无定河之滨,就更具有不一般的意义,既要写景,又要体现出一定的思想性。观涛,看涛,太俗气,不好;听涛,似乎比前两个词好,可还是不尽意。 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苦苦思索着。 那天,他在随意翻看《文心雕龙》时,看到“史接千载,视通万里”这八个字时,茅塞顿开,脑海中瞬时映出“问涛”两个字。这条大河就是这片广袤的土地最有力的见证者,他一路从上古走来,走向远方,融入母亲河的怀抱。他看到过远古人类文明的篝火闪耀,他看到过秦直道上始皇帝的粼粼车队,他领略过刘彻帝国年青将军率军北上大漠,歼击匈奴的飒爽英姿,他也听说过那个女子被送进长安城中,卷进权利的纷争,他聆听过“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闺里梦中人”的呢喃,他也曾被蒙古铁骑滚滚南向所震撼,他也曾为这块土地上的子弟兵开进紫禁城而兴奋过,也曾为九宫山的一曲悲歌嗟叹过……他的涛声依旧,却搭载过无数的历史过客;这不息的涛声中也有不尽的呐喊和叩问,“曰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谁能极之?冯冀惟象,何以识之?……” 今天他又来到这大河之滨,看完碑刻,依在河堤的垛口旁,眺望着,浮想联翩。八十多年前,一个年轻人曾在南方的那条河流旁,倾吐诗意,“怅廖阔,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十年后,这个人登上雪后的黄土高原,给出了一个答案,“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位卑未敢忘忧国”。当时代揭开新的一页,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正在踏上一条复兴之路。中国终于向世界敞开了胸怀,成为地球村中的一员,改革了,开放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终于走过了路遥笔下伤痛悲情的一段岁月,可他们生存空间的每一点拓展都步履艰辛。民众的社会必需品消费与实际购买能力总有一定的距离,社会财富为社么被一些人肆无忌惮地攫取着?这是千百年来腐臭意识在作祟,还是体制中特权被置于真空的状态?这些问题又一次把一个执政党推向风口浪尖。这个问题既刻不容缓,又可能需要今天的人们,或许以后几代的人去探索和解决,要走很长的路……“路漫漫兮修远,吾将上下而求索”,今天的生活就是明天的历史,让历史去评判、去见证昨天和今天…… “嗵、嗵、嗵,嚓、嚓、嚓”,激昂的锣鼓声唤回他的遐思,吸引着他来到扭秧歌处。他在大屏幕底的石阶上坐下了,兴致勃勃地观看着黄土地上的“迪斯科”。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人群中发现了香香那熟悉的身影。 香香追随着队形转到右边时,也看见了鲁老师,她迈头向鲁老师示意着。 夕阳染红了天边,无定河西的群山向南逶迤而去。鲁老师看到霞光和起伏的扇影映照在香香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
(五十二) 香香在年前去了一趟省城看望常健。儿子在经历了这场突变后,似乎比以前更成熟了。少管所的老师说,常健的表现很好,学习成绩也名列前茅,今年可以报考全国自学考试,这让香香的心稍安了一些。 婷婷今年已读完研究生,前一段时间参加了广东省的公务员考试,在众多应试者中脱颖而出,被广东省委组织部录取为公务员。“五一”后已去了广州报到上班。婷婷来电话说,她和米刚准备在九月份结婚,婚礼要在米华热热闹闹地办一场。 为此事,鲁老师亲自到香香家里来了一次,商量办喜事的有关事宜。鲁老师计划把他住的两层平房的二楼装修一番,作新房用。另外,新房里的新铺新盖要劳驾香香去操办,他一个男人家可操办不了。 新房装修好后,香香过去看了一下,还算满意。 鲁老师看着遍地狼藉,歉歉地对香香说: “我还没来得及清扫,你就过来视察了。明天我找个家政清洁工来打扫。” “不用找清洁工了,我明天过来清扫。” “那可不行,这些活又脏又辛苦。”鲁老师坚决反对。 “我又不是给外人干,是给我女儿打扫新房子,还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第二天,香香给润红交付下婆婆后,就去了鲁老师家,一直干到下午才彻底打扫干净了。鲁老师在一边帮着忙,却不时用手摁压一下腹部。 鲁老师的举动没有逃过香香的眼睛。 “鲁老师,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香香关切地问。 “没事,没事,可能是胃有点毛病。”鲁老师浅笑着说。“香香,以后不要叫我鲁老师了,咱们都是亲家了,就叫老鲁随便一些。” “鲁老师,奥,老鲁,你的书推销出去多少?”香香问。 “嗨,出版社最低一千册起印,我就出了一千册,买一个出版号五千块,加上工本费,差不多就是两万块钱。现在写文字是一件很无奈的事情,发行就靠自己;再说我写的是民俗方面的,适应读者的面也狭窄,县新华书店放了一百本,也没卖出去几本,学校图书室和县图书馆收藏了一百本,好在我的学生们听说我出了书,三本、五本拿去看,这不还有一半放着。现在的人心浮躁的很,能有几个人静下心来读书,宁可把时间泡在茶馆和洗脚房里,也不愿意用在读书上啊。前几天有个大款的学生说全要了我的书,钱给我打在工资卡上,书就放在我这儿。我没给他卖,只送给了他十本,有的老师说我迂腐。其实我出书不是为名利,只是为后人留一点东西,好让这些传统文化以文字的形式保留和传承下去,若干年后,人们会发现它的价值的;不过就是又让你掏了腰包啊。” 临走时,鲁老师觉得过意不去,对香香说: “香香,你忙了一天,连口水也没顾上喝。要不,今天我请你下馆子,校门口有家饺子馆,味道做得还不错。” “行啊,难得老鲁你请客。”香香爽快地答应了。 鲁老师听见香香称呼他“老鲁”,心中也十分喜悦。 过了几天,香香去鲁老师家送置办齐的新被子和一些家纺,却发现门锁着,她问了一个路过的老师,才知道鲁老师生病住院了。 鲁老师本来已办理了退休手续,可县中领导还是让他再带一届高三的毕业班,学校给他配了一名助教。那天早晨,他一起床就觉得腹部隐隐作痛。在教工灶上,他喝了半碗豆浆,啃了一口花卷馒头,就觉得不想吃了。 第二节课铃声响了后,鲁老师像往常一样上了讲台。这节课是高三毕业班的最后一节课,也可能是他今生最后一次给学生上课了。鲁老师这节课的内容是:如何轻松应对语文高考?为这节课,鲁老师准备了好长时间。他要在有限的四十五分钟内,对自己的学生讲授应考的诸多环节。 课上到一半,鲁老师的额头已冒出了细汗,腹部绞痛一阵比一阵剧烈。可他仍强打着精神撑着。 下课铃声终于响了,学生们齐刷刷地站了走来,齐声向鲁老师再见。鲁老师如释重负地走下讲台,讲义本却“啪”地掉在地上,双手用力摁压着腹部,蹲下了身子,想站起来却没有站起来。 香香来到县医院,才知道鲁老师做了胆囊切除手术。入院的这几天,曹香梅娘家的几个侄儿轮流陪护着。 “老鲁,你做手术也不给我们说一声。”香香埋怨着。 “我原来以为是胃疼,没想到是胆结石。”鲁老师解释到。 一旁曹四的儿子说:“我姑父住院连米刚和米丽都没告诉,怕影响他们的工作和学习。” “这几天辛苦你们一家了,以后我来照顾你姑夫,反正我也闲着,你们都忙着上班。”香香对曹四的儿子说。 “那哪行啊,可不能麻烦你。医生说了,后天就可以拆线,十天后就能出院了,我们再坚持几日吧。” “大家都是亲戚,谁照顾病人还都不是应该的。”香香说。 曹四的儿子迟疑了会说: “那行吧,晚上我过来陪床,白天你照应着。我这些天也正在装修房子,家里乱着套。” “香香,不能麻烦你。你不是每天还要照顾婷婷的奶奶嘛。米丽过几天就放假了,她回来照顾我。” 靠在病床上的鲁老师气色已好了许多,他口上拒绝着香香,心底却忽然荡漾出一股暖流。这种早已近乎泯灭了的对异性的依恋和渴望,就像水中的一个葫芦,摁了下去,又浮出水面,这种母性的印痕只留下老家大门外母亲一年年在那株古槐树下的守望。但他最终还是把这种情感抑压在心底。 我让婷婷她二妈招呼几天。以后别在外面买饭了,我在家里做好了,给你送过来。” 鲁老师不再推辞,算是同意了。 曹四的儿子见有人主动照顾鲁老师,也放了心。 “香香姨,那就辛苦你了,我晚上过来陪床。”随后他又对鲁老师说:“姑夫,我先走了。先到单位报个到,还要去建材门市买东西。” 香香把曹四的儿子送到了楼梯口,又返身回了病房。她摆湿了毛巾,对鲁老师说: “老鲁,擦擦吧。