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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掌灯 发表于 2011-12-25 10:20:29 | 只看该作者 发表于
(三十四)
县城里开了第一家舞厅,取名为风雅舞厅。
这舞厅的老板就是刘猛,他调离枣林沟后又转了两个乡镇,去年里调回县上的果树办,给了个副主任的职务。臭味相投的人总是一拍即会。他和公安局的胡飞合伙在工会俱乐部的六楼上开了这家舞厅。
这舞厅一开张生意十分火爆,一下了就成了青年男女夜生活的主要方式。当然去舞厅里跳舞的绝大多数是正经人,但也不乏个别想入非非的人。
自从舞厅开张不到三个月,从舞厅里传出的绯闻就流传开来。因此有人就编了顺口溜说,男人跳出了三条腿,女人跳出了矿泉水。
昏暗的舞厅里,五色旋转彩灯映射出移动的光柱,燥人的音乐声中,一对对男女熟练或生硬地挪动着脚步。舞厅的一边是包间,有身份的人物就在包间里休息,品茶或喝啤酒、饮料;另一边是一溜固定坐椅,不消费茶水的人就可以坐在那儿休息一下,等待着下一个舞曲。
毛女正坐在椅子上,惘然地等待着舞伴的邀请。
今天晚上是胡飞看照着舞厅。他肥胖短粗的身躯正带着一个舞伴摇头晃脑地跳着,活生生就像动物园里跑出来的一只大熊猫。这只饥饿的大熊猫正用贼溜溜的眼珠在舞厅里寻找着食物。他瞄上了毛女。
一曲结束后,胡飞走到毛女面前,伸出了右胳膊,邀请毛女跳舞。
毛女依然坐着,推辞说:“我不太会跳。”
“没关系,我带你跳。”
毛女知道他是舞厅的老板,怕伤了他的面子,勉强着站了起来,胡飞就手搂在了她的腰上,跟着舞曲跳了起来。
这小县城里也没有几个坐面孔,胡飞知道她是香香小吃店里雇佣的女子。他见毛女每次来也就一个人,没有伴,心里早就起了坏心思。
他故意把嘴巴贴近毛女的耳旁说:
“以后来跳舞就不要出门票了,这舞厅是我开的。我给守门的老姜说一下。”
毛女跳舞的确不熟练,几次踩到了胡飞的脚。胡飞心里想,这块肉快要到口里了。他搂在毛女腰肢上的手不停摩索着。
舞曲停了后,胡飞对毛女说:“女子,到2号包间里和我的几个朋友坐坐,休息一下,喝点饮料。”
毛女想回坐椅上去,胡飞却强拉了她进了包间。
胡飞的几个狐朋狗友知道他的心思,便殷勤地给毛女倒啤酒。
毛女本来不会喝酒,但他们几个强邀硬灌,她便一杯接一杯是喝了下去,最后就软瘫如泥了。
等她醒来时,她明白了眼前的一切,她被胡飞耍了。
她衣衫零乱、头发蓬草般失魂落魄地在凌晨三点钟回了家。

栾五嫂天不明就敲开了香香家的门。
她一见香香就拖着哭腔说:“香香啊,毛女出事了。”
香香知道了事情的的原委,急得团团转,口里说着,“这可咋办?这可咋办?”
香香继而恨恨地说:“告他去,告他***,叫他坐禁闭。”
栾五嫂哭着说:“告不得,告不得,毛女还没出嫁,以后咋嫁人呢。我的命咋这么苦啊……”
香香也冷静了下来,她对栾女嫂说:“五嫂,你也不要再伤心了。要不就让毛女到外面去住上一年二载,避一下风声。你看你家里有没有外地的亲戚?”
栾五嫂停住哭,说:“我有个妹子在银川,也开个门市,要不就让她去她姨家。”
香香听了说,“那你今儿就准备送她去银川。走,咱再去给毛女好好说一说,让她心宽点。等以后再给她瞅个好人家嫁出去。”
毛女一向敬重香香,在香香的暖言暖语劝导下,同意去银川姨母家。
第三天,栾五嫂和毛女就动身去了银川。
店里缺下的人手,香香想到了化肥厂的拓秀琴。她找了秀琴,答应每个月开八百块钱工资,这比秀琴在厂里当包装工的工资高出一倍。秀琴自然乐意。

常贵的车四天往返一趟,由于有固定的资源和货主,因此这跑运输是稳赚的生意,只是也十分辛苦。常贵把每月结算的运费,交给香香,让她存到银行里,计划在年底里再接上一台新车。
他的车回到县城里,就停放在汽车站的停车场里。小四住旅社,他在旅社里冲个澡,便回家去睡。
他每次回来便疲惫地倒头大睡,睡过了一大觉,便钻进香香的被窝,弄醒香香,给她说一些跑车的事,说着说着,便手脚不安分了。
香香贴着他的耳朵说:“娃娃们大了,你注意点。”
常贵给香香建议到:“那你把那孔边窑收拾开了,叫婷婷住过去,她学习也方便;咱俩不也方便了。

