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首页
  • 智慧神木
发新帖回复
上掌灯 发表于 2011-11-28 08:23:18 | 只看该作者 发表于
(十二)
香香在部队营地里住了有半个月,她用一个来自黄土高原普通女性的魅力感染着每一个驻地官兵。白日里她就像一只红蝴蝶忙碌在军营中,夜里还可以过上一阵小夫妻的甜蜜生活。只是每次做那事前,常贵总要警觉地先侦察一番,确保外面没有敌情,才敢放开了手脚。每天早晨,起床号滴滴嗒嗒一吹,常贵就立马钻出热乎乎的被窝,穿戴整齐了去出操。常贵每次临走时,总要搞一点告别的小动作,恋恋不舍的,香香就催促他别迟误了出操。常贵走了后,香香一个人就再躺一会,细细地回味着一个个甜蜜的夜晚。

香香住了这段时间后,就想要回去。一则她住的时间长了,影响常贵的工作,常贵毕竟是军人,有他的使命;二则她也想早点回去,总不能缠在常贵身边;回去后,争取还去学校当代课教师,老是闲着也不是个事儿。想到回去后,她和常贵就天各一方,两地分居,想见上一面也难,心里就酸酸的,但她打定主意马上就回去。
分别的时刻终于到来了。香香强打笑颜坐上了王干事开的吉普车离开了营地,她不想在常贵面前流露出丝毫的伤感。
王干事把他送过了边防站,一直送到兵站,然后搭上一辆军车去往乌鲁木齐。
在返程的列车上,香香呆呆地望着列车外飞掠而过的群山、戈壁和树木,这驰行的列车就好像把她的思念拉扯成一根细细的金线,越扯越长。回想起分别前一夜的分分秒秒,这一刻春宵何止千金,无边的离愁别恋又一次次化作汹涌的春情涌动……她的两只手在腿上用力地抓握,两行泪水缓缓流过面颊。
坐在香香对面的那个中年妇女轻声地问她:“你哪儿不舒服吗?”
香香猛然惊醒了,忙擦干了流出的眼泪。

回到榆树峁已是下午,常贵一家人真是喜出望外。香香一个人从那么远的地方平安回来了,常贵他妈,香香的这个新婆婆更是欢喜得不得了,从香香进门的头一天起,她就喜欢上了这个新娶的媳妇,连忙生火做了一碗荷包蛋煮挂面,端给香香吃,上上下下打量不够香香,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香香开了自己的窑门,把从部队上带的一些饼干和罐头分开了,送给常旺一家和二位老人,剩下的一些去周家坪时带上。
吃过晚饭,香香主动要洗锅碗,婆婆硬是不让,说你刚上路回来,好好歇着。
香香抢了围裙,系在腰上,就洗上了。
常德善盘腿坐在炕上,看着锅台前洗涮的儿媳妇,手里卷着一根旱烟,心想:香香刚进门就抢着干家务,人家没进门前是学校的老师,也算是个有文化的半个公家人,如今出嫁到咱家,一点也不嫌弃他这当农民的公婆,真是个好媳妇呀!
香香洗完了锅碗,又擦洗锅台,一边给他们说着一些常贵部队上的事情。
锅台收拾利落了,香香解了围裙,对炕上的常德善说:
“爸,这回我和常贵办这喜事,家里花了不少钱吧,向外借人家钱了没?”
常德善猛一犹豫,他对香香的问话毫无思想准备,一时没吭声,头脑里转动了一下,说:
“噢!不……不欠人家的一分钱,本来贵儿回来时也带着钱,他走时还放下一佰多块钱呢。”
其实香香心里明白,那是公公在哄她呢,即使常贵带回那一笔钱也不够办这场喜事的开支。
香香说:“爸、妈,我知道这回花了不少钱,我妈那边还要了双份的彩礼。不过,我爸和我妈虽说不赔嫁,出嫁那天却给了我二百四十块钱,我哥和我姐也一人给了五十块钱。这钱我也没用,就放在柜子里,我给你们拿来,赶忙去把借人家的钱还了”。
说完,她就回自己的窑里拿了钱,递给常德善。
常德善真没想到香香是如此开明,本来他就不愿意让香香知道欠债的事,可香香却替他想了。
“这是你们娘家给你的钱,我咋能要呢。香香,你留着自己用吧!过几天,再买上一台缝纫机。”常德善说。
“爸,我这进了门,就是一家人了,还分什么你我,不要因为我却要让你们受窘迫,我也心里不安。你就收下吧,明儿就去把借别人的钱还了。”
常德善听了香香的这番话,激动地手抖抖索索,接了钱,放在炕上。
站在炕棱边的婆婆说:“香香,这也太难为你了。要不留下三百块钱,那四十块钱你留着零花”。
香香听了婆婆的话,说:“那也行吧,就放下三百。你们歇息吧,我到常旺家坐一会儿,常贵给他们捎了些吃食,我这就送过去”。
常旺的媳妇润红身子不方便,和衣躺着,常旺正坐在板凳上洗脚。
见嫂子来了,润红就要起来,香香赶快走到炕边,又扶她躺下。
“润红,别起来,小心身子。”
香香拿出带的吃食放在润红身边,亲切地说:“这是你哥给你带的吃食,让你补补身子。”
润红说:“嫂子,你留着自己吃吗,这么远的路上带点东西多不容易。”
香香虽和润红相处就那么几天,但凭感觉她还是觉得润红也是个实在人,心眼不错。她俩就一递一句地说着话,常旺在一边安静地听着,看来常旺平时也话就不多。

常怀克听说香香回来了,第二天中午就来找香香。他说已给教办的人说好了,香香一回来就去榆树峁小学上课。
常怀克对香香说:“香香,你现在就……就跟我去学校,我……我和学校的负责教师高文泰商量一下,给你排课。”
榆树峁小学就在河滩对面的大神爷庙旁边,和尖草畔村联办,有一百多名学生,一线十一孔窑洞,有两孔窑洞队里办公占用着。
学校有四个教师,都是民办教师。高文泰是负责教师,张光财的侄女菊菊去年才刚任教。常海亮就是海生的弟弟,初中毕业后就回了乡,学校缺人手,就让他代一段时间课。
张光福八岁上时从窑畔上摔了下去,跌坏了胯骨,那时候人也穷,没有医疗条件,就成了残疾,右腿萎缩了,走路时拄着一根棍子,左脚迈出去,身子就弯成了一张弓,右腿才拖拉着上前走一步。好在他还识得几个字,队里就安排他到学校里任教,只会教一年级,如今三十好几岁了,还是光棍一条。
学校平时的日常工作由高文泰主持,但只叫负责教师,而不是校长,校长要由公社任命,民办教师一般不予批准。学校五个年级只有四个教师,一直缺一名教师。常怀克和高文泰商量了一下,就让香香接三年级的课,安排在和菊菊一起办公。
香香的工作暂时就算落实了,她心里也觉得踏实了。
结了婚的女人就不得不考虑家庭的事。
香香心想还是住到学校方便一些,虽不说和老人分家,她现在就一个人吃饭也好将就。再说学校里张光福长年住校,菊菊晚上也住校,正好有个伴,也不寂寞。她要是住到家里和老人合灶反倒不便,润红快坐月子了,这样婆婆也好照顾润红。
香香想得还是挺周到的,方方面面都要考虑。
从周家坪到榆柳峁,香香的生活似乎画了一个圆,又回到了未出嫁前的情形,但这个圆心点上却有了自己的丈夫常贵,圆圈内也有了婆婆家的这一帮子人。
常翠那次从学校回来后,香香决定把那辆新自行车让她骑去,以后回家就方便了,反正一般情况下她哪儿也不去。
香香打从见到常翠的第一面起,她就从心眼里喜欢上了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子,知道以后在常家,翠翠就是她最可靠的同盟军。她每次都要鼓励常翠用功读书,争取考上大学,给家里人争光,不要像她现在这样,只喝了半瓶墨水,充其量能教个小学娃娃。
住到学校后,婆婆把家里本来就不多的细粮各样装了些,送到学校里来,隔三岔五地还把园子里的菜给她送来,这让香香觉得婆婆这人挺良善的,待她也像亲女儿一样。

即使再平静的家庭也偶尔会被一阵轻风吹起一点波澜。
自从常德善接了香香拿来的三百块钱,心里既感动又难怅。感动的是香香这么明白事理,知道家里生活的艰难;难怅的是让他倍加自责自己的无能,让新过门的儿媳妇掏私房钱。他先把借队里的一百二十块钱还了,这是公家的钱,必须要还。借常怀克的钱原打算也还了,但又盘算起香香结婚前他答应要给她买一台缝纫机,至今也没买,就狠了一下心,决定把剩下的钱给香香买台缝纫机,到年底看队里分红的时候再给常怀克家还借下的钱。于是,他就托付张光财找关系买缝纫机。张光财的姨夫在县城百货公司上班,到了七月份,终于买到了缝纫机。
香香见公公真得买回来了缝纫机也就没再说什么,既然买了就在家里摆着吧。
张光财的婆姨和常旺的媳妇润红娘家一个庄的,按说是八杆子打不上的亲戚,出嫁到一个庄里就显得亲近了,润红就管她叫大姨。
那几天,下了一场连阴雨,张光财的婆姨到润红家来串门,说起了家长理短,就说润红啊,你看你大哥这回结婚多气派,这道沟名声扬大了,家里的家具俱摆什样样俱全,比你结婚那阵排场多了。润红说那是我大哥回来带了不少钱才操办了这喜事,靠常旺他爸,一个受苦老农民可办不到。张光财的婆姨又说,你公公托我们家光财到县上买了一台缝纫机,听说是你大嫂出的钱,谁知道是不是她出的钱!常旺他爸平时看着老老实实的,我看这回他可是两眼看人,有些偏心眼。
说者无意,听者留心。
润红就想起公公也曾说过要给她买台缝纫机,如今后进门的大嫂有了,可她没还有,心里就有点不顺气。
当天晚上,润红就腆着肚子进了公婆的窑里说:
“爸,妈,我也想买一台缝纫机。”
这老两口当时就心里一咯噔,明白润红有了心事。
常德善赶紧说:“润红啊,到年底咱一定给你也买一台。”
第二天,婆婆到学校里去给香香送了点小米和用黑豆碾压成的“钱钱”。这“钱钱”就是陕北人把黑豆、黄豆浸泡了,在碾盘上碾压成片,形状好似一个个铜钱,故名钱钱,和小米一起熬煮了,就做成了钱钱饭,是一种很普遍的粥类吃食。
香香说,你以后就别给我送这送那了,需要什么我自己回家里拿。
婆婆就叹了口气说,三十年的媳妇熬成婆,这当婆婆也不容易啊,一碗水难端平,就把昨儿晚上润红要缝纫机的事儿说给了香香。
临走时,婆婆嘱咐香香,叫香香对这事别往心上去,说润红其实也是个老实人,是听了闲言碎语才起了心思。
星期六放学后,香香回到家里住,常翠也骑了自行车回来了,晚饭他们就一块吃。
吃饭间,说起这个事,常翠就满不高兴地说:
“这买缝纫机是我大嫂出的钱,我二嫂眼红甚呢?真是妇人之见!”
香香忙打断她的话:“翠翠,家里的事你少插言,你操心你的学习就行了。别嚷嚷着让你二嫂听见了,可不好。”
“我就是让她听到。”常翠犟嘴到。
吃过饭,香香回到自己窑里,拿了四包挂面去看润红。
润红果然不如以前那么亲近,不冷不热的。常旺去队里记工分,还没回来,锅台上摆着碗筷,润红正准备收拾。
香香放下手中的挂面,说:“润红,你身子不方便,我来帮你收拾洗涮。”
说着,就推过润红干了起来,润红倒有点不好意思了,看着香香这般亲热,心里也就热乎乎的。
香香说:“我给你拿了四包挂面,你现在有身子,要吃好点,才有营养,肚子里的娃娃才长得胖。润红啊,你要是给咱家养个胖小子那可就立了大功啦。”
润红听了,心里美滋滋的。
洗涮完了,香香扶了润红上了炕,香香坐在炕棱边上,妯娌俩就说上了话。
香香说:“润红,咱俩虽说我是老大,可你先进的门,听爸、妈说你脾气好,从来也没和他们脸红过,你这媳妇当得真模范!”
润红也不太会说话,被香香奉承了这么几句,竟觉得飘飘然。人嘛,都喜欢听好话。
香香接着说:“别看你大哥在外面当兵体面,可咱们见他一面也难,除非以后复员了才能生活在一起。不像你有常旺天天侍候着,多幸福啊!”
香香这些话既是奉承润红,实际上也是倒她心里的苦水。
润红听了说:“常旺是个老实疙瘩,我看他就没有我大哥细心。你看我大哥给你买这买那的。”
香香说:“我和你大哥的事,你也知道,我娘家妈当初心里不顺畅,你哥那样铺张也是穷汉充财主,强撑呢,为的是给咱家争气。那缝纫机我本来就不想要,可爸却买回来了。我每天要教学上课,也没有时间用,我看就放到你窑里来,权当是嫂子送给你的礼物吧!”
润红听了香香的话,眼圈就红了,喉头里也好像哽住了一块东西,快要哭了,她真是为自己的小心眼怨汰香香和老人感到难过,哽咽着说:
“嫂子,不行,不行,我也听妈说那是用你的私房钱买的,给了我那像个甚?”
香香见润红真个伤心难过,安慰到:“你快别难过,小心动了胎气,就这么定了,放到你窑里用着方便一些。”
润红这会更是感动得说不成话了,嘟哝着:“不行啊,嫂子,就放在你窑里。”
香香用手揩了把润红的眼泪,想了想,说:
“那这样吧,就听你说的,暂时放在我窑里,我把门上钥匙放在你这,你要用就开门自己用去。那边窑里也不经常生火做饭,省得烟熏气蒸,这样还不易生锈。”
润红点了点头,这就算同意了。
她拉着香香的手说:“嫂子,你是好人,我以后有什么不是,你别计较我。”
回到自己的那孔窑,常翠正在看书,她今晚就和香香一块睡。
听了香香对这件事的解决办法,她佩服得五体投地,说:“大嫂,你真会处理问题,我以后可要向你多学习学习。”
香香就戳了一下她的额头,说:“你这毛女子,以后遇事要冷静,再不要咋咋呼呼的,反而把事情弄遭了。”
一场小小的家庭风波就这么平息了。
点评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上掌灯  楼主| 发表于 2011-11-29 08:55:33 | 只看该作者 发表于
(十三)
让香香始料不及的是她身上的“客人”这个月里却迟迟不来。又等了约十来天,还是没有来,她意识到自己是可能有了,按时间推算,可能就是在部队上的事,而且极有可能就是分别的那一夜。
她的心里一阵悸动,一股做女人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她就想,结了婚的女人就是一块犁耕过的地,落了籽,遇上了好墒气,生根发芽就是很自然的事。她香香也是如此,结婚嫁人,接着生儿育女,这是千百年来女人们都要走的老道道,她也不例外。要是光落籽,不发芽,那还不正常呢。
想到这里,她就给常贵写了一封信,把这个消息及早告诉他。上次她从部队回来,刚到县城,就到邮局给常贵拍了一封电报,告诉他已平安返回,以免常贵牵挂,她知道对于真心相爱的两个人来说,离别的思念也是双向的,你想着他,他也念着你。这大概就是善解人意吧。
学校里放暑假后,香香就又住在了家里,和公婆一个锅里吃饭,再加上小姑子常翠。
一天正吃早饭,香香就觉得一阵发呕,吃进去的东西直往上翻,她赶紧放下碗,跑到硷畔上“哗”的一下吐了起来。
婆婆那是过来人,心里一喜,端了一碗清水跟到外面,等香香吐完了让她漱口。
好在这妊娠反应也不太强,就呕了这一回,吃东西也没啥嫌忌,歪的好的都能吃下去。不像有的人家婆姨一有身孕,口头也高了,嫌这嫌那,农村人叫“嫌饭”。
香香平日里力所能及的干点家务,还跟了婆婆到菜园子地里学点务作蔬菜,还有常翠陪着说说话,也和润红一块做点月子里用的尿垫子、小枕头、小衣裳之类的针钱活。因为润红已快要临产,这些东西得提前准备,婆婆又身忙,就不泼烦她了。
如今这妯娌俩处得十分融洽,这小小的农家院落里也不时传来欢声笑语。