待会再洗个脚,人就感觉爽快了。”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鲁老师连声说着,挣扎着要起来。 “你别动,小心崩开了刀口。”香香走近鲁老师,用热毛巾擦试着鲁老师的脸。 随后,香香又在盆子里兑上热水,扶着鲁老师坐了起来。鲁老师像个听话的孩子,把脚伸进了水盆里,两只脚片摩擦着。 “香香,你这么个大经理亲自侍候我这么个病号,不委屈嘛。”鲁老师轻松地开着玩笑。 “我现在什么也不是,就是一个家庭妇女。我呀,生来就是一个侍候人的命,侍候着别人,我心里才高兴;要是别人侍候我,心里还不踏实。” 香香擦干了鲁老师的脚,起身去卫生间倒水。 鲁老师的刀口拆了线后,已能下地走动走动。他慢慢下了床,左手提了引流袋,踢上拖鞋,走到窗户前,望着住院部的大门口,等着香香送饭来。 住在鲁老师病房隔壁的那个陪护病人的女人已认识了鲁老师,她走过来打着招呼。 “鲁老师,能下地走了?” “噢,可以下地走动了。” “哎呀,鲁老师,你家婆姨把你侍候得真周到、体贴,难怪你恢复得这么快。”那个女人冒冒失失地说着。 鲁老师连忙用右手摆了摆,阻止到: “可不敢瞎说。她是我的亲家母。” “亲家母?哎呀,你看我,说漏嘴了,说漏嘴了。”这个女人边说边下了楼梯。 鲁老师看见香香骑着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保温桶,在大门口下了车,走进住院部,便急忙回了病房。 “我来迟了吧。”香香打开保温桶,盛出汤面条,递给鲁老师。 鲁老师有滋有味地吃着饭,对香香说: “香香,你做的饭味道真不错,比外面食堂的饭好多了,咸淡正合适。你看我这几天胃口特别好,饭量比以前大多了。” “病人恢复期间要营养,往往贪食,也并不是我做的饭好,我的饭就是家常味。”香香收拾着床铺对鲁老师说。 “家常味比饭馆的味道好,家常味中有家的味道啊。”鲁老师发着感慨。“我平时一个人也懒得做饭,就上学校的职工灶。除非娃娃们回来了才做饭,可他们都说我的厨艺还不咋的。” “你就是平时不注意饮食才得了胆结石,以后鸡蛋坚决不能吃,大鱼大肉也要少吃。”香香又用拖把拖上了地。 “那我不是成了入了佛门的老和尚了。只能吃素斋了,就差敲个木鱼了”鲁老师放下饭碗,用纸巾擦着嘴巴。 香香被他的这句话不由得逗乐了。 “老鲁,没想到你还真会开玩笑。” 外科的李荣大夫是鲁老师的学生,县中毕业的,他临下班走时过来看看鲁老师。 “鲁老师,这两天感觉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吗?”他问到。 “好了,好了。李荣,你上学的时候很调皮,现在也成了外科的主治大夫,有出息啊。你说我可以出院了吗? ” “不行!再输三天液体,防止感染,三天后放你出去。”李荣大夫坚决地表态。他又对香香说: “香香姨,我和米刚、婷婷都是同学。上学那会,同学们都叫他俩是‘金童玉女’,听说他俩快结婚了,到时候一定要请我喝喜酒哟。” 香香停住手中的活,对李荣说到: “好!到时候我叫他们亲自给你把请柬送过来。” 李荣又对鲁老师说: “鲁老师,有香香姨这么细心、周到地照顾着你,你住院也是一种享受啊。你就安心地再住三天,别忙着出院。我下班先走了。” 鲁老师要起来,被李荣制止了。 “香香,你歇会吧,护工每天都来拖地的。” “马上就拖完了。” 拖完地,香香找了把椅子,不远不近地坐在鲁老师的床前,她找了个话题。 “鲁老师,”随后又改口到,“老鲁,貂蝉真的是咱米华人吗?这个问题你考证过没有?” 鲁老师滔滔不绝地就这个问题讲了起来,他可能把香香当作了自己的学生。 “自汉代至今已近三千多年,有些历史已变得扑朔迷离。正史中从来没有对貂蝉这个人物的明确记载。《三国志》中司徒王允所使的连环计谋,只说是一个侍女。《三国演义》中才有了貂婵这个角色,但《三国演义》是部小说,七分历史,三分演义,不能作为史料佐证。在封建社会中,女子地位低下,正史中很少有为女人作史,这也是情有可原的。像貂蝉这样的女子大义除奸,也只有小说家们才愿意为他们树碑立传。正史学家们从来认为红颜女子是祸水,把一个王朝的必然灭王往往归罪于某一个女人,比如褒姒、苏达姬、杨贵妃等人,未来是君王昏庸无道,天下苦难,却把罪名强加在这些女人的身上。貂婵没有遭受污蔑,得到人们的同情和敬佩,那是因为董卓过于残暴,天下人恨下得食其肉,啖其骨。