转眼又进了腊月里,离过年也不远了。
常贵和小四给工厂下了煤,又装上了一车石子往回返。
小四现在已能上路了,他握着方向盘边驾驶边对常贵说:“师傅,油箱的油不多了,咱到了清水的加油站加点油。”
“好吧!到了清水我来开,你休息吧!”
汽车开进了加油站,加油站的女娃娃像小鸟一般跑了过来,她们和小四已很熟悉。
小四开了车门,跳下驾驶室,说:“加上二百块。”
随即伸出油乎乎的手在一个女娃娃的脸上摸了一下,留个三个手指印,另一个躲开了。
那个脸上被抹了黑的女娃娃嗔怒到:“死小四,手咋这么长!”
小四嘿嘿地傻笑着,拧开了油箱。
加油的女娃娃把加油枪伸进油箱里,计量器飞快地跳动着。“满了,一百九十块。”
小四向常贵要了二百块钱,递给加油的女娃娃,说:“不用找了,买瓶洗面奶洗你的脸去。再见!嗳,下次加油多给双手套,就抹不黑你的脸了。”
那女孩又骂了一声小四:“死小四,下回不给你加油了。”
小四上了车,对常贵说:“师傅,加了一百九。”
“还找十块钱呀。”
“呵呵,给了那个加油女娃娃了。”
“好你个小四,怪不得你跟她们打得好交道,原来有小费啊。”常贵也不在意这十块钱,他还是挺喜欢这个徒弟小四。
“我来开,你休息,再有两个小时就到家喽。到了家,咱到你师娘的店里去喝上一碗羊杂碎,吃上两个肉夹饼子,行不?”
“好啊,咱天天吃这炒菜,我都吃腻了。”小四说。
汽车在210国道上疾驰,想到马上又要和家里人团聚,常贵的心情格外舒畅。
他对小四说:“过去咱们陕北人跑运输是赶着骡子,上三边去驮盐;如今咱们是开着大车跑省城,今非昔比啊。小四,你会唱那个陕北民歌吗?”说着,他就吹起了《赶牲灵》调子的口哨。
黄昏时分,汽车行到县城南稍210国道与通往县城那条柏油路的交叉路口时,憨二愣正挎着装了讨来吃食的背包走到这儿,他是走过这个交叉路口,过了无定河上的平板石桥回枕头湾去。
憨二愣也认识常贵,他看见了驾驶室的常贵,正手舞足蹈地走过来。
这时,从210国道上飞速行驶来一辆车,常贵往右一搂方向盘,那辆车飞速而过,常贵却听到“嘭”的一声,好像车子撞到了什么。
他猛踩刹车,车子停了下来。
他和小四跳下车一看,憨二愣已倒在地上。
常贵的脑袋当时就:“嗡”的一下,只知道肇事了,愣在了那里。
小四跑到憨二愣身边一看,对常贵说:“师傅,把憨二愣撞了。”
常贵这才回过神来,几步跨过去,抱起血泊中的憨二愣,对小四说:“快上县医院。”

县医院的大夫翻了翻憨二愣的眼皮说:“没救了,送太平房吧。”
常贵沉重地对小四说:“小四,你送他去太平房,我开车去交警队报案。”
交警队事故科给常贵立了案,又用警车拉着常贵到县医院给已死去的憨二愣拍了照。
事故科的朱科长对常贵说:“常师,肇事人命案在未处理前,你不能回家了,先到拘留所里去住上几天。我们马上就去枕头湾通知死者的家属,协商处理这个案子。”
常贵伸出了两只大手,等待着手铐。
“免了吧,你也不是那种肇事逃逸的人。”朱科长说。

也许是真的有心灵感应吧!
香香这天右眼皮老是跳,她在店里对栾五嫂说:“五嫂,左眼跳来财,右眼跳来灾。我今儿咋右眼皮老是跳?”
“那是古人瞎说呢,要是能来财,咱天天让左眼皮跳。”栾五嫂说。“你可能昨天夜里没睡好,我给你眼皮上贴个碎纸片片,它就不跳了。”
说着,她就扯了一丁点卫生纸片,沾了唾沫,贴在香香右眼皮上,可香香依然心里不安。
上灯的时候,小四慌慌张张地一个人到店里来了,她就知道肯定出事了。
她和常旺去交警队找常贵。交警队已下班了,空无一人。门房的人告诉他,常贵已被送进拘留所了。
她俩又去了拘留所。常贵从号子里被带了出来。
他神情沮丧地对香香说:“香香,你代表我与交警队的人和死者的家属去处理事故吧,尽量让死者家属满意。我相信你能处理好这件事,拜托你啦。”