香香妈知道香香有了身子,抽空就提上一篮子鸡蛋来看她,本来周家坪离榆林峁也就十来里地。
婆婆对这个第一次上门的亲家母热情招待,可香香妈却有意摆出一个高姿态。
她背着香香对常贵妈说:
“我们家香香从小可就没受过磕碰,而今她有了身子,亲家啊,你可要一色待人,别分个谁先生养,谁后生养。”
常贵妈就说:“亲家啊,你放八百二十个心,我看着香香比我们翠翠还亲呢!”
在香香的窑里,香香妈又对香香说:“香香,我看你家而今有两个有身子的,他兄弟婆姨的肚子比你的还大,马上又快坐月子了。妈给你送的鸡蛋,你每天吃上两个,不要死心眼,落到人家的口里。”
香香就说:“妈,你看你说些甚话,人家全家对我可好着呢”!
“好着我就放心了。”香香妈放心地回了周家坪。

开学后,香香上四年级的课,菊菊上的是三年级的课。
这菊菊今年才十九岁,个头不算太高,脸蛋圆圆的,人还算长得秀气。她就像只快乐的小鸟,出来进去嘴里哼着歌。
一天夜里,香香就问菊菊:“你整天唱的那是些什么歌,好像有哥呀,妹呀的词?”
菊菊就悄悄地对她说:“这叫酸曲。”
香香还是不太懂。
菊菊说:“这其实就是咱陕北的信天游。《东方红》就用的是信天游白马调,原来的词是:骑白马挎洋枪,三哥哥吃了八路军的粮……后来才改成新词: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噢!菊菊,那你还会唱些甚信天游?”香香又问。
“多着呢,比如《走西口》、《兰花花》、《掐蒜苔》、《三十里铺》、《大红果果剥皮皮》等。”
“那你跟谁学的?”
“我爷爷以前会唱一些,不过他现在已过世了。在枣林沟中学那会,我们班上有个男生也会唱,我俩交流了一下,会的就多了。”菊菊说。
“那你也给嫂子教着唱一下。我听着怪好听的,比那些老歌新鲜多了。”
“行啊。这信天游里有好多唱的就是在家的婆姨想在外的男人。老人们说,女人伤心哭鼻子,男人愁肠唱曲子。我看女人不管是伤心了还是愁肠了,最好不要哭鼻子,还是唱曲子好,唱着唱着不就高兴啦。”
“菊菊,你说的对!”
菊菊就瞅着香香的眼睛说:“香香嫂子,你怕是想我常贵哥了吧!咋记起要唱曲子。”
“你这碎女子,谁说我想你常贵哥了?”
香香改了一会作业,又对菊菊说:“菊菊,我觉得你嗓音好,人样也俊,是个好演员的坯子,你就没想当个歌唱家,像李谷一、蒋大为那样,把这信天游唱给全国人听。”
菊菊有点伤感地说:“香香嫂子,其实我也不想一辈子就当个小学民办教师,可咱没有当歌唱家的条件;再说,这信天游也不知有没有人喜欢听,我可是不敢想。”
香香停了手里的醮水笔对菊菊说:
“咋不敢想?敢想就是理想,理想就有可能实现,起码嫂子我支持你。你看我和你常贵哥,他想我,我想他,这不就成了夫妻!”
菊菊听了,一下子被逗乐了。
“你这个比方打得真有意思!”
过了一会菊菊又对香香说:“嫂子,我真的能当个歌唱家吗?”
“咋不能。从明儿起你就放开了唱,有机会上台子上去唱。顺便明儿也给我教上几首信天游,行不?”
“行!没问题”。菊菊回答到。
香香也真没想到,这天晚上的一段谈话竟然真的极大鼓舞了菊菊。她后来被破格选拔进地区文工团,成了团里的台柱子,唱火了信天游,唱到全国去,唱到了大洋彼岸。

转眼间,秋风又起,落叶飘舞,夜里也偶尔能听到大雁列阵长空的鸣叫声。
古历九月里,润红顺利产下了一个大胖小子,就让香香起个名字。香香说她娘家侄儿叫虎虎,咱们家的就叫熊熊吧,大名叫常雄,盼他长得虎背熊腰,壮壮实实,少灾没病,长大了有出展,就像顶天立地的英雄李闯王一样。一家人听了都说好。
秋天去了,冬天来了,香香的肚子也鼓起了一个小包包,有个小南瓜那么大了。
常贵来信说,如果生个男娃就叫巴健,生个女娃暂时就叫巴女,等长大了,起个好听的官名。因为是在巴基斯坦下的种,名字里带个巴字,有纪念意义。
香香看了信,就暗笑常贵比她还心急,连名字都想好了。
或许是受了菊菊的影响吧,香香现在也能唱上几段信天游,比如《兰花花》:“青线线那个银线线,蓝格莹莹的采,生下一个兰花花呀,实实得爱死个人;五谷子田苗子,数上那个高梁高,一十三省的女儿哟,就数咱兰花花好……”比如《三十里铺》中唱到:“提起个家来有各,家住在绥德三十里铺村;四妹妹爱上那个三哥哥,你是我的知心人……”
每当哼唱起这些朴素而又真切的信天游,香香的心就飘浮了起来,飞向了远方。可她也是只在没人的时候,轻轻地甚至无声地唱给自己听。

十一月里,高文泰到公社开了一回会,回来说教办的人说给民办教师办个由省上发的民办教师证,说不定以后转正时能用上,但要交20块钱。
五个教师就在高文泰的办公室里议论这个事。
菊菊首先表态,她不要,谁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她现在已经信心十足地要当个歌唱演员。常海亮也和菊菊一个想法。
张光福起初也不想要,说他这种孤男残疾人活一天算一天,也没多大念想,转不转正就那么回事,有口饭吃就行了。众人就打劝他,说你这一辈子就拴在了学校,也做不了甚,办上个证,说不定哪年用上转正了,老来退休了也有个依靠。经众人这么一说,他就同意要了。
高文泰想要,可家里生活实在拮据,三个儿子差不多挨着身子生养的。这半大小子,吃光老子,家里年年粮不够吃,他实在是舍不得掏这二十块钱。
香香想她连上次进修的机会都辞了,现在还办什么民办教师证,现在代教也是等上三年二载等常贵复员了以后再说,她相信自己的幸福生活还要靠常贵,打定主意不办这个证。
众人散了后,香香就想着高文泰的难怅和苦衷,心里堵闷,叹着气说,人活一世咋就这么难,应该帮一把高文泰。
她就又回到高文泰的办公窑里对他说:
“高老师,我知道你的难处,可也别错过这个***的机会,说不定哪天用得上,到那时后悔就迟了。要不,我先给你垫上,你啥时候有了再还,我也不紧着用钱。”
高文泰感激地望着香香说:“这可不行,你自己都不办,反倒替我办,你的心意我领了。”
香香说:“咱们虽然才一块工作时间不长,大家有困难互相帮助一下,也是应该的。谁还没有个用人的时候。”
高文泰愁苦的脸色舒展了一些,更是感激地说:
“香香,你可真是个热心肠!要是这证以后真的顶用,你可就给我添了福。”
“那我这就回家里给你拿钱去,明儿赶快到教办去交了。”香香说完就回家取钱去了。
后来在县上 “普九”过程中,凡是不间断教龄达到30年的民办教师,有省上当年发的民办教师证都转正了,高文泰被转正了,享受着与公办教师的同等待遇。但也有个别教师由于交不起或舍不得出钱***,硬生生被卡住了,肠子都悔青了。
高文泰借香香的钱直到三年后才还给了香香。香香也没想到她当年这一点微薄的帮助却给高文泰带来了巨大的福祉。
一九八O年就这么过去了!
点评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上掌灯  楼主| 发表于 2011-11-29 08:56:45 | 只看该作者 发表于
香香的公元1980,那个时代所有人们的1980——
点评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上掌灯  楼主| 发表于 2011-11-30 08:31:20 | 只看该作者 发表于
(十四)
年前腊月里,常贵寄了二百块钱回来,并在来信中说,他们部队自从出国后津贴又提高了,要香香多买一些有营养的东西吃,补补身子;同时嘱咐香香给未见面的侄儿熊熊和润红也买一些东西。
正月十六日开学,沉寂了一个寒假的小学校又热闹起来。
香香班里有个残疾学生叫张光伟,身材明显比同龄娃娃矮,后背肩胛上隆起一个大包,农村人管这种残疾叫“背锅”。
今年开学后,张光伟就没有来,香香问班里的学生才知道,是家里人不让他念书了
第二天放学后,香香叫班里一个学生带着她去了张光伟家里。
张光伟家在后庄里的一个山坳里,孤伶伶地就住着他一家人家,几孔土窑洞破破烂烂。
张怀祥把香香让进窑里,张光伟正在窑里低声地抽泣着。
香香对张怀祥说:“你咋不让张光伟上学?”
张怀祥叹了口气说:“周老师,像他这种人念书有甚用,轮腰背锅的,念书也没指望,不如买上两只羊拦羊去。”
香香说:“念书总比不念书强,起码多认几个字,不当睁眼瞎子,以后不论做什么事也好去做。”
“咳,我前世不知做了什么恶事,养下这么个现世宝!我看我老了,他把我连山上也送不上去。这书打定不念了,念书还要出学费。”张怀祥说。
香香知道这根由还是在学费上,就对他说:
“怀祥哥,好歹是不是让光伟把小学上完,以后拦羊也不迟。这学费,我给他垫上,你看行不?说不定光伟多念上几天书,大了有个出展,你还能沾上光呢,欺老不欺小嘛,像娃娃他大,更应该支持他念书。”
张怀祥不吱声了,香香明白他开始动摇了,就拉了张光伟的手说:
“光伟,你现在就跟我去学校领书去。”
张怀祥说:“周老师,要不等他吃了饭再去?”
“干脆跟我到学校去吃,我给他做饭吃。”
香香担心张怀祥再变卦,拉着张光伟就走了。