可当时的十八路诸候会盟诛杀董卓也奈何不得,一个小女人用连环计铲除了董卓,巾帼更胜须眉。因此,貂婵名列四大美女之首,一则说明她的确藐美;二则也说明她的大义感动了天下之人。至于貂婵的出处,《米华县志康熙志》记载她是米华人,并有貂婵出生地——貂婵洞遗址为证,可见米华人把貂婵认作是故乡人的说法至少在清.康熙年间之前,在民间流传已久。如今有人又考证说,貂婵的故乡是山西祁县蒲耳乡的木耳村,那里还有一座貂婵墓。现在各地争抢名人归属地的事情屡见不鲜,是为了开发当地的旅游事业,让古人给今人的脸上贴金。广泛流传陕北地面那几句谚语,首先称赞了米华婆姨的漂亮、能干,可能也源与这个说法;其实让米华婆姨名扬全国的是解放战争期间。米华是革命老区,米华婆姨思想觉悟高,积极投身革命,当时有不少部队干部就娶了米华婆姨。这些走出家乡的米华婆姨就是最好的宣传员,从而让米华婆姨名扬全国,她们自然也会自豪地告诉别人,貂婵就是米华人了。从全国的知名度来看,貂婵的故乡毫无争议地就是米华。” 鲁老师讲了一大通,在这里停住了。他问香香: “我这个问题算不算讲清楚了?” 香香凝神听着,会意地微笑了。 “老鲁,你的知识真渊博,我看你下次报名可以上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节目了。” “哎呀,我可没那个资格。”鲁老师谦虚了起来。 太阳已经落山,外面还有亮光。香香对鲁老师说: “老鲁,我陪你到楼下活动一下,光坐在床上,不活动也不行,现在外面也凉快。” “你不是还要去西街照料老人吗?” “没事,有婷婷她二妈呢,我回头顺路过去看一下。”香香说。 “那好,下去走走。” 鲁老师下了床,香香把鞋递给了他。 “外面凉,把上衣穿上,小心着凉。”香香又把鲁老师的上衣递给他。 鲁老师解开系在床沿的引流袋,拎在手里。香香看见他拎着引流袋,行动不方便,就弯下腰,把引流袋系在鲁老师的皮带上。 鲁老师对香香的举动略显有些拘谨,心中却充满了幸福感。 香香扶着鲁老师下了楼梯,穿过住院部的走廊,来到门诊楼旁的小公园。 “米刚昨天给我打电话了,他听说我生了病,准备提前请假回来。”鲁老师对香香说。 “婷婷也给我打过电话了,说赶20号前就回来。我看趁他俩这次探家,把喜事办了,也了了我们两家的这桩心愿。” “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个东风就是新郎和新娘了。要是曹香梅和常贵能看到他俩结婚,那该多好啊。”鲁老师突然伤感了起来。 香香一时也心酸,不再说话。鲁老师前面走着,不时甩动一下胳膊活动着,香香保持着距离跟随着。 过了一会,鲁老师说: “香香,你这人就像一个火盆子,时时处处温暖着别人。我这场住院,不知咋感谢你才好啊。” “说甚感谢不感谢的。”香香感觉到了鲁老师话中有话,随即解释到。 “我记得曹香梅住院那会,她交代过要我好好照顾你们一家人,我总不能有难不帮吧。” 天色已经昏黄,曹四的儿子过来晚上陪床,在病房里没找见人,就到门诊楼这边来找。 香香也完成了今天的任务,给他交班,就回去了。她先去了西街,招呼常贵妈睡下了,又到自己娘家妈的窑里坐了会,说了会话。街上的路灯亮了,她才回到家里。 香香打开房门,拧亮了灯,进了空荡荡的家。她看着墙上的那幅婚纱照,回想起鲁老师的那句话,凝视着常贵那憨厚的笑容,心潮一阵涌动,久久不能平息。 |
(五十三) 米刚和婷婷的婚期一天天临近,后天他们就要从广州回到米华了。 关于结婚的日子要不要清阴阳先生择个吉日,鲁老师特意打电话请示香香。 “香香,米华和婷婷请了一个月的假,时间紧,你看要不要请阴阳先生择个吉日?” “当然要请阴阳先生择日子,图个吉利;另外,日子必须择在阳历八月八日之后。”香香在电话中说。 “噢,为啥还要择在八月八日之后?”鲁老师问。 “因为要尽量把日子择在婷婷她爸去世的周年之后,这是乡俗。” 听了香香的话,鲁老师为自己一时没能理解香香香的话懊悔不已。 米华最豪华的这场婚礼开始了。常雄从市上借来两辆加长林肯用作婚车。米刚戴上呢帽,穿上长袍,肩上挂着一颗大绸花,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带着花轿,在吹鼓手的引领下浩浩荡荡往香香家去迎接新娘子。 婷婷化过浓妆,越发楚楚动人,恍若天外仙子。 