第二天早上,枕头湾村里四十多号人开着三辆四轮拖拉机来了,直奔西街8号香香的家里。
别看憨二愣活着时,没几个人把他当个人,除过他的老娘还心疼这个憨儿子。
可他这被车撞死了,就金贵了。
憨二愣的哥哥大愣听到憨兄弟死了,也并没表现出怎么伤心;而大愣的婆姨却是喜形于色,心里盘算着怎么狠狠要上一笔赔偿金,这一下就发了。
她连忙撺缀大愣去本家的几个叔、伯长辈商量一下,准备明天一早进城处理后事,并出主意要大愣多叫上些人,声势要大,否则要不到钱。
香香今天关门停业,准备着应付可能出现的局面以及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枕头湾的人呼啦啦地涌进了院子,院子里就站满了人。街坊邻居见枕头湾的人来闹事,也都从家里出来,挤在香香家的大门口看热闹。
香香站在窑台阶上对着众人说:
“来的老乡们,我家的车肇了事,我男人现在还在拘留所里。既然出了事,我们家愿意承担责任,尽量满足你们提出的条件。事有事在,这寒冬腊月的,天气冷,大家先喝碗羊杂碎,暖暖身子,吃点东西后,咱再说事。来,来,来,大家到窑里来,暖和暖和。”
随即也叫常旺到:“她二爸,你招呼大家到窑里坐,来的人每人散上一盒烟,自个抽方便些。”
她又招呼姐夫、姐姐和栾五嫂赶快做羊杂碎,做好了,端上去。
常旺拿了三条白公主牌香烟逢人就散上了一盒。
不多会,一大锅羊杂碎烩好了,端了上来,窑里顿时是一片稀哩呼噜地吃喝声。
大愣的一个本家伯父抹了一下嘴巴,放下碗筷,对大愣说:
“大愣,人家这事主开通着呢,这婆姨,噢,叫什么?”
“叫香香。”
“噢,香香这婆姨话也说得在理。既然出了事,人家跑车的又不是故意轧死人,还能叫人家抵命不成。咱二愣殁了,也是他阳寿到了,活着也没有多大的世事。咱是为处理后事,又不是打架来啦。咱还是和香香商量一下,叫她家出上一笔丧葬费,把二愣埋了算啦,你看行不?”
大愣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这老汉又对大愣说:“你和你婆姨,再叫你三爸、你二叔和我,咱们去和她谈。”“
“行!”大愣说。
在香香住的这孔窑洞里,点到的人都来了。
香香说:“大愣哥、嫂子、几位老叔,二愣在的时候,他就常到我的店里来讨吃的,我每回都给他打发过吃食。出事的昨天,我还给了他一个干炉。没想到他就竟被我家的车撞了。你们有什么条件就提出来吧,毕竟人命关天,我们家尽量满足你们提出的条件,这也是我男人常贵在拘留所里给我交代的。”
大愣的堂伯把刚才对大愣说的话大意先说了一下。
香香说:“行!你们就开个数吧。”
众人望着大愣,不便开口。
大愣是个老实的庄稼汉,又是第一回遇着这事,他脑子里盘算了一下,按农村里埋葬一个人,有上五千块钱,可能就绰绰有余了。
他见众人望着他,就开了口:“你们家里出上五千块钱埋葬费。”
大愣的婆姨听他才开这么一个小口,就在大愣的脚面狠狠踩了一下,大愣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改口说:“噢!不是,是一万。”
大愣的婆姨这回按捺不住了,脱口而出到:“五万。”
众人也不禁一惊,心里想这死了的二愣怎么突然值钱了。
大愣的婆姨心想要上五万,这事主家要是给不上三万,她就要闹事了,先砸了她的家。
香香想着应尽快这事处理了,让常贵从拘留所出来,这会儿不是顾惜钱的事。
她沉稳地对众人说:“我们家出上六万,就算作对你们家的赔偿。毕竟人死了不能复生。多给上你们家一万,你们也心里好接受一些。”
众人一下子惊骇不已,这还是头一回见过这么开通的肇事事主。
大愣的堂伯说:“香香啊,你这婆姨做事比男人还爽快,就按你说的办吧。”众人也随声附和。
大愣的婆姨还是贪心不足,后悔刚才咋没要上个八万呢。
她又提出一个刁难问题:
“这二愣的丧葬费有了着落,哪家里的老娘还要有人抚养,还得出老人抚养费。”
大愣的一个本家二叔这会忍不住了,说:
“大愣家的,你也太过份了。你平时咋抚养老人了,连口泔水都不给喝上一口,要不是二愣这个孝子讨回来吃食,恐怕老人早就饿死了。你这会装好人,要抚养老人,你还知道害臊不?人家已经给的不少了,你还想讹诈人家吗?”
大愣的婆姨被当着众人损克了一顿,脸涨得通红,但仍强辩到:“老子养儿,人人有份,二愣死了,也不能叫我们一家人抚养着。”
香香见他们内部吵了起来,就赶紧说:“要不就把老人接我们家里来,我们给她老人家养老送终,行不?”
香香这么一说,大愣的婆姨一下子没词了。
大愣的堂伯“嚯”地站起身说:“你要闹事,你闹去,我们不管了。我们可没脸再讹人家了。”随即他招呼众人,“走,回枕头湾。”
大愣的婆姨这回像泄了气的皮球,知道讹不上钱了,就对香香说:“那你明儿就把老人接到你们家。”
随后,香香和大愣及他的婆姨去了交警队,当面交清了六万元的赔偿金。
大愣的婆姨强压着欢喜,一遍一遍地点着成捆的钞票,大愣吼到:“点个球,走。”
朱科长拿着处理事故的协议到拘留所里放出了常贵,并交还了被扣压在交警队院子里的汽车。
处理完事故的第二天,香香和小四开着车去枕头湾接大愣的老娘。
这老婆婆已八十多岁,衣着褴褛,头脑也已不太清楚了,口里只是喃喃说着,二愣,二愣,二愣这两天咋不见回来……
香香打扫了那孔平时不住人的窑洞,大愣的老娘就住进这孔窑里。
香香给老人换了衣服,暖窑热炕地服侍着她。
今年的春节,香香家又多了一口人。
到了年后的正月初七,大愣赶着一辆驴拉车却来接老娘。
大愣说,村里人都骂他呢,说他不是人,自己的老娘丢在人家家里叫别人抚养着。他婆姨的娘家妈这回也是良心发现,狠狠地数落了他婆姨。这不他婆姨打发他来把老娘接回去。
大愣对着老娘说:“妈,咱回枕头湾。”
老婆婆耳背,大愣又大声说了一遍,她才听清楚了,张开没有牙齿的口说:“我不回去,这儿比家里好,我不回去。”
香香一家人把老人送出家门,眼看着驴车消失在西街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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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掌灯  楼主| 发表于 2011-12-28 15:23:01 | 只看该作者 发表于
(三十五)
正月十四的晚上,化肥厂的几个和常贵相好的工友来家里看望他。常贵自辞职以后已和他们很少见面,于是非常热情地招待他们几个。
常贵叫香香整了几个菜,他们在窑里喝上了。
说起厂里的事,几个工友长呵短叹,说厂里的效益一年不如一年,恐怕离倒闭不远了,齐声咒骂着郝新干。
吴忠全三十多岁了,头发秃得厉害,可人品不错,和常贵一贯处得来,外号“秃子。”
他对常贵说:“贵哥,我也不想厂里干了,想跟你跑车去。”
常贵说:“嗨,这跑车也不容易啊,你看我辛辛苦苦跑了一二年,肇了事,一夜就回到了解放前。”
老惠说:“常在河边走,还能不湿鞋,这跑车的肇个事有时也难免。常贵,别灰心丧气的,好好干,我们几个还想跟你干呢。”
白维战说:“本来肇个事,出上万儿八千就了了。我听说你肇事后,心里也着急的很,随当就给我三姑父打了招呼,他在地区交警支队事故科上班,能帮上忙;没想到香香第二天就处理了,点出去那么多票子。”
“她就那么个人,宁可自己吃亏,也要别人满意。”常贵说。
秃子已喝得上了脸,解开领扣说:“贵哥,今年我就不在厂里干了,跟你跑车去,咱俩合伙再买辆车,我钱不够,咱俩一人一半合伙干,行不?”
常贵本来打算今年就添置一辆新车,可出了肇事,就不想了,给秃子一说,正中下怀,他说:
“秃子,你这个主意好。我现在虽然也没钱了,但可以到信用社里贷上一笔款,你嫂子和信用社的人熟。”
他又对其他几个人说,“等我和秃子今年跑下来,你们想入伙跟我们干,咱就成立个运输车队,浩浩荡荡地往省城里开,叫大家都挣钱。”众人齐声赞同。
过完年,常贵的车又跑开了,秃子也加入进来,如今有了两辆车。