常怀克去年冬上因交公粮的事和公社孟书记吵了起来,孟书记手拍着桌子说要下了他的支书职务,他也就不想干了。
正月里他去尖草畔二姐夫家,他二姐夫张有万去年在省城西安包了一个垃圾场,捡几个工厂倒出来的垃圾,收集破铜烂铁卖,没想到一下子猛发了,叫常怀克也跟他去帮个忙,到月底可以给他分红利。常怀克就动了心,正月初八到公社里去给孟书记辞了职。
公社就立马调整了榆树峁队的领导班子,让张光财接任支书,生产队长让常海生上。海生以前当过民兵连长,与公社的人熟,今年不准备出去跑了,招呼家里老的小的,就揽下了这个差事。
正月十八这天,开了队窑,常怀克就给张光财和海生交付了手续,走了人。
海生到香香的办公窑里来坐了一会。由于海生和常贵是儿时的好伙伴,去年结婚时还到香香家喝了一回酒,见了面就觉得很熟悉了。
香香和他开玩笑说:“海生,你这回当了生产队长,要恭喜你升官啦。”
海生说:“嫂子,你就别笑话我了。生产队这事复杂着呢,队干就是个泔水罐子,恭喜甚呢。我就想着看能不能给庄里人办点实事。”
他又接着说:“香香嫂子,我给张光财建议让你当队里的会计,你看行不?”
香香一愣,随即说:“我一个女人家,可不敢掺合队里的事,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看你说的,香香嫂子,女人家也能干大事。再说你自从嫁到咱榆林峁,庄里人对你评价可高了,说你又有文化,又稳重,你当这会计绝对没有人反对。”
停了一会,他又说:“去年我和常贵哥谈过几回话,我俩都觉得咱国家这农村政策肯定要有大变动。自从当了这生产队长这几天,我就老盘算咱们农民生活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这么穷,就是这政策不对头,大家都有私心,不肯为集体出力,干活磨烊工,分红分粮争不停,我想……我想干脆把队里的地按人头和劳力分给各家各户去种,年底按亩数上缴公粮,与公与私不是都有利吗。我给张光财说过,我看出他也有这个想法,可他那人精得像狐狸,态度模棱两可,我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啊。你当了会计,这队里的事就好说了,起码三比二,他张光财要拦也不好拦。你无论如何要应承下这个事,就算是对我的支持吧。”
听了海生的这一排子话,香香觉得海生的确是一个敢想敢做的年青人,难怪从见他的第一面起,就觉得他与众人不同。
香香说:“这可是个大事,搞不好违反了政策,要冒天大的风险,你可要慎重从事。”
海生突然激动起来。“嫂子,我不怕,天大的事有我顶着,绝不连累咱队上任何人,大不了蹲上十年大牢。”
香香被海生的这句话感动了,她说:“这事你先要做做队里群众的工作,最好暂时不要让公社知道了,封住庄里人的口,不能走露风声,走一步,看一步吧,说不定上面的政策真的就按你做的来了。”
“那你同意当会计了?”
“嗯!”香香点了一下头,“嫂子我支持你好好干一场。”

二月二,龙抬头。这天晚上,海生召集队里的小组长和各家的主事男人在队窑里开会。
张光财果然像牛角一样又奸又滑,装病不来开会。
海生亲自去叫他,他睡在炕上,头上蒙了一块湿毛巾,说发烧得厉害。他想,海生整这事也确实太大了,以前整点拾边地种点菜都是资本主义尾巴,这把队里的地分了可是彻底地搞资本主义,闹不好就是反革命呀!俗话说枪打出头的鸟,露在外面的石头先风化,他张光财可不愿意跟着倒霉。可不同意吧,队里的人都同意,他要拦着,那不是得罪了众人吗?想来想去,就干脆装病不去开这个会,到时真的出了事,就说自己没参与这个事,也好搪塞蒙混过去。这会海生来叫他去开会,他就装得有气无力地样子说你看着去办吧。
张光财的婆姨又担心万一分地,他家不去人,分不到好地咋办,想到这,她对海生说:
“他有病去不了,我去开会。”
其实,海生早就看出张光财是装病,昨儿还好好的,今儿咋就病成这样,爱去不去,还省得碍手碍脚。
这是一次不同异常的会。诺大的队窑里挤满了人,没有一个打瞌睡的。
海生安排香香做记录,窑里弥漫着浓重的旱烟味,呛得香香直咳嗽。
海生事前就把队里的土地作了统计,梯田有多少,山地有多少,林地有多少,再按各家的人口和劳力平均分配。海生确实很精干,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他说今年春上的春耕就各家种各家分的地,缺种子就找他海生到队里借,秋底还。劳力不够的,队里专门成立互助组,可以帮忙耕种,队里给出勤的人记工分。饲养室的牲畜,队里人可以用,但要贴草料。秋冬里公粮就按各家种地的亩数如数征收,剩余的归自家所有。
这会开到很晚,最后海生说:“明儿一早,各家主事人和组长跟我去量盘亩数,认认地界。另外,咱队里分地的事回去以后给家里娃娃、大人都交待了,不准向外张扬,嘴上都贴上封条,谁要走露了风声,我日他八辈子先人。大家看还有什么要说的没?”
这时人群里有个人问:“老牛疙瘩那架山的果树咋办?”
海生说:“谁愿意包,谁包去。那架山离咱们庄最远,果树栽了好几年了也不见长,没人务作呀,草长得比树都快高了。没人承包就荒着算了。”
众人谁也不支声,这时常德善说:“没人包就让我管着,行不,海生?”
“行啊,德善叔,你要看管这片果树地你就去看管吧,众人有意见没有?”海生问。
众人都说没意见,那是一根没有肉的骨头,谁愿意去啃。

开春后,地解了冻,榆树峁队里各家各户就心照不宣地到自己分的地里劳作上了,再不像以前由生产队长和小组长安排生产劳动。
常德善就扛了一把大号宽面镢头,也就是平时叫的老镢头,进了后沟,上到老牛疙瘩山上的那片果树地,把荒长的柴草刮掉,露出了半死不活的果树。
他一辈子务农,知道这果树和庄稼一样,也要务作,要是荒草和小树苗争肥争水,果树是长不成果树的,更不要说结果子了。他每天天不明就上了山,走时带点干粮,星星满天了才回来,就这样干了近半个月,这果树地才有了个样。树地被他那把老镢头翻得软绵绵的,等下过饱墒雨后,树间地头的空地种上洋芋、黑豆、绿豆、谷子、糜子各种作物,这树地不算耕地,也不按亩征公粮,这样到秋收家里的粮食就能多打一些。
人勤地不懒,地皮不哄人的肚皮,地里播了种,只要年景好,不缺雨水的话,一定就有收成。常德善歇息的间会,抓了拢在头上的羊肚子手巾,揩抹一把汗水和尘土,望着这一片果树地,心里又想,桃三杏四,(即桃树三年后挂果,杏树四年后结杏),这果树现在来看,务作好顶多明后年就能挂果,到那时这老牛疙瘩就变成了花果山了。想到这,他那黝黑疲累的脸上现出灿烂的笑容。
这个东沟里最勤劳的庄稼汉梦想着未来的美好生活,干劲更足了。劳啊,累啊,对他来说却是一种快乐。陕北这地面过去把农民叫作“受苦人”。其实,受苦人就是这样,忍受着,苦累着,受苦中,快乐着。

香香的肚皮一天比一天鼓了起来,推算预产期就是四月下旬。
怀孕对于女人来说,即是一趟幸福的旅程,也是一段艰难的岁月。
当肚子里的小东西轻轻蠕动的时候,幸福的感觉就像毛毛虫爬过香香的心头。这小家伙要是伸个懒腰,蹬蹬腿,则是一阵轻轻的触痛。
香香毕竟不像普通农村妇女可以静养着,她还要一丝不苟地教她的书。虽说她并不想一辈子当个民办教师,但这教书育人的工作不能松懈,误了娃娃们的学业是要下十九层地狱的。
身上有了这一疙瘩肉,行动就一天比一天困难,举手投足就气喘。平时吃饭将就着,不论稠的,稀的,吃饱了就行。
婆婆到学校常来看香香,手帕里包几个鸡蛋啦、馍馍啦送给她。
香香就对婆婆说:“妈,你以后再不要给我送吃食了,需用什么我自己回家拿。虽说润红人也好着呢,时间长了,她或许会有心思,留给她们娘儿俩吃吧。常贵给我捎了钱,我想吃甚自己可以买嘛。”
她也就是这么说说,却并没有去买过。
香香有时就埋怨常贵,光知道下种,不知道务作,让她一个人在这受苦,想到这心里就一阵酸涩,好像吃了一颗四月里的葡萄;可又转念想想,常贵远在千里之外的部队上,也不能怨他,要是下次怀孕就让常贵加倍地伺候她。
又过了些天,菊菊对香香说:“香香嫂子,我看你这两天好像有些浮肿,要不要叫赤脚医生检查一下?”
香香说:“没事,可能是正常现象。”可她实际上这几天老觉得眼冒金星,脚下像踩着棉花,软绵绵的。
那天早上起来,她就觉得头晕的厉害,上课铃响了,她还是扎挣着去上课。
她吃力地抬腿上了讲台,眼前突然一黑,就跌倒在了讲台上,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她睁开眼一看,竟睡在办公窑的炕上,老师们都停了课,围在炕边。
菊菊慌慌张张地叫来了队里的赤脚医生常文广来看看。
常文广号了号香香的脉,翻看了一下她的眼皮底和指甲盖说,不大碍事,可能是贫血引起的昏厥,休息一下就好了,要加强营养,多冲点红糖水喝。
菊菊也上了炕,拉着香香的手说:“香香嫂子,差点吓坏了我。我叫你检查一下,你就是不检查。”
香香这会也清醒了,对其他的老师说:“你们去上课吧,我没事。”众人这才散去了。
众人刚走,正巧香香妈来看香香,提着一篮子鸡蛋,两包红糖,一捆挂面。
她一见这情景,心疼得眼泪直掉。
香香的婆婆听放学后的娃娃们说香香晕倒了,惊得一盆子猪食就扣在地上,围裙也没顾得解,风风火火地往学校跑。
两个亲家母一见面,香香妈就指教上了亲家母,说我看你就是个偏心眼,就知道心疼小的(指润红),不顾我们家香香死活,你们当老人的怎么这么心狠,熬炼我们家香香。我们家香香可是跌进天桥窟窿里了……
香香拦也拦不住,急得哭了起来。香香妈说着说着也泄了气,跟着哭。香香的婆婆,这个良善的农家婆姨任凭亲家母训斥着,奚落着,一句也不争辩,两行眼泪就像洪水一般流淌着。
这三个女人就各有苦衷、各具表情地让眼泪去诠释一切。