陪婷婷化妆的米丽对香香说: “香香姨,你看我嫂子漂亮不?” “漂亮,漂亮。”香香连声说。 米刚和迎亲的人上了楼,请进家里。他把一束红玫瑰双手握着,走近婷婷,被主持婚礼的司仪摆布着,单膝弯曲下去。 “你愿意嫁给我吗?”他说着台词。 婷婷故意不回答。司仪让米刚大声再说一遍,米刚又重复了一遍。 婷婷终于开口了,说愿意。 香香拿出红色包散给前来迎新的人,招待着大家。 坐了一会,米刚对香香说: “香香姨,我们可以走了嘛。” “走吧,早点过去。”香香对朱刚说。 米刚抱起了新娘,在众人的簇拥下,出了门,下楼去了。 香香的眼中一热,泪水就涌了出来。 众亲戚忙劝说到: “香香,婷婷今儿出嫁,你应该高兴才对。” 闹洞房的一群年轻人走了后,婷婷扑倒在床上。 “累死人了,没想到结婚这么累!” 米刚在饮水机上接了一杯水,端给婷婷。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对婷婷说: “今天在酒席上,我听见县中的几个老师私下里嘀咕……”米刚打了一个咯噔,又接着说:“说我爸和你妈……” 婷婷从床上一骨碌坐了起来,打断了他。 “别人怎么说,我管不着,不许你在我面前乱说。” “哟,咋生气了,我是随便说说。不过,凭男人的直觉,我觉得我爸对你妈确实有好感。” 婷婷从床上爬了起来,她重重地把米刚摁坐在床上,两只眼睛盯住米刚。 “你给我坐好了。我告诉你,你根本就不懂我妈。我妈的爱情没有轮回,她可能有第二个青春,但她绝不会走进第二次婚姻。凭女人的直觉,我觉得我妈对你爸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米刚怔怔地看着婷婷,迷惑不解,双手摊放在床上说: “距离?”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才会产生美感,那就让时间去证明和弥消距离。” 鲁老师卧室的灯还亮着。他有一个习惯,每天晚上要看一会书才睡去。他正在翻看着路遥的一个小说集,看了几页,却总是看不进去,索性丢在一旁,想起了心事。 三十二年前,他下乡插队来到米华,后来进了河西的那所五、七干校当了老师。跟他一起插队的人都托关系回了城,只留下他一个人。也是那年夏天,他经人介绍认识了曹香梅,草草地就结了婚。曹家人后来找了关系把他调在县中。他人生的根从此就扎在了这里。他期望着过上幸福的家庭生活。可曹香梅性子强,处处不让人,他们的家庭总是伴随着吵吵嚷嚷,后来他就对曹香梅避而远之,以无言的冷漠应对着乏味的生活。当曹香梅突然辞世后,他内心却感到无比的自责和愧疚,一次次在曹香梅的坟头前潸然泪下。“大忍之中有太和”,他在么就没有这大忍之德呢?那些年,他挣着微薄的工资,要养活一家四口,曹香梅也是为这个家着想啊,也不能完全责备她无情无理;其实他每次还不是从工资中拿出钱寄回老家,曹香梅吵过嚷过,还不是也就认了……临睡前,他已准备了香纸,让米刚和婷婷一大早去祭奠曹香梅,以告慰她的在天之灵。也许是命运的安排吧,曾经是他家房客的香香的女儿又成了他的儿媳妇。香香就这样走进了他的生活。他回想起香香在他住院期间给予他的细心照顾,心中已近熄灭的火星似乎又被加上了一把绒草,慢慢热了起来,可能就要被重新点燃……想到这,他又极力把这种思绪再次抑压下去,关了壁灯,努力入睡。 婷婷和米刚的婚假已到,他俩要启程返回广州,香香交代他俩,一定要去省城看一趟常健。 儿子一直是香香心头最深的心痛。 香香每天还是必去西街。那天,她安顿好常贵妈午睡后,又去了石坡上春霞家,特意去看望半瘫在炕的老冯。老冯虽然瘫了,但头脑却很清楚,见香香来看望他,十分高兴。 “冯叔,多日不来看你了。”香香在老冯的炕棱上坐了,和他叙着话。 “香香,你也忙啊。听春霞说,你每天侍应着你婆婆,端屎接尿也辛苦啊。”老冯叹了一口气,接着说: “这人老了,就不如快死。像我这样,拖累儿女们,不知要拖累到哪一天?其实,我心里不想拖累儿女们,他们都要过自己的生活,我一个月还有二千块的退休金,要是有家养老院收留我,我就上养老院去。如今三家轮流侍候我,儿女们麻烦,我这心里也在是过意不去。” “冯叔,你的儿女们抢着侍候你,这也是你的福气嘛。”香香说。 “咳!把我这个半瘫的人搬来搬去的,也真麻烦。这事还是春霞提出来的,也不怨她,时间长了,谁有那么大的耐性。” 这时,春霞进窑里来叫香香到她窑里去坐,老冯便止住了话。 “冯叔,那我到春霞窑里坐一会,以后再来看你。”香香跟春霞到她的窑里去了。 香香看见沙发上放着一个用绒线钩的南瓜,拿在手里把玩着。 “香香,你要是闲得慌,就做点这些玩艺,手上有个做上的,心里也安然一些。” “你给我说说怎么用毛线钩织。”香香请教到。 春霞给香香讲了一遍,香香已心领神会。 “不过,钩这些玩意已过时了,而今人家婆姨们都时兴十字绣。”春霞说。 “我先钩织上这么几个毛线玩具,送给婷婷和我小姑子,她们肯定喜欢,等以后也跟你学十字绣。” 回到家里,香香准备好材料,就动手钩织起来。她钩了两只大南瓜和两只小猪,各样一只邮寄给了婷婷和常翠。 从邮局出来,她看见对面有家十字绣门市,便穿过马路,走近店里。 “你要选什么图案?”胖乎乎的女店老板问香香,随手把一本样版递到香香手上。 香香细细地翻看着,选中了一幅金黄色的枫叶的图案。 “你能不能给我教一下怎么个绣法?”香香问店老板。 “其实很简单。”店老板熟练地给香香示范了一下。 “好,我要了。你把需要的花针、色线和绷具都给我备齐。” 香香把时间消磨在十字绣的一针一线中,炎热的夏天走了,秋天又来临了,一道浅浅的皱纹悄悄爬上她的额头。 在每天来去西街的路上,小城里熟识的人都主动地和她打着招呼,擦身而过。她有时心里她这么想着,像她婆婆和老冯,虽然生活不能自理,可毕竟有人照顾着;要是孤男寡妇,他们的后半生又会怎样度过呢?又会有谁去关爱呢?可转念又想,这是政府和社会的事,她又何必去想这些?难道是她真的老了,胡思乱想罢了。 鲁老师下半年不再带课了,学校领导考虑到他刚做完手术,身体不好,让他参加语文教研组的课题研究,待遇与返聘老教师相同。鲁老师同意参加语文教研活动,帮带年青教师,但坚决不要待遇,体现了一位老教育工作者的高风亮节,赢得了大家的更高尊重。 鲁老师虽然工作清闲了,可心中的那个结却越来越发膨胀。他这一段时间对晏殊的那首浣溪沙反复吟味着: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他也暗笑自己老之将至,怎么又会滋发出这种闲情。可这种闲情就像无根的草,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国庆节后,秋意甚浓。院墙外那一行杨树的叶子已变黄,秋风扫过,一片片黄叶便飞舞起来。鲁老师看着飞舞的黄叶,沉思着。 这时,他的手机铃声响了,是巩校长打电话让他去一趟校长办公室。 “老鲁,这儿有你一个邮件,是中国民俗文化研究会发来的。门房直接送到了我的办公室,我看不是私人邮件,拆开看了,是这个研究会邀请你去北京参加一个全国性的研讨会。你是民俗研究方面的专家,代表的是咱们米华民俗文化,我看应该去。” 巩校长把邮件递给鲁老师,接着说: “这次去开会的费用学校回来给你全报全销,也可以带家属出去旅游。” “这是我个人的学术爱好,让学校报销差旅恐怕不合适?再说我哪有家属,你又不是不知道?”鲁老师解释着。 “老鲁,就算是学校对你这个老教育工作者的支持吧,我看合适。” “至于家属嘛,亲戚也行!我看你就和米刚的丈母娘,你的亲家母一起去。这出门开会也好,旅游也好,一个人可没意思。” “巩校长,你开什么玩笑!人家和我一起去,这成何体统。”鲁老师正色说到。 “老师们背后都议论,说你那亲家母香香,那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嗳,老鲁,你就没想来一段那个,那个什么黄昏恋。”巩校长半认真半开玩笑地对鲁老师说。 “哎呀,你这个校长,怎么拿我这个老家伙寻开心。” 巩校长收敛了笑容,这回认真地说:“其实你那亲家母香香在米华县城也算是个名人,人品确实好。比如你上次住院,人家那么照顾你,你就是权当感谢人家,也应该带出去旅游一下,开开心。他丈夫去世不久,儿子进了少管所,心里肯定郁闷。我这个提议也是在情在理的。” 鲁老师听巩校长这么一说,有些动摇了,可仍拿不定主意。 “不知人家愿不愿去?再说,两亲家出去旅游,众人也会议论的。” “只要你诚恳邀请,也说不定,事在人为嘛;至于,至于怕别人议论,你放心,你知,我知,她知,我绝对保密。” |