九七年,香香也没想到自己的事业又踏上一个新台阶。
这回帮助香香的人竟是那个“小江苏”。其实他叫蔺永康,是南京人。他们家在当地是小有名气的,经营着皮革生意。当初,家里人把他打发出去,目的是让他经受一点考验,为以后经商打个基础。这几年,皮革生意不好做了,他们家已转入在各地经营连锁超市。
“小江苏”这次被派遣到西部去考察市场,他第一个就来了米华,如今的”小江苏“已是一个潇洒成熟的年轻小伙子。
他对香香说:
“香香阿姨,我永远忘不了你对我的恩情,我这次来米华,是帮你开超市。我说过我会报答你的,现在我要履行我的诺言。本来像米华这样的小县城,总部是不考虑的。但我给我父亲说了一下情况,米华的这个店就例外,全部投资由我们出,你去经营,然后每年从营业利润中抽出我们的投资。这等于说,就是我们家白送你一个超市。你就不要再经营小吃了,那太辛苦啦。”
香香真是没想到有这样的好事,可她还是有些忧虑。
“我可不会经营超市呀。”她说。
“这个问题,我已替你考虑好了。你们县城新百货公司的地下室位于市中心,地理位置不错,我看可以开个超市。我给你派个人来指导你开店,任副经理。一切经营过程中遇到的问题,他都会帮你的。等一切工作理顺了就好经营了。”
其实香香在去年里也就想着要改行,把现在开的这两个小吃店让常旺和姐姐一家去经营。原来是大家一块经营,统一核算,人人参与分红,可这样下去时间久了,难免会闹别扭。“合久必分”也是一个社会规律,迟早应该分开了各自去经营。
如今,“小江苏”这样帮她开超市既无资金启动之忧,又无经营管理之虑,这真是天上掉下的一块馅饼。
去年“五一“劳动节前,工商局领导通知叫她到榆原市参加一个优秀个体工商业户座谈会。她和工商局的林副局长去了。在这个座谈会上,全地区各个县份的优秀个体工商业户齐聚一堂,都做了精彩发言。轮到香香发言时,她就把自己由刚开始上街卖包子到现在经营小吃店的情况给大家讲,特别是讲到她的那声吆喝把在场的人都逗笑了。
中午散会后,地区工商局组织现场参观。香香参观了一家超市,感触良深,心想这个商店那才叫大啊,气派,买东西就像逛大街一样,看上什么拿什么,要是米华有上这么个超市那多好啊!
香香当年仅仅是给了“小江苏”病中的一点关怀,没想到竟促成了她在米华开张第一家大型超市。
经过两个多月的准备,超市终于开张了,巨大的广告招牌上写的是金客来连锁超级市场•香香店。本来这最后三个字应为米华店,可“小江苏”坚持应改为香香店,以表示他对香香的感恩之情。
开张那天,政府、工商、个协、政协等各单位送来了条幅,悬挂在大楼上,两班子吹鼓手吹吹打打,渲染着喜庆的气氛。王县长也亲自来到现场参加开业典礼,县电视台的记者扛了摄像机录制现场采访节目。
香香穿了一套笔挺的女式西装,英姿飒爽,成了现场的焦点人物。
王县长首先讲了话,他在讲话中说金客来超市的开张是全县工商业界的一件盛事,博得了众人的一片掌声。然后香香手持剪刀剪断了红绸带,激动地对着话筒说:“现在我宣布:金客来超市正式营业”。
当天晚上的米华新闻里播放了这条新闻,天天和冬冬看着电视,欢呼到:“妈妈上电视喽,妈妈上电视喽。”
香香从此专心经营这个超市,把小吃店让给常旺和红红一家去经营。
如今超市的员工都叫她周总,这个称呼香香觉得挺拗口,可“小江苏”给她派来的助手小繁却是这样对员工要求的。
小繁是一个二十四岁的年轻小伙,文质彬彬,是超市的副经理。从店面的装潢、员工的培训以及营销策略的制定,小繁都付出了极大的劳动。他帮助香香一段时间后,等香香熟悉了业务,就要回南京去,放手让香香去经营。
栾五嫂也不在小吃店里干了。他的大儿子复员回县城里参加工作后,去年结了婚,儿媳妇也上班,今年可能就要抱孙子,她要照顾家里。
毛女不想在银川姨妈家呆了,她现在又在香香的超市里当上了领班。她现在成熟多了。由于工作上的事,她和小繁接触地多一些,小繁对她很有好感。
香香见这两个年青人亲近的样子,便有了撮合的心思。
那天,香香碰见栾五嫂正要去菜市场买菜,便喊住她:“五嫂,好几天不见你了,给你说个事。”
“甚事?”栾五嫂问。
“我给咱毛女瞅了个对象,就是我们超市现在的副经理小繁。”
“他是外地人,我好像听毛女说过。”
“外地人咋啦,人家小繁有文化,人品也好,我看配得上咱家毛女,你看合适不?”
栾五嫂犹豫了,她说“那要看她俩处来处不来?”

超市下班的时候,毛女对小繁说:“小繁,今儿到我家去吃饭吧,你这个外地人尝尝我妈做的家乡饭,好不好?”
小繁说:“好啊,这天天进馆子还真想换个口味。”
下班后,小繁买了几样水果拎着和毛女一块到家里来了,栾五嫂热情相迎,细心观察着小繁的行言举止,心里便暗暗欢喜。
第二天,栾五嫂到香香的办公室里去找香香。
她关上门,对香香说:“香香,我看小繁这后生还行,仁风礼致的,这事你看着去办吧。出嫁了毛女,我这心也就安了。”
香香说:“五嫂,我的眼力没错,其实我已看出来了,小繁和毛女已经好上了,你还蒙在鼓里啊。”
六月里,毛女和小繁正式订了婚。小繁也要奉命回总部,毛女就跟她去了。