自从晕厥过这次后,香香也开始注意保养自己的身子,不光是为她自己,也是为她肚子里的小生命,为常贵的血脉,为难怅的婆婆,为心疼女儿的娘家妈……于是她就尽量多吃一些有营养的东西,没过几天,气色就好多了,脚下也觉得有劲了。
农村人有句话,“人养人,怕死人,”意思是说在过去医疗条件差的农村,妇女分娩是一件很危险的事,遇上难产或产后大出血是要死人的。
因此,要是谁家婆姨生娃娃那是响天动地,牵动着多少人的心;可香香的第一次分娩却是出奇的顺利。
古历四月二十日那天,香香就觉得肚子一阵比一阵疼痛得厉害,下身也有粘稠的东西分泌出来。
她硬是挺到下午放学后,勉强煮了几个鸡蛋吃了,就上炕睡下了,作业也疼得也改不成。
天快黑的时候,菊菊来学校住,香香这会疼得满头汗淋淋的,感觉到骨盆处也与平时不同,就叫菊菊快去叫婆婆。
菊菊连忙去叫婆婆去了。
等菊菊和婆婆来了,婆婆说:“香香,咱赶快回家去!”
香香说:“来不及了,快准备接生。”
婆婆解了香香的外裤和内裤一看,骨盆已开张了,已露出一块黑乎乎的头皮。
菊菊已不知所措,香香的婆婆对菊菊说:
“你快到张光福窑里烧上一锅开水,灌到暖壶里拿过来;再寻上一根高粱杆,用刀刮成薄片,剪脐带用。”
菊菊出门去了,婆婆搂住香香的后腰说:“香香,你憋住气,用力往下呶。”
大约坚持了半个小时,头和脚都顺利分娩了出来,婆婆用自制的高粱杆刮片,割断了脐带,在婴儿的小屁股上用力拍了一下,这小家伙就 “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香香接过菊菊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一把脸,问:“是小子还是女子?”
菊菊抢先说:“香香嫂子,和你一样,是女子。”
香香的婆婆就用枕巾包住这个小家伙递到香香面前说:“香香,看,是个毛女。”
当天夜里,常旺和常德善在架子车上铺了被子,把蒙头盖脸的香香接回家里。
第二天,香香吩咐常旺:“她二爸,你今儿到城里去赶快给你哥拍个电报,就说我生了个女娃。”
点评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上掌灯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 08:35:09 | 只看该作者 发表于
(十五)
坐月子对于产后的妇女来说是一段最幸福的时光。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身上的一块肉终于平安地掉了下来,身子一下子就觉得轻轻泛泛,看着睡在襁褓里的小宝宝,轻轻解了衣扣,把鼓胀的***托扶出来,乳头吻进小宝宝的口中。乳头被小宝宝这么一啜嚅,乳液就从腋窝处缓缓流淌而过,融汇在***中,小宝宝吮吸进口中,母性的温暖就荡满心间。
特别是生养头胎,更能享受到婆家和娘家双方的百般呵护。
香香妈这回当仁不让,生怕香香在月子里受一丁点熬炼,撇下了周家坪那个家,亲自侍候香香的月子。
香香妈端详着熟睡的外孙女,对香香说:“香香,为甚给起个巴女?”
香香说:“这是常贵来信中说的,是因为他出国到巴基斯坦,起这个名字有纪念意义。”
“你看我们毛女眼皮像个杏壳壳,皮肤白净白净的,和你刚养下的时候一模一样,哪有什么疤?”香香妈说。
“等她长大了,再给起个好听的官名。”
香香妈又问:“常贵最近来信了没?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这家里没个男人,你这日月可怎么过?他准备当一辈子兵吗?”
香香说:“听常贵来信说,今年军队上要裁兵一百万,大批士兵要裁减,不过常贵的部队是工程兵,而且现在又在国外施工,可能一时半会不能复员。”
香香妈就叹气说:“哎,你现在可是吊在了半空里。不论甚人家,穷富不说,有个婆姨、娃娃、热炕头就心满意足了。”
她们娘俩正说话,润红抱着雄雄来了,就止住了话头。

巴女满月的时候,香香也没怎么操办,就是她们一家人吃了一顿米糕。
满月后,香香妈就回去了。香香又到学校去上课,把巴女也带到学校,白天由婆婆照料着,晚上她一个人带。
她坐月子期间,高文泰捎带着她的课。自从她给高文泰垫了那办民办教师证的钱,高文泰总是心存感激,十分愿意替她上课。高文泰的婆姨还特意拿了二十个鸡蛋到学校里来看香香。
海生因为队上的事,常到学校的队窑来。
那天,他趁着没人,进了香香的办公窑里,掏出一张十元的票子说:
“香香嫂子,我常贵哥不在家,你这坐月子我也没甚表示,给你十块钱看着买点东西吃。”
香香要推辞。
海生说:“别推辞了,我就这么点心意,快收下,别让外人看见了,传出去可不好,我那婆姨可是个醋坛子。”说完转身就走了。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榆树峁分地的事还是让公社知道了。其实榆树峁的人真是封住了嘴,可蒙不住外庄人的眼。和榆树峁邻近的尖草畔人从一开春就发现不对头,怎么榆树峁的人今年上地稀稀零零的,不像以前一窝一伙的,好像是单干。那地里的庄稼作务得比以前细致多了,苗子长得齐刷刷的,地里一根杂草也寻不到。
于是尖草畔的好事人就反映给了公社。公社孟书记打发人把海生叫到公社去问,海生也知道纸里包不住火,就一五一十地说了。孟书记觉得这事态闹大了,汇报给了县里。
那天,县委谢副书记,就是谢胜利的父亲,由公社孟书记陪同着亲自到榆树峁来调研这件事。
谢书记五十多岁的样子,留着大背头。他到了榆树峁村头,就下了车,对孟书记说:
“老孟,咱先到地里看看今年庄稼的长势再说,先别惊动队干和群众。看完了,再和队干们座谈座谈。”
他们爬上寨峁山,沿着梯田小路,察看着地里的庄稼。
如今已是四月底了,今年没缺雨水,谷苗已长得一尺多高,绿豆也开始打上花蕾,洋芋籽已蹿出地皮,露出黑黝黝的苗子。
谢书记掏出手绢擦了一下汗,抬眼四望,满山一片绿色,澄蓝的天空里有一两朵白云在发呆。这初夏的美景令他的心情也十分舒畅 。
他对孟书记说:“老孟啊,年令不饶人,你看我这刚爬了一座山就满头大汗了。整天坐在办公室里不行,你们基层干部也要多下乡,多做调查研究。没有调查权就没有发言权嘛。”
孟书记忙应声说:“是啊,是啊。”
谢书记又说“你看这庄稼长势多好,到秋底准是个好年景。走,咱下山到队里去。”
下山时,谢书记看见常德善正在锄地,他对孟书记说:“你先去召集队干,我和这个老哥说会话,你在跟前说话还不方便。”孟书记只好先走了。
谢书记径直走到常德善的跟前,打招呼到:
“老哥,锄地呢!歇会吧!”
常德善一抬头,见一个老干部模样的人来到面前,就警觉地问:
“你是……?”
“噢!我是前庄的,在外头工作,没事在山上闲转一转。”
谢书记说着掏出一根纸烟递给常德善,自己也掏了一根,给常德善点上火,自己也吸上了。
“老哥呀,今年这庄稼长势不错呀!”
“是呀,今年没缺雨水。再说,这种庄稼就跟抚养娃娃一样,得精心,人勤地也不懒,庄稼就贪长。”常德善依着锄把说。
他见这个老干部和颜悦色的,就放松了警惕,“这道沟就数我们榆树峁的庄稼长势好,你看邻庄的庄稼,只隔一个地界就不如我们的,连苗也留不齐,地里草也锄不净。”
谢书记又问:“咋是这样?这一道沟还种两样庄稼?”
常德善说:“这天时是一方面,人的积极性也很重要。”
谢书记听了试探着问:“那你的意思是说你们庄的人是把队里的地当成自家的地来种,该不是单干吧?”
常德善忙打断他的话:“可不敢瞎说,我们队里没单干。”
谢书记把头探近常德善的耳边说:“老哥,你说到底是集体干好,还是单干好,说实话噢。”
常德善犹豫了一下,说:“还是单干好。”
谢书记拍了一下常德善的肩膀说:“老哥,你忙吧,我不打扰你了,”就下山去了。
谢书记来到学校的队窑,问孟书记人都到齐了没。孟书记说都来了。
香香因为现在已是队里的会计,也就被张光财叫了来,香香正提着暖壶给茶缸里倒水。
孟书记指着香香问:“这位女同志是谁?”
海生介绍到:“她叫周香香,是队里的会计,也是我们小学的教师。”
谢书记一下子醒悟过来,说:“噢!你就是周香香,听我们胜利和我老婆说过。出嫁到你们队里啦?”
张光财说:“她丈夫在部队上。”
谢书记听了说:“好!好!你们队里的干部都很年青化嘛!”
然后,他让大家都坐下,喝了一口水,说:
“今儿把大家召集来讨论一下关于分地的事。你们也不要紧张,轻松一点嘛。刚才我和孟书记到山上看了一下你们队地里的庄稼,长势很好,有天时,也有人为因素,看来这农村政策是到该改一改的时候了。过去‘大锅饭’那一套也不行,调动不起群众的积极性,产量上不去,农民日子也苦呀。自从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中央在各个领域纠正以往的一些‘极左’做法,农村政策也正逐渐摸索着,是摸着石头过河,个别地方也正在搞试点。因此,具体的政策现在还没有指示,你们队里这样做,是走在了全县的前头。不过,我今天给你们吃个定心丸,实践出真知。到秋底,如果真得极大调动了群众的积极性,粮食产量上去了,群众家里的粮囤满溜溜的了,收入增加了,生活改善了,就说明你们做对了。”
他又回头对孟书记说:“老孟啊,你回去以后把榆树峁的做法整理成材料,上报给县里,以备县委讨论。”
孟书记连忙说:“好!好!”
听了谢书记的一番话,海生望着香香,两人目光一接就都会心地微笑了。

到了古历八月里,巴女过了百天,农村人叫过百岁。
那天庄里来个骑着自行车,戴着一幅墨镜,脖子上挂着相机,头上戴着一顶鸭舌帽,走村串户的照相年青人。庄里的娃娃们就跟在他后面看热闹,其实也是看他那幅实在新潮的打扮。
这照相的边走边吆喝,“照相唻—照相唻—”
香香的婆婆听见说是“倒酱唻—倒酱唻—”,就拿了瓶子到坡底去倒酱油,闹了个大笑话。
她就叫照相的到她家院子里去照相。
香香抱了巴女在院子里照相,准备洗出来寄给常贵。
香香经过这几个月的调养,脸色又红润了起来,恢复了往日青春的气息,又增添了几份少妇的成熟,一颦一笑就像是一颗六月里熟透的鲜桃,妩媚中蕴含着端庄,秀丽中散发出朴质,没有一丝造作,也没一丁点矫柔,让这个照相的年青人心里也不由得赞叹到,他走过这么多村庄,还没见过这么俊美的婆姨。
润红也抱着雄雄照了相。照完了,香香和润红各自抱着自己的娃娃一块合了影。常旺正好也在家,他们一家也合了影。最后,他们全家又一起合影,只是缺常德善一个人,他整天就在地里劳动,早出晚归,错过了这照合影的机会。
润红抢着要开照相的钱,可香香说什么也不让,还是香香结算了照相钱。婆婆看这妯娌俩抢着付钱,和和睦睦,家里又连添两口人,心里十二分欢喜。
过了一个星期,相片寄到了队里,香香就把几款照片各一份寄给了常贵。
到了秋底,常德善家打的粮食最多,上缴了公粮,还剩下了不少,大仓小囤都装满了。
常德善变卖了一些粮食和洋芋,把借常怀克家的钱也还给了常怀克的婆姨,这日子就一天比一天滋润了。

陕北的冬夜漫长而寒冷。
香香批改完作业,准备好明天的课,就拍打着巴女哄她入睡。
菊菊贪睡,早已睡去。
巴女很听话,已睡醒了一觉,蹬开了盖在身上的小被,睁着黑溜溜的小眼珠,小手放在嘴里吮吸着。
香香给她盖上小被,解开衣扣喂上了奶,边哺乳边拍打着巴女,口里念念有词:
“巴女巴女睡睡,脑畔上掐谷穗穗;掐得谷穗穗喂鸡鸡,喂得鸡鸡噙水水;噙得水水磨刀刀;磨得刀刀割草草;割了草草喂老牛;喂得老牛胖胖得,解(犁)的地绵绵得;种的麦子绿绿得,蒸的馍馍白白得;吃得巴女虎也似得,爱的人家娃娃——狗也似得。”
说唱完,就用手在巴女肘窝轻轻捅一下,巴女便弃了乳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古老的歌谣已被现在的人们差不多遗忘殆尽,今天听来却别有一番蕴味。
点评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上掌灯  楼主| 发表于 2011-12-2 08:13:33 | 只看该作者 发表于
本帖最后由 上掌灯 于 2011-12-2 08:17 编辑