(五十四) 鲁老师再三斟酌,终于鼓起勇气,准备邀请香香一块去北京。 他估摸香香这会应该在家,就亲自上香香家里跟她说,毕竟这事电话里三言两语说不清。 香香放下手中的十字绣去开门,见是鲁老师,心里便估计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让了坐,香香便要沏茶。鲁老师摆手说: “香香,别客气了。你坐,你坐,有个事想给说一下。” “老鲁,有甚要紧事,打个电话不就行了,还亲自上门来说。”香香收拾着十字绣的那一摊子。 “噢,是这么回事。我前年出的那本关于米华民俗文化研究的书在民俗文化研究界还产生了点影响,被中国民俗文化研究会吸收为理事。今年十月三十号,民俗文化研究会要在北京召开一次研讨会。这本来属于民间学术交流,是我个人的事,可学校的巩校长很支持,说学校愿意报销参会的所有差旅费用,也算是学校对我这个退了休的老教师的特殊关怀。巩校长还说,趁开会的机会,也可以带家属出去旅游一圈。不过我现在就一个人。因此,我就想到……想到邀请你和我一起去。”鲁老师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清楚地说了出来。 “你是去开会,我去了像什么话。”香香感到鲁老师的邀请莫名其妙。 鲁老师又诚恳地说到: “我是这么想的。这么多年来,你不止一次地在生活上关照过我。比如说,曹香梅看病你给过钱,我出书你又赞助过,前一段时间住院,你又忙活了七、八天;可你家里出了这些事,我也只能是爱莫能助,袖手旁观。我这心里是既感激,又觉得愧疚。因此,我想邀请你去北京旅游一趟,出去散散心。我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这人啊,就好像上了磨道的毛驴,整天绕着磨盘转,转得昏天黑地的,也没意思,太辛苦了;总得缷了套,离开磨盘,自由活动一下,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喝上口泉水,啃上把青草。像你这样,整天闷在家里,也不是个事来。” 香香被鲁老师的这个比喻逗乐了,微微一笑说: “老鲁,你咋把我比作磨道上的毛驴子?” “我这是比喻,打个比方。”鲁老师连忙解释。“其实我也是磨道上的毛驴,整天就是给学生上课,现在退休了,才有空闲出去。” 鲁老师的娓娓而谈总是能打动香香,但对他的请求还是无动于衷。 “我也没心思去旅游。国庆节时,婷婷和天天他妈霍晓青也打电话叫我去广州和海南来,我都没去。再说,我还要照顾老人,也走不开。”香香借故推托。 “会期就一天,来回也就三、四天。婷婷她奶奶你可以托付她二妈照顾几天。香香,我是诚心诚意邀请你,你可别扫我的兴。”鲁老师有点急了。 看到鲁老师焦急的样子,香香还是犹疑了,毕竟人家是一片真心诚意。 “说起北京,婷婷她爸就是在那走的。” “曹香梅也是在北京治疗的,后来医院里让我们赶快回去,才不得已回来。” 两个人又是一阵沉默。 “可人总得面对现实,接受现实,毕竟……我就是想叫你出去散散心,开阔一下心境,也没别的意思。”鲁老师搓着手,又不安地说。 香香的心动了一下,可还是犹豫不决。 “这事怎么好对人说呀。”她是有点顾忌。 “你是政协委员嘛!你就对人说也是去北京开会。”鲁老师灵机一动,帮香香编造谎言。 “老鲁呀,你让我说谎吗?” “善意的谎言!善意的谎言。”鲁老师见这事有希望,长舒了一口气,并用这句话安慰香香。 飞机跃上云端,平稳地飞行着。香香透过眩窗正入神地俯瞰着大地,放飞着那颗沉重的心。 “香香。”鲁老师递过来一颗红桔,“闻一闻,能止晕。” “我不晕,”香香回过头对身边的鲁老师说。 “当年我和常贵去部队上,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又坐了四天的汽车,也没晕;如今坐飞机更不会晕了。” “是啊,如今去北京也方便,比农村人上城里赶趟集还方便。嗳,香香,你比我强啊,这辈子还出过一回国。” “那也算出国呀!那会是咱们部队帮助巴基斯坦修公路,艰苦地很。”香香和鲁老师轻松地聊着天。 “现在正是秋天,秋高气爽,我带你去登八达岭长城,去看香山满山遍野的红叶,香山红叶可是北京的一大名胜啊。” “那好啊,你就是免费的导游嘛。”香香是既来之,则安之,心情愉悦地说。 说着话,飞机已平稳地降落在了首都机场。鲁老师和香香打的来到了会议指定的那所酒店。鲁老师给香香订了房间,安顿她住下了。然后去会议接待处报到。 报完到,鲁老师敲开了香香的房间,对她说: “香香,今天就是报个到,明天早上八点开会,下午与会人员交流学术。