香香如今是县城里的名人。政府给她的名衔是民营营业家,在老百姓眼里她就是女能人。
其实香香心里也知道,她自己有何德何能,她的的确确是五谷里的一棵再普通不过的田苗子,只不过是遇上了风调雨顺的好年景,才结出这么一根籽粒饱满的谷穗穗。女人多少成点名,就要遭到别人的毁议;可在这个县城里,还没有人能说出她的不是。她用自己那颗至纯至善的心灵力所能及地关怀着、感染着她她周围的人,散发着米华婆姨的人性魅力。
回头望望进城后的这十多年的风风雨雨,子女们在一天天长大,亲人们也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她自己由一个街头卖饭食的普通女人如今也被人尊为“周总”,她的这点成就也是在众人的帮扶下取得的。
她现在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常贵。他是一个正直、善良而且富有社会责任感的男人。他是她一生可以信赖、依靠的男人,从二十年前相遇的那个夜晚,也许就注定了一生相依。他辞职下海,并不单纯是为了自己发财求富。她无意中的那句“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话又重新点燃了常贵理想的火焰。他是想自己趟开一条道,带着大家走。
又是一个新年到,香香家的这个春节是最热闹的一个春节。
常贵开着那辆今年新接的车回枣林沟接来了两家的四位老人。这是这个县城里最庞大的一个家庭。除夕的午夜饭老老小小十八口,一直吃到掌灯时分。
大年初八,叫来了照相馆的师傅拍了全家福,人人脸上洋溢着欢乐的笑容。
过完这个年后,根据家就要搬出这个窑院住到他们在北川新修的楼房里去。常旺和春儿一家也在那一块买了地皮,主体框架已在年内完成,只是考虑做生意的方便,还暂时不搬离西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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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掌灯  楼主| 发表于 2011-12-28 15:23:44 | 只看该作者 发表于
(三十六)
生活就好像高原的天空,大多是瓦蓝瓦蓝的,看似平凡的生活中每天都有一种心情,滋生着一个人生的故事,不经意间也会飘来一疙瘩雪白的云絮。
位于卧龙山脚下的县中,是一所有百年校史的名校,特别是在红色年代里从这里走出了一大批俊才美士。县中的旧藐今已荡然无存,几幢教学楼和图书楼拔地而起。原来朝东开的学校大门如今改为朝南开,巍峨壮观的新校门进出的学生穿棱着。
婷婷如今已出落成一个婷婷少女,她完全继承了香香的全部基因,又带有常贵的影踪。
她扎着一把马尾式头发,手中握着一本书,正迈开健步走近学校大门。米刚从后面赶了上来,在背后叫到:“婷婷,等一下。”
婷婷回头见是米刚,放缓了脚步,俩人并肩走进校门。
在图书楼前的一株塔松下,米刚说:“你妈现在可牛了,是超市的经理,超市的员工见了她,都向她鞠躬,口里说着‘周总好’。”
“那当然了!我妈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妈妈,哪像你妈!”
米刚不高兴了。
“你咋这么说话呢,我妈再不好也是我妈,轮不上你说。”
“好啦,好啦,不说你妈了,但你有一个很好的爸爸(指鲁老师),这下高兴了吧!”
米刚又问:“我写的那篇《翠屏山游记》你看了吗?写得怎么样?”
“文词优美,行文流畅,情景交融,的确是一篇好文章。你和鲁老师一样,真有文采呀!”
米刚说:“游记既是写景,也是抒情,最忌泛泛而谈,应有一个着力点,这就叫文眼。你说我这篇文章的文眼是什么?”
“我看这个文眼就是写我。那天咱们去了五个人上翠屏山去玩,你咋突出描写我一个呀?”
“其实是你那天围的那条红丝巾,这一抹红色是全文的文眼。不知咋的,自从那天以后,我就脑海里老是飘舞着这一抹红色。”
婷婷见话题转到她身上,就说:“快上课了,我先走了,以后再聊。你还是学好你的功课准备迎接高考,当咱们县里的高考状元吧!”
婷婷的身影已消失在视线中,米刚仍呆呆地望着。

今天是星期天,鲁老师也偶尔到金客来超市购物。
香香这会在店里随意地走动着,迎面看到鲁老师正在低头选择着物品。
“鲁老师,你也来买东西啊!”香香向他打招呼。
鲁老师一抬头,见是香香,他客气地说:“香香啊,你这几年发展得不错啊,都成了老总了。”
香香谦然一笑:“鲁老师,你没听别人说过吗,这个超市也等于是人家送给我的。”
“听说过,听说过,那也是你好心得到好报。”
香香又说:“鲁老师,到我办公室坐一会儿吧。”
“那也行!”
在香香办公室里,香香给鲁老师倒了一杯水,招呼鲁老师坐了。
“你这办公室满气派嘛!”
“嗨,一般吧。”
“香香,你真能干,能有今天也是你艰苦奋斗的结果啊,我看你就是米华的阿信。”
“我哪敢和电视上的演的阿信比呢,鲁老师,你太过奖我了。”
他俩在随意地聊着,香香是出于对过去老房东的客气和好感。在他家院子里住的那几年,虽然曹香梅做的过份,但鲁老师对她们一家人一直是很尊重的。
鲁老师此时心里却是有话想对香香说,只是不宜直接进入主题。
香香又问:“米刚明年要考大学了吧?时间过得真快啊。”
“是啊,他明年参加高考,按目前的成绩,考个重点一本院校应该没问题。”
“你这两个娃娃都不错呀。”香香应答到。
鲁老师叹了一口气说:“我这一生惟一自豪的就是有这么一对儿女。米刚和米丽没有继承他妈和娘舅家的门风,让我感到很欣慰。”
香香不愿意在闲聊中伤及鲁老师,便转换话题,问到:“鲁老师,你是婷婷的语文老师,她在学校的表现还好吗?”
“婷婷是个好娃娃,我给她带了一年多课了,还是了解她的。不过,最近听米丽说,米刚和她交往得比较频繁。前一段时间,米刚、米丽、婷婷和几个同学去翠屏山上玩了一回,米刚写了一篇文章,我也是偶尔间看到的。文章写得是不错,但文中流露出的感情很炽热。我能看得出来他的情感是指向某一特定人。”
香香听出了鲁老师的话外之音,她心里一紧,“你是说婷婷吗?”
鲁老师说:“应该是她!香香啊,这个问题不容忽视。年青人正处于青春期,不懂得调控、抑压自己的情感,如果不能给予正确的引导,这情感的火苗子就会灼伤这些年青人,从而影响他们的人生之路。有位作家说一句话:‘人生道路虽然很漫长,但紧要处只有几步。’我再加上一句,特别是青春年少的时候。香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米刚的思想工作我去做,婷婷那儿你注意方式方法,点到为止,不要伤害年青人,让年青人这份美好的情感暂时储存着,以后的事我们就管不着了。”
香香真是叹服鲁老师有这么高的文化涵养,曲折委婉地表达了他的意思。
鲁老师离开后,香香陷入了沉思。
对于这个真得不能忽视的问题,她在想该怎么对婷婷说,用怎样的方式去说。
天天和冬冬已睡着了,香香在等着还没有下晚自习回来的婷婷。
鲁老师今天所说的话也带给了香香一些触动。本来嘛,女人应该是相夫教子,可她如今却整天忙于主外,帮助丈夫就谈不上了,教育子女以后可不能忽视了。
大门响了一声,传来了脚步声,婷婷径直回自己的窑里去了。
香香冲了一杯乳粉,加进燕麦片,端着杯子进了婷婷的窑里。
“妈,你还没睡啊?”
“早着呢,我等你回来呢。妈给你冲了杯喝的,快趁热喝了吧!”
婷婷撒娇到:“你真是我的好妈妈,谢谢你啦!”
“你这女子,你妈还用谢吗?明儿我给你把牛奶订上,以后每天把牛奶喝上,补补身体。”
她又问:“婷婷,功课吃力不?跟得上吗?”
“还行!”
“噢!那我就放心了。这些年,妈是成天里忙这忙那,对你们几个娃娃的学习关心不够,学习上生活上的事就要靠自己自觉了。你二爸家的雄雄我看是考不上大学的,你舅舅家虎虎学习也一般,你大姨家的苗苗学习倒踏实,可就是脑子笨,成绩也不好,咱家目前就看你有出息了。”
婷婷说:“雄雄心思就不在学习上,整天泡在操场上打篮球。虎虎就爱穿得体体面面,一副公子哥的样子。”
香香问:“听说雄雄和米刚在一个班?”
“人家米刚学习可好了,各方面都很优秀,是学校的学生会干部,文章也写得好,人又长得帅,大家送了他个外号:‘鲁才人’。”
“噢,鲁老师养了一个好儿子呀!”
香香说:“你和米刚、米丽小时候在一个院里长大的,他现在对你印象怎么样?”
“他一直挺关心我的,去年国庆节学校文艺演出,我俩还主持了一台节目。从那以后,学生们背地里叫我俩是‘金童玉女’。”
香香听了,说:“噢,那我们婷婷也很优秀嘛。”
香香还是不知她想要说的话该怎样去说。
过了一会,她说:“今天鲁老师到超市里买东西,我们说了一会话。他说到了米刚和你……”
“我和米刚就是一般的同学关系,没啥呀?”
“婷婷啊,妈也知道你和米刚是一般同学关系。不过,不过,妈给你打个比方吧, 妈是卖过饭食的,比如这一日三餐,总得有个进餐的时间,假如半夜里起来吃早点,你说能吃得舒服吗?”
婷婷想了想,说:“那肯定不舒服。”
“就是嘛!像你们这个年龄的年青人处理同学关系就要把握好这一点,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就不能去做;如果是不适合的事情,就应悄悄熄灭在萌芽状态。这既是为自己的未来着想,也要为别人着想。”
婷婷眨动着美丽的睫毛,回想起米刚这些天来的举止,沉思了一会,对香香说:
“妈,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听你的话,知道该怎么做了。”
“你明白妈的意思就对了。人嘛,有时候要学会拒绝,拒绝别人并非都不是好事。好啦,你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说完,香香回自己的窑里睡去了。