                                                                             (十六)
正月初二,香香就带了巴女坐娘家去了。
这回住的时间长,直到开学了才回去,是香香她哥根根用自行车带了回来的。
开学后,常德善天天到学校的厕所来淘大粪;淘满了一担,就挑到离庄十里地的老牛疙瘩的果树地,一棵果树下倒上半桶,一次就能给四棵果树追肥。
有一次,常德善提了一桶大粪,从粪坑的台阶上往上走,脚下一滑,就跌倒了,鼻子嗑在硬地上,流出了鼻血,裤腿处溅满了臭烘烘的大粪。
上厕所的娃娃看见了,赶紧去给香香说:“周老师,周老师,巴女他爷爷掉到粪坑里了。”
香香出了窑门,看见常德善正灰心丧气地准备往家走。
香香喊住了他,说:“爸,我给你裤腿处洗刷一下。”
常德善手捏着鼻子,边走边说:“回去洗,回去洗。”
香香就把他强拉到办公窑里,先扯了一张纸,卷成团,递给他,叫他塞住鼻孔;然后倒上热水,摆了毛巾,让他擦洗一下脸上的血迹。
香香又找了一把刷子,地上铺了一张大白纸,弯了腰,醮上水给他刷扫裤腿处的粪渣渣。
常德善问:“香香,你不嫌臭?”他拘谨地不知所措。
在陕北, 这公公和媳妇的关系十分敏感、微妙,总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但他见香香这般大方随和,亲自给他刷扫臭粪渣渣,心里感动得直打颤颤。
刷扫完,香香找了一把椅子,说:“爸,你在火炉子旁烤一下,干点了再回去,以后淘粪脚下小心点。”
常德善靠近火炉子烤着裤腿说:
“香香,我看老牛疙瘩的果树今年就能挂一些果,可要修剪一下。我不会修剪,你有文化,看看书上说怎么个修剪法?”
香香记得队窑的柜子里好像有一本关于修剪果树的书,就对他说:“那行啊,我看一下书上是怎么说的。”
第二天,香香找到了那本书,抽空大致翻了一下,特意抱了巴女回家里给常德善讲了讲。
香香说,这果树不能长得像箭杆杨一样,一根直杆往高长,要剪掉果树的主心正枝,让旁枝生长,长成伞的样子;另外旁枝上直端端长的枝条也要剪掉,这种枝条不结果子,还抽养分;另外,果树开花期间要掐掉一些花,即使坐了果,每朵花座上也要掐掉过多的果子,结得太多了,果子长不大,长不成个好果子,就好像一条瓜蔓上不能留太多瓜蛋蛋……
常德善听了香香说的,觉得很有道理,也容易听懂,更是佩服香香了。

二月里,海生从公社开会回来,终于领回了最新的政策,农村正式开始实行以家庭为单位的联产承包责任制。他就对去年的土地分配方案做了一些适当的调整,并叫香香赶快把户口从周家坪转到榆树峁来,这样加上毛女,就可以补分到两个人的地。
由于队里的事,海生和香香常在一块商量事,有人就风言风语往男女关系上扯。海生的婆姨红梅后来见了香香就沉着脸色,香香也不去招惹她,心想,身正不怕影子斜,谁又能堵住别人的嘴,蒙上别人的脸。
四月里,常贵突然回来了,一家人吃惊不小,原来他是给部队上到青岛接几台新的推土机,路过省城,顺路回家一趟。他们部队已从巴基斯坦撒回,又接了上级命令,开赴青海,修建一条由青海到西藏的公路。
常贵先是直接去学校找香香母女俩,香香正巧从教室出来,一抬头猛然看见了穿着军装、高大英武的常贵走进学校大门。
“香香——”常贵喊了一声,加快脚步迎了上去。
“常贵——你……你咋回来了……”香香忽然心里一阵潮热,既是惊喜,又觉诧异。“你咋不提前写个信,说一声?”
“我是到青岛接车,路过省城,陈连长特意批了几天假,让我回家一趟。”
菊菊这节没课,在办公窑里陪着巴女玩,听见门外的说话声,抱了巴女急冲冲出来。
“贵儿哥,你回来了。快看看你的宝贝女儿!”菊菊说着就把巴女往常贵的怀里送。
巴女换了棉衣后,已会蹒跚走路,简单的话也会说了。巴女怯怯地望着陌生魁梧的爸爸,常贵低头去亲昵怀中第一次见到的女儿,巴女却像是收到了惊吓,“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香香连忙从常贵怀中抱回巴女,抖擞着巴女:“不哭,不哭,爸爸回来喽,爸爸回来喽。”
高文泰也从办公室里出来,和常贵寒暄过后,对香香说:“香香,也快放学了,你和常贵先回家里去吧,我给你看一会班里。”
下午饭,常贵一家人都是在一起吃的。常贵这次回来还带了一袋白花花的大米,一家人除常贵外头一回吃上了大米饭,的确香喷喷的。熊熊已吃过两小碗,嚷嚷着还要吃,润红怕他撑了肚皮,不许再吃。常贵拍了拍他的脑门,从自己碗里扒拉了米饭添进他的小碗中。
农村人的下午饭基本上就是晚饭。待香香和润红收拾了碗筷,已上了灯。
熊熊和巴女在常德善的大炕上爬来爬去地玩着,常德善坐在炕头,吸着常贵带给他的纸烟,常贵坐在炕愣上和大家一言一语地说着话。
“爸,如今农村政策变了,我看生活比以前好多了。”
“就是呀!自从实行单干后,庄里家家户户都有了余粮,生活一天比一天好喽。”常德善说。
“旺儿,你平时上地多干点活,好好帮衬一把爸,爸毕竟上了年纪。”常贵对常旺说。
靠在锅台边的常旺说:“爸上了地,天不黑,就不晓得回来,连晌午也不歇。”
“我过去给农业社劳动也没偷过懒,而今给自家干,就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你妈常唠叨我回来的迟。”
常贵妈接口道:“你这死老汉,受上苦(指上地劳动)连命都不要了。”
把欢喜写在了脸庞上的香香和润红亲密地说着话,话题有学校里的事,也有庄里的事。
“贵儿,你甚时复原回来?”常德善又问。
“本来我打算回国后就复原,可团部又接了上级命令,修建青藏公路,团里决定今年暂不考虑复原的事,我们工程团不比地方部队,一有任务就得上。”
“啊……哦,爸虽然是个受苦人,可也知道军令如山啊。”
两个孩子已玩够了,打着哈欠。
常贵妈说:“天不早啦,贵儿也坐了几天的车,早点睡去吧。”
随后一家人各回自家窑里休息。

久别更是胜过新婚,常贵在家里只待了两夜,第三天就走了。在宝贵的两个夜晚里翻云覆雨,自不必说。

常贵走了以后的第二周星期三大清早,常翠从学校里回来了。她到小学校里去找香香,一见面就哭开了,说昨天县中组织看电影,她便骑了自行车去看。进影剧院前,她锁好了自行车,看完电影,出来一看,自行车却不见了,让窃绺(即小偷)给偷走了。
那时候,丢失一辆新自行车比如今丢失一辆奥迪轿车还紧张、沮丧,更何况这自行车还是香香的,难怪常翠哭哭啼啼的。
香香先安慰常翠到:“翠翠,你先别着急,咱们看看能不能找回来?万一丢了,你也甭伤心,伤财免灾人欢喜嘛?”可常翠依然哭哭啼啼地,劝也劝不住。
香香也寻思着这事怎么办,忽然想起谢胜利调回县里公安局工作,不知现在是不是还在咱们县工作,要不试着去找一下谢胜利,如果他在,肯定能帮上忙。
想到这,她说:“翠翠,大嫂认识县里公安局的一个人,咱试去找他,看能不能找回来?”
常翠好像一下子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着急地说:“大嫂,那咱现在就去县城!”
“好吧,我给高文泰说一声,请个假,让她看管一下我的班。”
香香和常翠在公路上拦住了一辆小四轮拖拉机就去了县城。
县公安局就在尹马河边,离县中不远。香香和常翠进了公安局的大门,问看大门的门房老汉,公安局有没有一个叫谢胜利的人?那老汉说,有,有,不过年后调到城关派出所当副所长去了。
她俩又去了城关派出所,刚进派出所的大门,谢胜利正巧从办公室出来,遇了个正着。
他老远就认出来了香香, “香香,你咋到县城里来了?快到我办公室来坐。”
谢胜利把她们请到了办公室里,让了座,很客气地倒了二杯开水递给香香和常翠。
谢胜利关切地问到:“香香,自从我调走枣林沟后咱们一直也没见过面,你生活怎么样?”
香香谦谦一笑说:“我结婚了,他(指常贵)在部队上,娃娃也一周岁了。”
谢胜利听了,说:“噢,那好嘛,都当妈妈了。”
他又说:“你今天有什么事?”
香香说:“这是我的小姑子,叫常翠,”香香指着常翠,“在县中上高二,昨天在影剧院门口丢了一辆自行车,这不急得哭哭啼啼的。”
谢胜利听了说:“噢,是这么一回事。这二年,政策放开了后,县城里流动人口多了,治安情况也就复杂了,有一些无业游民就干一些偷偷摸摸的事。不过,这些人的情况我们所里都有所掌握,回头我和所里的人出去盘查一下,应该能找到,脏物应该还没有来得及转移出去。”
他又问常翠丢失的那辆自行车有什么特征,常翠就给谢胜利说了一下。
谢胜利对他俩说:“我不敢打包票,十之八九的把握是有的,一定给你们找回来。常翠,你就安心回学校上课去吧!”
他又问香香:“香香,你咋回枣林沟?”
香香说:“我搭个顺路车回去。”
谢胜利说:“要不我用所里的三轮摩托送你回枣林沟,搭车也不方便,谁知能不能等上。”
香香再三推辞。谢胜利就说:“香香,你别客气了,骑上摩托车可快,一会儿就到了。”
香香见谢胜利这么热心,就只好允了。
谢胜利骑着摩托在东沟的公路上疾行,香香坐在三轮摩托的偏斗里大声地和他说上几句话。
香香问:“你现在结婚了没?”
“还没有。”
“为甚呢?”
“时机还不成熟。”
“有对象了吗?”
“有了。就是我给你说的那个雒国梅的妹妹国华。她现在省城上大学,明年毕业了以后再说。”
“该结婚了。”
“是啊,我爸我妈可心焦啦!”
谢胜利问:“你现在还教书吗?”
“是啊,出嫁后就在本庄里代教。”
“当老师也辛苦啊。”
“就那么着,闲着也闲不住。”
“你丈夫什么时候复员?”
“现在还说不定。”
“他人一定不错吧。”
“还可以,人正直,也老实。”
快到榆树峁时,香香叫谢胜利停车,说她自己走回学校去,农村人好事嘴长,不想让别人议论。
谢胜利说,好吧,就送到这,然后就回县城去了。
星期五一早,公社派出所的民警毕卫东骑着自行车亲自到榆树峁小学来,告诉常翠丢的那辆自行车找到了,已交还给常翠,是谢所长打电话让他来告知香香一声。
香香想,谢胜利这人真热心,他是想及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免得心急。

今年春上,常德善就按香香说的方法把老牛疙瘩整架山的果树修剪了一茬。回来时就背上一大捆修剪下的枝梢,硷畔上的柴草树枝堆得像座小山。
那果树经过去年的务作,焕发了生机,猛长起来,已有个别树在春上开了花,已开始挂果了。
三月里,常德善赶了一趟集,在县城的南河滩买了一头驴,平时种地使唤就方便了,还减轻人的苦力。
他还特意到百货公司去看了一下,打问缝纫机好不好买。售货员说,现在比以前相对好买了。他就心里暗暗地想,到年底一定要给润红买一台缝纫机。
回去时,他花了三块多钱买了二斤饼干,半斤黑糊糊的古巴糖,几个干炉和一捆麻花,准备带回去给孙子、孙女吃,自己连个油饼也没舍得买了吃,空着肚子赶着驴回了榆树峁。
常旺也是个好劳力。因此,地里的活路就由他们父子俩人承包了。
常旺他妈主要干一些家务活,喂了一头老母猪,已下过一窝猪崽,变换了贴补家里用;还养了三只羊,春上下了两只羊羔,常德善每天从地里回来就把草也打回来了,丢上一把自己吃去。
常德善说了,今年过年时宰上一只自家吃,一丁点也不卖。
润红就专心照看她的宝贝儿子雄雄,捎带也照看香香的巴女。
巴女已断了奶,有时带到学校里,有时就摞在家里。
香香想,毕竟她和菊菊住一个办公窑,时间长了,怕人家烦。香香就是这么一个人,什么事都总是要替别人多念想。
有一回,由于常德善常年劳作,浑身汗渍肮龊,身上生了虱子。劳作时不觉得,闲了就痒得厉害,不停用手抓这挠那,巴女就问:
“爷爷,你挠甚呢?”
常德善就说:“挠老牛呢。”
“你身上咋有老牛?你给我捉个老牛看看。”
站在一旁的香香训斥道:“巴女,你咋话这么多,问这问那。”
当着儿媳妇的面,常德善就不好意思了,说:“娃娃嘛,你训她作甚。”
他又和善地对巴女说:“巴女哟,爷爷身上老牛多了,钱就多。”
巴女就听不懂了,不再说话。
香香对公公说到:“爸,你平时多换洗衣服就没有了。你换下了衣服,我拿到学校里去洗。你看我妈也整天忙得顾不上。”

菊菊今年已二十岁了,已是春心萌动,有了心思。
和她在枣林沟中学一个班的那个男同学找过他一回,香香看出那后生对菊菊有那个意思。那个后生毕业后跟人学了吹唢呐,长了本事,和几个年青人办了个鼓乐班子,给人家红白喜事上吹打助兴。这后生还想搞点新花样,想找个会唱歌的,就来找菊菊,动员她去。
菊菊嫌丢人,问香香能不能去。
香香说,哪有什么丢人现眼的,时代不同了,每个人都可以发挥自己的特长。你现在天天在学校里唱信天游,还不如到场面上去亮亮嗓子,扬扬名声。
菊菊听了觉得也有道理,就说等这学期完了再看吧!