我刚才问过总台的服务员了,说酒店离开奥运会的鸟巢和水立方不远,你要是不累的话,我们就近过去看看。” “坐飞机哪会累。那行,既然是你邀请我旅游,就听你的安排。”香香很爽忙地答应了。 鲁老师在酒店商品部买了两顶红色的旅游帽,递给香香一顶。 “来!香香,武装起来,旅游就得有个旅游的样子。”说着,他戴上了红色旅游帽,脖子上也挂起了相机。 鲁老师的确是一个合格的“导游,”他对香香边走边聊着鸟巢和水立方这两个奥运场馆的设计理念,并不时停住脚步,按下快门。 “来,香香,给你照一个,留个纪念。”他也不时给香香拍照。 “老鲁,别光给人拍。我给你拍几张。” “好。”鲁老师从脖子上取下相机,递给香香,给香香示范。 “看好了,取了景,照了人,就按这个键。” 回去的路上,鲁老师看见一家全聚德烤鸭的分店,就让出租司机停车了。 “香香,就这下,我请你吃烤鸭。” “老鲁,你还真准备破费一场。” “嗳,来北京一趟,不吃烤鸭怎么行呢。” 开完会的第二天,鲁老师建议坐派游专线大巴去八达岭长城,不要跟旅行社出游,免得受导游的管束,他已经问清楚了乘车路线。吃过自助餐后,他俩就出发前往八达岭长城。 在距八达岭长城入口几百米处,矗立着一块巨石,巨石上镌刻着“不到长城非好汉”七个龙走蛇舞的大字,是毛主席的手体。 “老鲁,这句话应该怎样理解?”香香说。 “我查过资料,这句话最早就刻在了秦砖汉瓦上了。1935年毛主席在《清平乐》这着词中再次引用了这句话: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二万。这句话的意思是没有亲眼目睹长城雄伟壮丽的气势,怎能有阔达豪迈的胸襟呢;作为一个中国人,不登长城关口就绝不是英雄好汉。过会等你登上了长城,身临其境,就对这句话理解得更深了。” “哦!”香香似懂非懂,但却深深佩服鲁老师的满腹学问。 在入口处,鲁老师关切地问香香: “香香,你要是觉得累,我们坐缆车上去。” “坐缆车上去,算什么英雄好汉?” “好!咱们就步行登上长城,做一回好汉。”鲁老师的兴致很高,仿佛也年轻了几岁。 他俩跟随着游客沿阶而上。鲁老师边走边对香香说着: “我上高中那年,红卫兵串连,我跟几个同学串连到北京,大家相约准备登八达岭长城,可当时没去成,今天这个心愿终于实现了。” 望龙台是瞰看八达岭长城雄风的最佳位置。从这里望去,雄伟壮丽的长城宛若一条巨龙向远处腾跃而去。香香伏在垛口旁,极目远眺,沉闷的胸襟忽然开阔了起来。猎猎的秋风从她面庞拂过,她拢了一下被风吹散的头发,出神地凝望着。 鲁老师拿着相机,寻找着最佳镜头,并不时按下快门。他这会也不愿意去打扰香香。 他拍完照,回头找香香,见她伫立在垛口旁,沉稳端庄,若有所思,就轻轻走过去,在不远处取了镜头,拍了下来。 香香伫立了很久,这才想起鲁老师,却发现他就在身边。 她指着远方山坡上那一片绯红,问鲁老师: “老鲁,你看,那就是红叶吧?” “嗯!那是黄栌树的的叶子,到了深秋,叶子就变红了,像一块红霞从天而降。明天,我们去香山公园看红叶,香山的红叶大多是枫树的叶子,更绚丽多彩。” 这时,有位游客走了过来,很礼貌地对他俩说: “你们两口子让一下行吗?我拍个照。” 鲁老师尴尬地冲着香香微笑了一下,也没做解释。他俩继续往前走去。 第二天,他俩又去了香山公园。从香山公园森玉笏峰的小亭里望去,层林尽染,满目流光,金黄、绯红、桔黄、猩红的枫叶中又点缀着松柏的深绿,大自然的造化幻化出无穷的瑰奇绚丽。 “香山红叶真是名不虚传!”香香感叹到。 鲁老师也被眼前的美景深深吸引,诗意大发。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香香,你知道为什么‘霜叶红于二月花’吗?枫叶五彩缤纷,是因为它们经历了风霜的考验,再次焕发出生命的光彩。以红叶来比似人生,青春一去不复返,人生没有第二个春天,但人生的秋天就应该像这眼前的红叶一样,再次焕发出生命的光彩。” 鲁老师说完这句话,眼光中充满***,勇敢地注视着香香。 香香避开了鲁老师的目光,没有说话。久久地凝视着这满山遍野的红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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