西延铁路开通后,由延府通往榆原的铁路在今年里也开工了。铁路线经过米华县,米华也即将结束没有铁路的历史。
海生通过专管工业副县长朱明鹏的关系,承包了一段路基工程,乡政府的职挂了起来,雇了工人,干起了工程。这朱明鹏就是刘猛的姑父,是从基层一步步提升起来的,为人圆滑世故,号称米华政界的“不倒翁”。海生的婆姨红梅和朱明鹏的婆姨是远房姑表亲,按说是很疏远了,勉强地叫三姨。海生为了牵上这条线,很违心地称呼朱明鹏夫妇“三姨”和“三姨夫”,三不溜九往他家去,每次去都不空着手,逢年过节必去拜访。海生对朱明鹏提过转正的事,朱明鹏说那事他办不了,要通过常委会的。倒是承包工程的事,朱明鹏答应了。
他在香香的超市里买过几回高档烟酒,说是送礼用。他承包工程这事香香才知道了。海生说他这个工程如果顺利的话,可以赚上十几万。他要把这赚的钱全甩出去,非转正不可。
那天,海生又来找香香。
他为难地对香香说:“香香嫂子,我的工程已结束了,可工程款还拨不下来,你是不知道,如今工程上的事黑的很,不送钱就早了拿不到工程款,再说工人们也等着要工资,我已投资好几十万款了,现在实在是周转不动了。你看能不能在你这儿借上十万,半个月后还你。”
香香还是了解海生的为人的,就爽快地说:“那行吧,我就救一下你的急。”
说完,她打开了保险柜,取出支票,填了数目,交给海生说:“这是十万支票,你和会计小罗到银行里去取。”
半个多月后,海生果真如期归还了香香的那笔款。香香这回帮助海生,也算是还了他当年救驾她的一个人情。
海生还了借香香的钱,就直奔朱明鹏家去。
他掏出15沓钞票放在朱明鹏家的茶几上,毕恭毕敬地说“
“三姨夫,我转正那事你替我打点一下。”
“你干甚哩?海生。快收起,快收起。”朱明鹏也一惊。
海生扭头就出了朱明鹏的家门。
第二天,朱明鹏的婆姨打电话叫海生上他家来。
“三姨,我三姨夫是甚意思?”海生问。
“你三姨夫办不了着事,不过他答应帮你的忙。他有个同学现在是延府的地区人事局长。他的意思是……”
“咋个意思?”
“他的意思是要耍个花套子,学孙悟空七十二变,在咱县上开一套假手续,转到延府去,不是就转正了。”
“哎呀,高明,怪不得我三姨夫一路高升,就是有一套。”海生感慨到。
“你三姨夫昨天给人家说过这个事了,你去找他,脸皮放厚一些;咋县上的手续,你三姨夫是能开出来的,关键看你是不是能唱好下面的戏?既要花钱,有要会来事。”朱明鹏的婆姨点化着海生。