今年的收成还不错,要不是伏天里连着干旱了二十多天,收成就更好了。
那些天,常德善天天望着毒辣辣的太阳,心里就像油煎一样,暗暗呼唤,老天爷啊,你快下场雨吧,救救庄稼的命;再不下雨,地里的庄稼就熬不住了,洋芋也种不进地里了。
干旱就是这样熬炼着这个庄稼汉的心肠。
六月十三,乌龙潭的龙王爷显灵了,天降甘霖,下了透墒雨。雨一停,常德善就打开了藏放洋芋种子的土窑口子,和常旺背回种子,准备连夜切籽,抢种到地里。
放学后,香香也回到家里。小学校也决定临时放两天假,老师和娃娃们也要上地抢种洋芋。一家人草草吃过下午饭,就一起上手切洋芋种子。天黑了后,又倒挪到常德善住的窑里灯下继续切籽。
常德善安排是明天一早去春狼沟梯田种洋芋。他吆驴扶犁,常旺点化肥,让旺儿的媳妇润红点洋芋籽。中午饭就让老伴送饭到地头来。香香在家里招呼熊熊和巴女。
“爸,明天我去点洋芋籽,让润红在家里招呼娃娃。”香香手法利落地操刀切着洋芋籽说。
“香香,就照你爸说的,让润红去,要不中午你送饭去。”婆婆搭腔说。
“嫂子,你不常上地,还是我去。”润红也不同意。
常旺又扛进来一袋子洋芋,忽隆一声倒在地上,说:“就叫润红去,你是老师,上地了,人家还不笑话。”
“不行,不行,就我去!”香香坚决地说,“润红,你就把这个机会让给我,不行吗?”
“这点洋芋籽的活路重,怕你撑不住。”常德善手里拿着一颗洋芋,端详着如何下刀。
“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咋?大家都信不过我吗?”一家人轰然笑了。
“那行!就叫巴女她妈明天去。”婆婆慈祥地看着香香,最终拍板定案。
两个娃娃已歪靠着被剁睡着了。“妈,你去铺炕,让巴女今晚和你睡吧。明儿早上醒了后,给她蒸一碗鸡蛋。”
婆婆起身上炕安抚巴女入睡。
第二天四点钟,常德善就起来了,喂饱了毛驴子,套起驴车,准备妥当。老伴做好了早饭,香香和常旺希里呼噜吃了一些,就出发了。常德善牵着驴,常旺和香香随后跟着,清脆的铃铛声摇荡着乡村的梦。
到了地头,天才麻麻亮。常德善套起犁,吆喝一声,犁头扎入松软的黄土地里,就被划出一道线条来。香香头上围了一块毛巾,左臂挎着盛有洋芋籽的红条筐子,跟着犁沟,一步一趋地把种籽等距点在犁沟中。
天放明后,满山头都有了种地的人,说话声遥遥可闻。平日里寂寞的山野一下子热闹起来。火红的太阳爬上山头,悬挂在瓦蓝瓦蓝的天空。香香举目四望,心情格外舒畅,一点也不觉得累。
对面梯田上的四狗一家也在种洋芋。四狗望见香香也上了地,就存心耍笑一番常德善,用秧歌调冲这边吼喊道:“大叔(称呼常德善),毛驴驴子来头前走,儿媳妇跟在那屁股后头……”随后哈哈地笑着。
常旺回敬道:“满山里都是那受苦的汉,谁家的狗它地里窜……”逗得香香和常德善也笑了起来。
四狗也不恼了去,这回又唱上了山曲:“羊格肚肚手巾吆,三道道蓝,咱们见个面面容易,哎呀,拉话话难……”
“嫂子,你也唱上一段,看那四狗得能的(得意)。”常旺鼓动着香香。
“哎呀,我不会唱呀!”香香有点胆怯。
“怕甚呢?你是老师,平时还教娃娃们呢,随便唱一个嘛。”
常德善吁的一声,吆喝住驴子,表示同意和支持。
“唱呀,嫂子,怕甚呢!”常旺等不及了。
香香被逼上梁山,放下筐子,抓下头上的毛巾,煽动着红扑扑的脸庞上的热气,鼓起勇气说:
“那我试着唱个《崖畔畔上开花崖畔畔上红》。”她清了下嗓子唱到:
“崖畔畔上开花崖畔畔上红,受苦人盼着那好光奥景;青杨柳树长得高,你看呀,哥哥我那达儿奥好;黄河岸上灵芝草,哥哥你人穷生的吆好……”
“唱的好,唱的好!”常旺欣喜不已,常德善也眯缝着眼,会意地微笑着。
“不唱了,不唱了,咱还是赶快种地,羞死人了。”香香连忙挽起红条筐子。

润红送饭来了。她在地头的一株杏树下,喊道:“大嫂,旺儿,爸,过来吃饭喽——”
常德善停住犁,说:“你们先去吃饭,我给驴砍一捆苜蓿喂上。”
香香走到树下,问润红:“你咋送饭来了,不是说妈来吗?”
“我比妈腿脚快,我要来的。”润红收拾着吃饭的碗筷说。“累不,大嫂?”
“不累,满山都是人,挺红火热闹的。”
“大嫂今儿还唱了歌,满山的人都听见了。”常旺给润红说到。
“哎呀,大嫂还会唱山曲,以前咋不知道?”
“我胡乱唱的,可让人笑话了。”香香说。
“大嫂,吃了饭,你回去歇息。我来点籽。”
“这块地快种完了,你回去,人多了也没用。”
润红知道香香不会答应她,就说:“要不咱俩点籽,种完了一起回?”
“那也行!”香香同意了。
常德善喂上了毛驴子后,也来到树下吃饭。他边吃边对香香说:“香香,给你娘家妈捎个话,后天咱家种完了,我赶着驴去周家坪帮你家种洋芋。你们家没牲口,种地误事。”
“嗯,那我今儿捎个话。”香香说。

自秋后这雨水也一直应时,才有了今年的好收成。
于是,各家各户热火朝天地开始了秋收。
学校也放了十天忙假,让老师和娃娃帮忙收秋。
常德善一家收秋的分工是,两个男人从地里收割、捶打,女人们负责晾晒和家务。
一般是白天收割,晚上常德善和常旺在院子里打场,“嘭——塔——嘭——塔”,此起彼伏的连枷声一直响到半夜里。
洋芋长得最好,光老牛疙瘩的果树地里就刨了八十多布袋。用毛驴驮了回来,把毛驴的脊梁都硌压烂了。
常德善打算到冬里用机子磨了,滤出淀粉,漏成粉条,卖了换钱。
果树挂了一些果子,摘了二十多筐,他给自家留了一些,其余的打散给了庄里的每家每户。
虽说当时没人愿意承包,可有人已动了心思,说常德善白捡了个便宜,明年要翻搅这个事。
香香把这丰收的喜讯写信告诉了常贵,让他也分享这丰收的喜悦。
生活宽裕了,常德善一家过年也就比往年充裕,杀了一只羊,一丁点也没卖,自家人享了口福。
日历翻过了一九八二年,新的一年又开始了。
点评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上掌灯  楼主| 发表于 2011-12-5 08:19:59 | 只看该作者 发表于
(十七)
年前腊月二十六,县里武装部的常部长和两个干事开着吉普车到香香家来慰问。
这常部长就是原来枣林沟公社的常书记,常贵当兵那事就是他给出力办的。
县武装部送给香香家一袋面粉和二十元现金,还送了一个写着“光荣家属”的红牌牌,并钉在门框上。
常书记见了香香直夸到,常贵找了个好媳妇,并嘱咐香香有什么困难,可以向县里武装部反映,要鼓励常贵在部队上安心工作,为国家建设多做贡献。
这次慰问让常贵一家感到无限荣光,也让庄里人羡慕不已。
年后,枣林沟公社改为枣林沟乡政府,人民公社这种基层政权组织形式就废止了。
张光财还是支部书记,海生现在不叫生产队长了,改叫村长。
计划生育这根弦也逐渐绷紧了,大街小巷,公路两旁,学校院墙,凡是适合写标语的地方都用白灰刷写上了“计划生育是我国的一项基本国策”、“计划生育好”等标语,营造舆论宣传的氛围。
自此以后,乡政府的主要职能除了催收公粮外,另一项主要任务是控制人口,特别是农村人口的过快增长。老百姓就总结为八个字:“催粮要款,刮宫上环。”
从上世纪的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因计划生育工作,陕北农村经历了一个不平静的时期,发生过各种各样的事情,有群众观念方面的因素,也有政府行为方面的过激。总之,现在看来,那都是整个社会文明进步进程中的一段小插曲。
包抓榆树峁这个村的乡政府领导是刘猛,任副乡长。
这刘猛凭了他姑夫当县人大副主任,才当上这个官。以前他在别的公社干过,因为乱搞男女关系,影响极坏,今年才被调到枣林沟乡来。有人就给他编了顺口溜:“骑个车子挎着‘枪’,庄庄都有丈母娘。”这人见了女人就色迷迷地,一副下流坯子相。
海生从第一次见他起就十分厌恶,但也不得不应承着。
刘猛第一次见了香香,就傻了眼,眼珠子也不会转动了,好半天才回过神,目光就像两把刀子在香香身上刮来刮去,让香香特别不舒服。
因此,这刘猛就有事没事往榆树峁跑,起了坏心意。
那天下午,刘猛和乡里的年青干部赵志虎又到榆树峁来,准备夜里行动,把白日里躲在山上,晚上回家的常三家婆姨扣压住,强行带到乡上去,实行节育措施。
这刘、张二人就是乡政府的哼哈二将,干这事积极得很,榆树峁的人见他俩常来,就叫他俩是掀棋棋的“狗娃对”。
等到天黑了,刘猛就打发志虎去侦察常三家,又叫张光福到后庄去买鸡蛋,记到村里的帐上,他们夜里要吃东西。
也是该出事吧。当天正巧菊菊有事到城里去了,巴女跟奶奶回家住去,香香一个人正在灯下批改作业,刘猛就噌进了香香的办公窑。
“周老师,改作业呢?”
刘猛没话找话。
香香见他来,就让他坐,出于礼貌停了笔。
刘猛说着村里的一些事,香香应答一两声。
这刘猛就一次次把凳子往香香跟前挪动一下,两只贼溜溜、色辣辣的眼珠子在香香身上扫来扫去,壮起了色胆说:
“香香,我第一次见了你,就把我的魂勾了去,你真是个美人胚子。”
说着就上前一把扯住了香香往怀里拉。
香香猛然一惊,用力推送了一把刘猛,把他推了个仰叉跌地。
刘猛从地上站起来,又像一只饿狼一样扑了上来,香香就拼命和他撕打着。
海生晚饭吃得迟。吃过饭他记起乡上人今晚要到村里来扣人的事,他虽然不想参与,但觉得还是应该到队窑里去看一看情况。
他一进学校大门,就听到香香办公窑里撕打声和斥骂声,知道出了事,三步两步冲了过去,一脚崩开窑门,冲进去揪住了刘猛的头发。
刘猛一回头,海生就一拳打了上去,登时刘猛就成了熊猫眼。
海生怒生不可遇,拖着刘猛出了窑门,把他推倒在院子里,骂道:“你这狗杂种,老子一脚把你踩得放了炮……”
这时,张光福也回来了。张光福本来就不想去买鸡蛋,心里骂道:“狗日的,一来了就要吃,全村的鸡蛋都叫你狗日的吃光了,下回该吃老母鸡了。”
他走到半路,又忽然盘算起,学校里只有香香一个人,该不会出事吧?
想到这,他赶紧往回返,正好赶上海生把那家伙打倒在地,就挪动到刘猛跟前,举了拐棍,揍了几下刘猛,骂道:
“老子几棍子敲碎你这狗日的脑渣骨。”
刘猛捂着眼睛,在地上装死,哼哼唧唧。
这会,赵志虎也跑回学校准备向刘猛汇报最新的侦察情况,见了这般情景,赶紧扶起地上的刘猛,蹬了自行车带了他狼狈地逃回乡政府。
香香不经想受了这么一场侮辱,默默地淌着眼泪。
海生和张光福这会也顾不得理会那对 “狗娃子对”(指刘猛和志虎),进了窑里你一声我一语地安慰着香香。
海生对香香说:“嫂子,你也别伤心了,还是赶快洗一把,把头发也收拾一下,不要让外人看见了;完了,我送你回家里去住。”
张光福也说:“香香,就听海生说的,今晚别住在学校了。”
香香极力控制住自己,稳定了一下情绪,洗过脸,梳理了头发,就跟海生回去了。
香香突然夜里回家来住,让家里人也觉得一定出了什么事。
常旺就跟着海生到了硷畔外,硬是逼问怎么回事,海生没法回避,只好如实说了。
香香开了窑门,铺了被子,坐在灯下发呆,一点睡意也没有。
过了一阵子,突然润红在门外叫到:“嫂子,嫂子,不好了,常旺揣了一把剔羊骨的尖刀子走了,我拦也拦不住,可能是到乡上闹事去了。这可咋办呀?”话声中已带了哭腔。
香香吃惊不小,跑出门外,问润红:“爸呢,快叫爸跟咱撵常旺去。”
“爸后晌去了老牛疙瘩,现在还没回来呢。”润红说。
“那咱俩赶忙去枣林沟乡上。”说着,拉了润红直奔枣林沟去。
婆婆听见外面院子里香香和润红的说话声,也吃惊不小,撵到硷畔上,可她们已走到沟底,身影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她又望望后沟,双手捏搓着衣襟:
“死老汉咋还不见回来?死老汉咋还不见回来?……”口中哆嗦嘟囔着。