常贵和秃子的车在省城里装上货后又往榆原返,在途经黄洛山时,前面的车堵住了,原来又是交警路上执勤。
这条路上的交警就数黄洛山中队的黑了,平白无故地常找过路司机的茬,不塞钱就扣车、罚款。
前面的车陆续放行后,一个交警走近常贵的车,吼到:“驾驶证拿来!”
常贵把头探出车窗,一瞧,叫到:“呀,海生,咋是你?”
“贵哥,是你。”
“海生,你咋摇身一变,当了交警了。”
“嗨,一言难尽。贵哥,把车开到路边的饭馆,我请你吃饭。
海生摘了警帽,叫了八个菜,要了几瓶啤酒,他们边吃边聊着。
常贵和秃子几个要开车,不能多喝,海生却是喝了一杯又一杯。
他对常贵说:“贵哥,我现在当了交警,你还惊讶嘛,如今这社会有钱没有办不成的事。我这交警是花了二十万买来的。我给你说过,我发誓要做个公家人,米华办不了,我就弄了一套手续转到黄洛县就办了。为办这套手续,我烟酒送了无数,好话说尽了,头也给人家磕过……”
海生有点过量了,激动起来,“我给娘老子也没磕过头,却给那些龟孙子磕头。你说,你说,贵哥,我这不是丢先人的脸面吗?别我看现在穿着这身警服,我没脸回榆树峁啊。”
常贵听了他的话,“嚯”的站起来,对秃子他们说:“秃子,咱们上路。”
他又对海生冷冷地说了一句话:“海生,你好自为之,不要叫世人骂咱榆树峁的人。”
海生头伏在桌子上,也没有送常贵他们,桌子上的啤酒瓶被他一把叮哩咣啷地推倒了。
常贵驾驶着车辆,心里老是嘀咕着一句话:这世道咋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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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掌灯  楼主| 发表于 2011-12-29 09:19:12 | 只看该作者 发表于
(三十七)
金客来超市自开张一年多来,生意兴隆,已成为米华商业界的领军旗店。香香已两次与“小江苏”联系过,从营业利润中提出两批款子打给总部,以兑现承诺。照这样发展下球去,再有两年,就可以全部归还总部的投资,也就是两年以后,这个店就属于香香本人了。
一九九九年上个世纪的最后一年,按照省政府与地区的部署,米华县要全面普及九年义务教育,提高办学水平,提升办学质量。“普九”成为县里政府工作的“重中之重”,动员全社会力量,力争实现“普九”达标。先是周家坪小学的校建工程,香香以企业的名义捐助了一万元;榆树峁小学需配置多媒体设备也开了口,就又捐了一万元。香香如今已是县城里响当当的人物,各种荣誉的光环也罩在了她的头顶。
春风照相馆从东街迁到了新百货公司的一层门面上,重新进行了装修,购置了彩印冲洗设备,也开始拍摄婚纱。相馆的老师傅已退休,现在由他的儿子经营着。去年里香香全家的“全家福”就是他拍的。
那天,照相馆的老板来超市里买东西,碰见了香香。他对香香说,现在县城里不少中年人也补照婚纱照,建议让香香和常贵也来照一张。
香香想到他和常贵以前照的那张四寸黑白的结婚照现在还夹在榆树峁的那孔窑洞的相框里,已给泛黄,是应该补照上一张,不说是浪漫一回,也等于“回锅”一下旧日的岁月吧。
常贵出车回来后,香香对他说:
“常贵,咱们结婚整整二十年了,你说怎样纪念一下?”
“咋纪念?嗳,香香,你现在像是有身份的人了,学会跟年轻人一样浪漫了。”
“就是嘛!现在生活好了,不能浪漫一回吗?你今儿跟我去照相馆照上一张婚纱照。”
常贵心不在焉:“我明儿就要出车,没时间。”
“那今儿就去照。”香香坚决地说。
“我今儿要给车换轮胎呢。”常贵推托着。
“误不了你换轮胎,今儿非去不可。你要不去,我拧着你的耳朵拉你去。”
“好,好,今儿就去照。”常贵同意了。
香香和常贵被照相馆的人摆弄着,化了妆,换了衣服,拍完了婚纱照。
时间已到了下午,香香说:
“常贵,今儿时间不早了,娃娃们也快放学了。我看咱今天别到家里吃饭了,到外面的饭馆里去吃吧。你这个当爸的,成天里跑车,一年家里也吃不上几顿饭。今儿,你请我们娘几个吃顿饭行不行?”
“你是大老板,应该你请我们吃饭。”常贵争辩到。
“嗳,你这个常贵,咋反推到我的头上了。”香香说。
“要不咱俩出锤头、剪子、布,谁输了谁请客?”
“好主意。”常贵乐了。
常贵在出手时故意慢了半拍,用剪刀赢了香香出的布。
香香埋怨常贵到:“你故意耍赖呢。好吧,我请客。你说吃甚?”
“我看还是节省点,就去吃大盘鸡。”
“行!你先去店里把饭报上,我到超市里去看一下,完了带娃娃们一块过来。”
一大盘子大盘鸡上了桌子,娃娃们已动上了筷子,他们也难得下一回馆子开荤。
常贵厚着脸皮对香香说:“老板啊,来瓶啤酒行不?”
“不行,就你一个人喝酒。来一大桶雪碧,大家都喝。”
婷婷、天天和冬冬都高兴了,齐声赞同。
常贵叹气到:“你这老板请客也太吝啬喽!”
香香对正吃得上劲的娃娃们说:“当年你爸请我吃饭,吃的是粉汤和烙饼;今儿请他吃大盘鸡,他还得寸进尺要喝啤酒!”

鲁老师的儿子米刚今年高考得了全县的理科状元,被北航录取了,众人都羡慕他养了个好儿子。
那天,鲁老师来超市里买东西,香香碰上了,说:“恭喜你啊,鲁老师,米刚可给咱县中争光了。”
鲁老师也乐滋滋地说:“是啊,我也高兴啊。米刚考上了大学,我的心愿就了喽!我这一生的希望就寄托在儿女们的身上啦。”
香香听出了他话中有言外之音,本来不想提及他家里的事,可又一时没什么好说的,就说:
“那还不是有人家曹香梅的一半功劳嘛。”
“她呀,嗨,‘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前一段时间,我弟弟要修房子,向我借点钱,我想总得帮点吧,就把学校里发的补课费给家里邮了二千块钱。不知她咋知道了,到学校里大闹一场,丢我的人啊。为了不影响米刚高考,我强忍着。米刚上学去后,我就搬到学校里去住,省得她数落我头顶他们曹家的天,脚踏他们曹家的地。”
香香劝说到:“鲁老师,你别介意米刚他妈,她那人口声不好,心地却不坏。毕竟几十年过来了,老夫老妻的,闹僵了别人笑话,娃娃们也心里不舒坦。她说她的,话说三遍淡如水,你就权当是耳旁风。”
鲁老师低沉地叹了口气。“嗨,话虽这么说,可我的心冰凉冰凉的。”
香香也不愿再说什么了,就给鲁老师告辞了。