恶人先告状。刘猛狼狈地回到乡上,就给孟书记汇报说,榆树峁的工作砸了锅,常海生和周香香使美人计陷害他,把他打成这样。
孟书记问赵志虎情况,赵志虎还算老实,说等他回到队窑就成了这样。
这刘猛也歹毒,一箭双雕,既洗清了自己,又达到了要惩治海生的目的,出这口恶气。
孟书记一听,火冒三丈,这还得了,赶快叫派出所的艾所长带人出动,先把常海生铐到乡上来再处理。
这时,常旺也怒火满胸地到了乡政府,扑进孟书记的办公窑,一把揪住了正在告状的刘猛,掏出剔羊刀,吼到:
“老子今儿放了你这狗日的满腔子黑血。”
气氛骤然紧张,孟书记嚯地站起身连忙说:“你这后生可要冷静一些,可不敢胡来。快放下刀子!”
常旺拖拉着刘猛往门外拽,孟书记一步一步跟着,刘猛已吓得腿直哆嗦,裤子里已尿湿了一大片。
常旺退到门口,正巧艾所长赶来。
这老艾也是侦察兵出身,手脚功夫有两下子,右脚用力踩了常旺的后腿弯处。常旺骤不及防,扑通一下就跌倒了。
艾所长上前一步,掏出手铐,把常旺铐上了。
刘猛也瘫坐在了地上,孟书记这才松了一回气,看着地上的刘猛说:
“看你那稀怂样!”又对艾所长说:“老艾,你带上人去榆树峁把常海生铐来。”
等香香和润红俩到了乡政府,见常旺已被派出所的人背铐到大院的梨树上。
孟书记见了香香,冷冷地说:“这事也涉及到你,鉴于你是个女同志,等明天调查清楚了再说。你们先回去吧,这事不得了!”
香香和润红只得回去了。路上与艾所长的三轮摩托车打了照面,看见海生也被铐了双手坐在偏斗里。
“海生也受了牵连。”香香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
这会常德善和老伴正焦急地等待着。
润红和婆婆只是急得哭。
常德善又愁又急,就叹着气,吸着用纸卷的旱烟,闷声不吭。
香香就劝大家,出了事就不要怕事,该怎样就咋样。
她心里直埋怨常旺也太愚莽,把这事情扩大化了,又劝润红回去睡去,操心雄雄半夜里蹬脱了被子,着凉生病了,就更添乱了。润红就回去睡了。
她又劝公公、婆婆也不要太焦心了,早些歇息吧。
香香捂严了巴女的被角才回了自己的窑里,盘算着怎么收拾这一摊子事。
她想这事孟书记那儿恐怕是没指望了结,他肯定是护着手下的人;还得到县里去申冤,找谢胜利吧,上一次刚找过,这回又去找,净麻烦人家。再说,这回这事不是个小事,谢胜利即使想帮忙,还得给他爸那儿做工作,这就有点以公循私,让谢胜利和他爸也为难……可不找谢胜利又找谁呢?
她想来想去,忽然想起武装部常部长说过有困难可以向武装部反映,凭感觉,她觉得常部长这人还不错。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军属,军属家里出了事,可以向武装部反映,这也合乎渠道。
想到这,她打定主意,明天一早就上县里找常部长去,或许这事还能有一点回旋。
她又自然想到常贵,心里暗暗埋怨到,常贵啊,常贵,你说你不让我一辈子受一丁点苦,你现在可知道人家现在有多苦,在外面受人欺负;家里出了事,还要出头露面去求人;要是你在家里,哪有这些事会发生……想到这,就不由得流起了眼泪,一夜也难以入睡。
第二天,香香给家里人说了她的打算,给高文泰交代了课,就坐上车去了县城。
头一天夜里,常旺和海生被送到了县公安局拘留所里。

常部长好眼力,一眼就认出了香香。
他听了香香的诉说,气得一拍桌子说:
“这群狗屁乡干部,就知道欺负老百姓。他们这是破坏军民鱼水关系,战士们在外面舍生忘死,家里婆姨受人欺负,这还了得?香香,你不要着急,我这就去县政府找王县长,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香香心里一喜,暗想这下可算找对人了,有人给她申冤出头了,就回了榆树峁。
香香前脚刚回到榆树峁,孟书记陪同着县政府办主任艾保山就来找香香谈话。
艾保山见了香香,问到:“你好像在县中上过学吧,是哪一届的?”
香香说:“我在县中高中毕业,是77届的。”
艾保山听了说,“我也是77届的,你是那个班的?”
“我是二班的。”
“我是七班的,咱俩还是校友嘛,怪不得看着面熟。”艾保山说到。
他又说:“常部长这人脾气不好,竟对王县长拍桌子瞪眼。这不,王县长亲自打发我立马下乡到你们村来调查一下这件事,把事情真相闹清楚。”
说着,他掏出钢笔,对香香说的:“周香香同志,你把事情的经过说一下吧。”
纪录完香香所说的,他对孟书记说:
“我看这事本来就是这样:常海生是出于打抱不平,完全没有错,应该向他赔礼道歉,立马放人;常旺到乡政府闹事,是一时激愤,失去理智,法律意识淡薄,错误行为的目的也不是针对政府,但鉴于乡政府目前开展工作的困难,还是应该惩一儆百;要不谁有了事,就拿把刀子到乡上去闹事,哪乡政府的工作还搞不搞了?”
说完,他看了看孟书记。
孟书记说:“是啊,是啊。我们乡上的人也有错。刘猛这色鬼,老子回头给王县说一下,不要这鬼孙子了,爱哪去哪去。”
艾保山说:“香香,这事就这样处理吧,你还有没有什么意见?刘猛欺负妇女的事,我给王县长汇报一下,应该给他一个党内记过处分。”
又对孟书记说:“老孟,‘解铃还需系铃人’,你可得亲自把常海生接回来。”
他又对香香说:“叫常旺家里人准备点衣物送到拘留所去,他可能要被行政拘留十五天。”
香香说:“那我给他送去。”
“行呀,你回去拿东西,我等一下你,完了坐我们车到城里去。”艾保山说。
香香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气也平了。
在车上,艾保山和她说起县中念书的一些事,一路上谈笑风生。
到了县城,艾保山先下了车,叫司机把香香送到拘留所去,告了别,就进了县政府。
香香到了拘留所,给常旺送下了衣物,告诉了常旺事情的处理经过,安咐他就在拘留所呆上半个月。
常旺听了欣欣然对香香说:“嫂子,你还真有本事呢!”
香香出了拘留所,又想起犯人都要剃光头的,想到常旺剃了光头,回到庄里还不招人笑话,这可咋办?这事谢胜利应该能帮上忙。
她又去城关派出所找谢胜利。
谢胜利说:“香香,这事包在我身上,就不要叫你小叔子推光头了,让他给大灶上烧火做饭去,好好改造一下他的鲁莽脾气。我给拘留所的人说。”
香香回到榆树峁时,天已黑了,一家人也都放下了心。
点评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上掌灯  楼主| 发表于 2011-12-6 07:55:46 | 只看该作者 发表于
                                                             (十八)
半个月后,常旺从拘留所里回来了,一家人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生活。
香香一个字也没有把家里出的这档事告诉常贵,免得他分心,有什么事就她一个担耐着吧
经过这件事,庄里人都佩服香香会办事,比男人还能成,唯独海生的婆姨红梅敲敲打打,说些埋怨话,说女人长得漂亮了,就事多,害得她们家海生挨了一铐子。她既是替海生鸣不平,也是嫉妒香香。海生无端受了这一场委屈,好长一段时间郁郁寡欢,像是有了心事。

菊菊后半年不当代教了,她和那个相好的同学闯世界去了。后来,她被招进地区文工团,出了名,最终还是和那个同学分了手,具体的情况也不得而知,只是听说而已。学校里又分配来了一个师范毕业生,仍和香香一起办公,心态不稳定,工作也不踏实。乡里统考,香香带的五年级考了全乡第一,她带的三年级考了个全乡倒数第一。

常翠今年参加了高考。刚考完那会,她还很有自信。等考试成绩出来了,离录取分数线差十分。
常翠那几天心灰意冷,情绪很是低落。香香就安慰常翠。
她问常翠:“翠翠,你知道成功他妈是谁?”
常翠一时没反应过来,香香说:“失败是成功之母。亏你还是个高材生,连这句名言都不懂。今年没考好,明年补习一年,咱接着考,保证能考上。”
常翠听了香香的话,就点了点头。秋季开学后就又到县中补习去了。

老牛疙瘩的果树今年已大面积挂果了,到了秋季,满山望去红通通的一片。这果树的品种是红元帅,上色早。
这五百多棵树,平均每棵摘上四、五十斤,也能摘二万多斤,加之这果树也是幼树,又追过肥,掐过果花,个头现在已有小拳头般大。
那时果品奇缺,市场价很高,他估算了一下,至少也应收入一万多元。天啊,这可是一笔大收入啊!
因此,一进入七月份,他就住进了在山上打的一个土窑窑里,看护着这片果林,老伴每天给他送饭吃。
他在这算帐,别人也给他算着帐。
在改革开放的初期,社会上流行着一种病——红眼病。就是谁家先富了,就无端地遭人忌恨,这还是“一大二公”,要穷大家都没有裤子穿的观念在作怪。
去年里,有人就眼红常德善白捡了一个便宜,打的粮最多,却不盘算人家花费了多少心血,就准备翻搅这事。
今年看见满山的果子,那眼红的病菌越发滋生蔓延起来。
张光财首先觉得心里不平衡,虽说分地那会他不在场,可他毕竟是榆树峁的首脑人物,凭什么海生就把这块当初是一根骨头,如今是一块肥肉的好事让给常德善。
他给海生提说这件事,说村里群众有意见,村里是不是收回常德善的看管权,他又没签什么承包合同,村里要收回就收回了,他能咋样?
海生说,当初那老牛疙瘩都快成荒山了,是常德善没日没夜,花了几年功夫才改造成了花果山;再说,这果树今年才算正式挂果,常德善也没得着什么利,等今年冬上再说这事。现在收回了,那不是也太亏人家常德善了。
张光财听了,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可他背地里暗示、纵恿着一些庄里人的不平情绪。
八月十五前,张光财的三兄弟铁锤到老牛疙瘩的果树地摘了一担苹果,说给娃娃们吃。
碍于张光财的面子,常德善虽不愿意,也就认了。
可四狗看见铁锤这么干,常德善也没敢拦,也学铁锤的样子,大模大样地来担果子。
常德善也没好意思拒绝,说,四狗,我那个土窑窑里捡了不少落果,也好吃着呢,你担回去叫娃娃们吃。
四狗就心里不乐意了,说铁锤咋摘的是树上的好果子,却让我担烂果子,村里的果树又不是你常德善家的,咋还两眼看人。
他就极不情愿地挑了一些落果担回去,在庄里大肆宣扬小看他四狗,惹恼了他,他拿上一根大棍,把所有的果子都敲打掉。
其实,四狗只是穷咋乎,可以铁锤为首的众人就起了心意,再加上张光财的闪烁其词,这一下抢果园的导火线就点燃了。
八月十二那天,铁锤和四狗就到处煽风点火,串连庄里人去老牛疙瘩担果子去,说队里分果子过八月十五中秋节。
因此,别有用心的人,不知事由后来也慢慢知道了来头的人,都相跟了往老牛疙瘩走;一些家里的婆姨女子也加入到队伍里来,络绎不绝地往后沟走。
海生去拦大家,谁也不听他的话,知道这事弹压不住了,干脆给乡上汇报去。
半路上碰见他的婆姨也拿了一个口袋正准备去抢果子。
他喝斥婆姨:“你去做甚?人家杀人你也杀人去?”
他婆姨毕竟还是畏惧海生,就回去了。

孟书记听了海生的汇报,一拍桌子说:“反了,反了,都什么时代了,还兴个‘打砸抢’,你先回去,我和派出所的人立马就到。”
海生还没到村里,就见艾所长骑着偏三轮摩托,坐着派出所的干警毕卫东和孟书记疾驰而过,扬起一溜黄尘。
艾所长和孟书记他们到了老牛疙瘩一看,果树地已是满地狼藉,众人还在手忙脚乱地摘果子。
艾所长掏出手枪,对空放了一枪,可谁也不理会,法不治众呀!
这就是后来东沟里流行的那句话:“朝天开枪,咋乎老乡”的来历。
常德善见这么多的乡里乡亲抢他的果园,终于忍无可忍,举起了明晃晃的老镢头说:
“谁敢抢,我就劈了谁。”
常旺怕他父亲遭下人命,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哭着说:
“爸,爸呀,你就叫他们去抢吧,别弄下个大乱子。”常旺这回也懂得了理智。
常德善就泄了气,跌坐在地上,平生头一回流下了辛酸的泪水。
在学校里的香香对哄抢果园这事还一点不知,直到孟书记和艾所长来到队窑,召集队干,研究该怎么处理,她才知道了。
孟书记气呼呼地说:“虽然法不治众,但总要给几个带头的肇事分子惩治一下。要不然,这以后保不准哪个村还会发生类似的事情。张光财,你是支书,你说是谁带头闹事?”
张光财吱吱唔唔,半天不说话,最后咕哝了一句:“我也不太清楚。”
海生这回也来了气,说:“是铁锤和四狗闹得最欢。”
“那就把这两人带回乡上去,听侯处理。张光财,你带着艾所长去找这两人。”
张光财硬着头皮引着艾所长去了。
铁锤和四狗被带到了队窑里,艾所长就要给这二人上铐子。
香香却忽然拦住了。
她对孟书记求情说:
“孟书记,不管是集体的还是个人的果园,这哄抢果园的事确实也不对,说实话,我听说了这事心里也特别难受。当初我公公是没人愿意看管这片果树地才承揽下的,是他没日没夜,没冬没夏务作着这片果园,今年刚挂了果就被众人哄抢了,他心里也难受,人心都是肉长的。”
说到这里,香香的眼圈也红了,说不下去了,停了一下,她又说:
“可村里人哄抢果园,那也是众人一时糊涂;再说,这哄抢果园的人多啦,也不只是铁锤和四狗两个人,一群羊里总有几只羊走在前头嘛。孟书记,你把他俩铐到乡上去,那家里婆姨娃娃能不心焦吗?我看就放他俩一马,批评教育一下算了。”
张光财也赶紧说:
“孟书记,其实也就是这样,这庄里就我和海生家没去人,其他家里差不多都去摘果子了。我兄弟铁锤和四狗也是跟着起哄的。”
海生见大家都这么说,心里虽有气,可也不得不说:
“孟书记、艾所长,这事就算啦,就按香香说的批评教育一下。”
孟书记犹豫了,他示意艾所长先不要动手。
四狗圪蹴在门圪崂里,通着袖筒,没精打采的样子。
张铁锤还犟着脖子,硬撑着。
孟书记不解地问香香:
“香香,他们抢了你家的果园,你还为甚替他们求情说好话?这些人平日里不思谋勤劳致富,看见人家发家致富了,就眼红,这种风气应该刹一刹。”
香香说:“都是一庄一院的,多少年来就生活在一块,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们家为这事要是得罪了全庄人,哪以后还怎么生活呀?虽说损失了一笔财富,可乡里乡亲总比钱重要吧!孟书记,你说是不是这样?你就不为别的,也应该为我们家里人以后在这庄里做人想一想啊。这事就算了吧,饶了他们这一回吧!”
孟书记被香香的一番入情入理的话感动了,他沉默了一会,说:
“香香啊,我还没见过像你这样明白事理的女人家。好吧!这事就这么算了。”
他对铁锤和四狗训斥到:“你看你们做的那事,就不觉得亏心,脸红,还有没有羞耻,连个女人家都不如。看在香香和你们村干的面子上,就饶了你俩这一回,把抢人家果子如数还给常德善,少一颗也不行,听到了吗?”
四狗连忙接口到:“是,是,一定如数归还。”
铁锤这会也耷拉着脑袋,泄了气。
香香说:“算了吧,这事我做主,既然拿回去了,就不要了,权当是让全村人尝个鲜”。
孟书记和艾所长都敬佩地点了点头。
高文泰放学回家后,看见院子里俩个儿子正咯嚓咯嚓地吃着又大又红的果子,就问哪来的果子,儿子们说是他妈从老牛疙瘩抢回来的。
高文泰怒气冲冲地进了窑里,照脸就把正在做饭的婆姨煽了一巴掌,说到:
“你也跟着众人去抢果子了。你不看僧面也该看佛面,人家香香去年怎么帮助咱家,你咋忘啦?你的良心叫狗叼去了。”
那婆姨呜呜咽咽地哭着,也觉得做错了事,问高文泰:“那你说咋办呢?”
高文泰说:“你拿回来多少果子,今晚上给人家还回去。”
当天夜里,高文泰的婆姨就把抢回来的果子送到了常德善家的坡底下。
这事在庄里传开后,有些人家也觉得自己做了亏心事,偷偷地又把果子送回去。
那两天,常德善家的坡底下堆得都是红艳艳的果子,也因为这件事,香香的宽言大度也赢得了全庄人的尊重。
点评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上掌灯  楼主| 发表于 2011-12-7 07:58:33 | 只看该作者 发表于
                                                         (十九)
香香在老家被刘猛这色狼骚扰了一回,可在部队上的常贵却真得被狼咬了。
本来常贵准备今年春节回家探亲,那次接车他也只待了三天就走了,这回他数着日子期待着春节的来临。
进入腊月里,他已给连部说好了,腊月十五那天起身回家探亲。常贵参军以来,已有七年时间,他的青春岁月可以说奉献给了绿色军营。
他和他的战友们艰苦卓绝地修建了中巴公路后,又援助巴基斯坦修路。从巴基斯坦回国后,他已和香香成婚,他原想复员回家跟香香一起过日子,赡养老人,抚养儿女。他从香香的来信中得知老家已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就想凭着他一身力气,不愁过不上好日子。
可他们部队又接了上级命令,开赴茫茫的昆仑山中,修建一条由青海通往西藏的青藏公路,把公路修上世界屋脊去。
从八一年起,军队里已实行志愿兵制度,从农村来的兵都希望转为志愿兵,可名额有限。今年连里研究了这个事,在常贵和“小四川”之间只能有一个人上。
陈连长最后找常贵做思想工作,说“小四川”是孤儿,当年就是他接兵的时候招到部队上来的。他复员回去了就无依无靠,至今连个家也没成,部队就是他的家,这次就先让“小四川”转志愿兵,下次一定转常贵。
常贵听了,也就依从了陈连长的话。
如今他们连里所施工的这一段工程叫狼山段。狼山是茫茫昆仑山中的一座大山,荒芜人迹,狼群时常出没,因此当地老乡就叫此山为狼山。
自从施工以来,经常能看到群狼围攻羚羊、野驴等猎物的情景。夜里,在宿营地也时常能听到独狼悲凉的嚎叫声。
那几天,有只狼就经常在常贵和小汪的推土机左右转悠,眼睛通红,似乎有袭击人的架势。
腊月十四那天,常贵想着这是他今年最后一次上机操作,就让小汪多休息一下,他从中午一直操作到太阳西斜,到五点钟就该下班了。
小汪拿了一张报纸在一块背风的石块下看着,也想着心事。
在隆隆的机器轰鸣声中,常贵隐约听到小汪的喊叫声和野畜的嘶吼声。他立刻断定小汪出事了,操起一根铁棍,跳下驾驶台,奔向小汪。
原来就是那头独狼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突然袭击了小汪。小汪已被扑倒在地,脸上、身上已有血迹,他正在和野狼奋力搏斗着。
常贵奔到野狼跟前,一铁棍打下去,那畜生腾闪避开,猛窜到常贵身边,在常贵的腿上撕咬了一口,裤腿被撕裂了。
常贵退后一步,又一铁棍打在野狼的背脊上,这一击就把野狼击瘫在地上,爬不起来了。俗话说,打蛇打七寸,打狼就要打它的腰,腰椎折了,狼就不会动了。常贵上去又几铁棍结束了这个野狼的性命。
在附近施工的战友们也看到了常贵打狼的情景,就都跑过来,和常贵一起赶紧把小汪送回医疗所。
军医给小汪包扎了,给常贵腿上的两个红肿的牙印处也用紫药水清洗了一下,就回了营地。
半夜里,小汪就发了病,发起了高烧,昏迷不醒,又送回医疗所打点滴去了。
常贵本来准备回家探亲,这下小汪有病,他想过几天等小汪回来了再回家也不迟,第二天就又上了工地。
奇怪的是小汪的病情急剧恶化,用了青霉素,体温还是降不下来;人也变得躁狂不安,眼睛里的目光也与平时完全不同,通红凶狠。
军医推断,一则是小汪突然受到野狼的袭击,心理上出了问题;二则可能是这头野狼是疯狼,带有狂犬病毒,应赶紧转往西宁去救治。小汪随即被送到西宁去了。
到了第三天,常贵也觉得不对劲了,浑身燥热,渴得厉害,喝了水也不管用。到了夜里,就出现了和小汪相同的症状。
连里也随即把他也送到西宁的一所部队医院去了,并隔离起来。
常贵和小汪果真是感染了狂犬病毒,当时还没有研制出对付这种病毒的疫苗,治疗难度很大。
这病情也不见好转,先是持续发热、头痛、浑身乏力,烦躁不安,接着又出现了一系列的神经敏感,怕风,怕光,头埋在被窝里不敢露出来,听到流水的声音也很恐惧,觉得焦渴得厉害,却咽不下去;接着又出现全身痉挛的抽搐,被疯狼撕咬过的伤口处如放电般刺痛,四肢好像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行走。
后来,常贵显得极度兴奋,大吼大叫,把病房里的东西弄得一团糟,注射了安定,也无济于事;并胡乱摔打东西,目光令人恐惧,狂暴不安,医院里只好把他束绑在病床上。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常贵就觉得自己走在一条漆黑的路上,没有月亮,没有星光,就像一条深不见底的黑洞,在他的前面是一个个牺牲了的战友在向他微笑、招手,他要追他们,可总是追不上……他意识到他可能要随他们而去了,又听到香香在他身后急急呼唤着,他仅见过一面的女儿巴女也再急切地呼唤到“爸爸——爸爸——”还有父亲、母亲、常旺、常翠等人也在呼唤着他的名字……他突然觉得脚下一绊,掉进黑洞里,掉下去,掉下去,这时香香追到洞口伸出了长而又长的一只胳膊拉住了他的右手。他想要凭借香香的拉力跃出这个黑洞,却无力而为。香香的一根长辫又延伸到他眼前,他似乎嗅到了那带有香香体温的馨香的头发味道,就用左手抓住长辫,身体也慢慢地向上爬升……
常贵就这样反反复复地在与病魔搏斗着,也许是他强健的身体素质击退了病毒,或许是对亲人的强烈留恋发挥了神奇的力量,常贵与死神擦肩而过,创造了一个奇迹。
他在医院里住了两个多月,终于康复了。
可和他住在一个医院里的最亲密的战友小汪却永远地走了,小汪就成为了在青藏公路上第一个牺牲的战友。
回到部队后,已是春节过后。
去年给家里的最后一封信是他在病情基本稳定后的腊月二十九那天写好发出去的。
常贵也没有把他被狼咬及住院的情况告诉家里人和香香,免得他们担心。
小汪被追认为烈士,常贵因为救小汪而受伤,险些壮烈,连里给他报了二等功,团部已批了下来。
三月份,常贵被批准转为志愿兵。
那天,陈连长把常贵叫了去,说:
“常贵,你现在是咱连里的老兵了,八年了,过去八年抗战,那日本鬼子都被打跑了,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常贵说:“一切听从组织的安排。”
陈连长说:“组织上也应为你考虑。咱当兵的虽不讲迷信,可我小时候听山东老家的人说过,被狼咬了的人,应该避乡三年,就是应该离开那个地方一段时间。我知道这是迷信,不可信。但你应该转业回地方上工作去,这样老婆、娃娃在一块也好照应。香香同志肯定盼着你回来呢!”
常贵听了连长的话,喜出望外,没想到这被狼了咬一口就要咬回老家了。
陈连长又说:“你马上就办理复员转业手续吧。”
“是,连长!”
常贵深情而又庄严得给陈连长敬了最后一个军礼
点评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上掌灯  楼主| 发表于 2011-12-7 08:00:11 | 只看该作者 发表于
常贵复原回乡,夫妻团聚。
点评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高级模式
B Color Image Link Quote Code Smilies |上传

本版积分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