县里投资500万的飞龙立交大桥跨越210国道,涉过无定河面,把河东、河西连结在一起,新建的火车站就在河西。宽阔的桥面上,两行白玉兰造型的路灯,一直向西延伸而去。
夕阳西下,米刚和婷婷在桥栏俯视着国道上穿行的车辆,从河面上拂来的凉风撩动着他俩的头发。
“你这两天就要走吗?”婷婷问。
“是啊,赶25号报到。”米刚说
“婷婷,你明年也报考北航吧,你来了,有个老乡,也不寂寞了。”
“我学的是文科,北航招收文科生吗?”
“北航是一所理、工、文相结合的综合性大学,下设的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外国语学院就招收文科生呀。”
“是吗?那我报考北航外国语学院,将来出国当大使去。”婷婷兴奋了起来。
“哎呀,婷婷,志向不小啊,想当女大使。”
“那你的志向呢?”
“我报考的是飞行学院,毕业后要开着飞机翱翔在祖国的蓝天。”米刚展开了双臂,好像就真地飞了起来。
“嗨,我不知能不能考上北航?”婷婷有些担忧。
“按你目前的学习,应该有可能。要把可能变为现实,就应先确定一个目标,比如北航,然后每天向这个目标近一点,近一点,就一定能够达到这个目标。有了目标就有了动力。你还可以这样想,在北航啊,有一个你的老校友,儿时的小伙伴在等着你,再添加一点情感的因素,这动力不就更大了嘛。”
听了米刚的这一番话,婷婷的眼睛里燃放出火热的***,两个年青人的目光对接在一起,又速然避开了。
过了一会,米刚对婷婷说:
“我现在回想我爸说过的那句话很有哲理。他说,当一个人懂得感情的时候,不一定要立即把这种美好的情感流露出来,可以把它暂时储存起来,就好像到银行里存钱,存的时间越长,获得收益更大。”
“我妈对我说过,该做什么的时候就做什么,别在半夜里起来吃早点。她还说,做任何事情既要为自已着想,也应为别人着想。她说的这些话也是很有道理的。”
“是啊,感谢天下父母心。”米刚说到。
“婷婷,我们相约在北航见吧。来,我们一起齐声大喊:相约在北航!”
“相——约——在——北——航!”他俩齐声呼喊了起来。

陕北的冬天从来就是这么凛冽。
古历十一月初,落了一场罕见的大雪。这趟往省城南下送煤途中,小四回了延府,他们家里给他说了一门亲事,回去相亲了。下完煤的第二天就落了雪,常贵和秃子在一家旅社里住下了,等过几天雪融化后,路开了,再回去。其实,返程途中常贵最担心的还是黄洛山上那段四十里的盘山路,那儿是事故高发区。
住了两天,秃子像热锅上的蚂蚁——呆不住了,他婆姨快要生了,催着常贵往回赶。他说,上了防滑链,过黄洛山应该没问题。常贵就同意了。
庞然陡峭的黄洛山横亘在关中平原与黄土高原的南缘。路面上的积雪在太阳出来后融掉了一部分,到了晚上就又结成了冰。
常贵开着车走在前面,秃子的车随后,车辆缓缓地行驶着。在过一个近60度的急转弯时,常贵在后视镜上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秃子的车,转过这个弯后,他突然听到了汽车撞击路边石桩的碰撞声,接着他明显听到了秃子的一声惊叫。
常贵心里一悚,他赶紧踩住了刹车,汽车滑行了近20米,终于停住了。
常贵跳下车门,跑回弯道去寻秃子的车。
路面上已不见了秃子的车,他冲到路边往路下的深沟里望去,秃子的车已翻倒在沟底。
常贵大叫了一声:“秃子——”,连溜带滚地下了沟底,爬摸到翻倒的车身跟前。
他从打碎的车窗里拽出了浑身血迹的秃子,嘶竭地摇动着、呼唤秃子,秃子已没有一点反应,他显然已停止了呼吸。
常贵把他抱在怀里,仍然呼唤着,“秃子,秃子啊,我的好兄弟。”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常贵背起了秃子,踉踉跄跄地往公路上走,口里喃喃自语着:“秃子,咱们回家,回家。”
常贵顺着沟道,背着秃子,到了已下了山底的公路上,他拦了几辆车,但没有一辆车停下。
常贵恨恨地骂到:“狗日的!”
他也就不再拦车了,背着秃子往黄洛山交警中队的队部走去。
天色已完全黑暗了,也不知走了多少里路,常贵拍打着队部的大门,叫到:“海生,海生。”
被叫醒的海生穿上了衣服,出来一见是常贵,问到:“贵哥,咋啦!”
常贵痛嚎了一声,说:“海生啊,麻烦你送我和秃子回家。”说完,便无力地瘫倒了。
海生连夜用警车送常贵和已死去的秃子回米华,黎明时分,他们回到米华县城。
秃子被送进了县医院的太平房后,海生开着车把常贵送回家。
香香还没起床,听到有人急促地敲门,心里就一紧张,预感到要出什么事了。
她开了大门,只见常贵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香香,秃子,秃子死子。”常贵悲痛地说到。
“你先别急,先和海生到家里再说。”香香把他俩带回窑里。
海生对香香说:
“嫂子,等交警队上了班,我和你先去交警队报案,然后咱俩和交警队的人去对秃子家里人说。贵哥伤心、劳累,还是让他冷静和休息一下比较好一些。他一路上总是埋怨自己,情绪很不好,他就不去秃子家了,你代表他去。”
“好吧,哎,只能这样了。”香香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秃子的婆姨听到这个噩耗,当场就昏死了过去。
虽说秃子和常贵合伙跑车,可秃子死了,常贵心里难过,埋怨自己当初不该同意秃子和他一起跑车。
秃子的家里人也没找常贵的麻烦,只能怨秃子的命短了。办理秃子的丧事时,常贵送过去两万元。办完丧事,常贵心里依然沉重,想着这孤儿寡母以后的生活,心里觉得实在不安。他把心一横,盘点了一下今年的跑车收入,有五万多。他也再不想跑车了,把那辆还六成新的车也卖了一万二千块钱,加起来有六万多。他想把这钱都给了秃子家。
他对香香说:“香香,我现在手上有六万多块钱,我想都给秃子家吧。他们孤儿寡母的,以后生活就艰难了。你同意不?”
“嗨,是啊,这秃子一走,他一家的日子可咋过呀!你也别太难过了,你当初拉扯他出去跑车,也是想叫他多挣些钱的。你要同意帮他们家,我有甚不同意的。”
“香香,我就知道你是不会不同意的。”
“要不,我再给你添上些,凑够十万,让秃子家买上一院房子,以后的生活就有着落啦。他婆姨愿意到超市里来做,就叫她来。”
常贵感激地望着香香说:“你真是我的好老婆!”
这好事不出门,不好的事一下子就传开了。
常贵出了这桩事,连榆树峁的常德善也知道了。他心里也急啊,知道了这事的第二天就坐了班车进城到了常贵家。
常德善见了常贵和香香,从怀里掏出一沓钱说:“贵儿啊,大给你送来一万块钱,这是我平时攒的一些养老的钱,你们要是手头紧,就拿去用吧!”
常贵和香香哪会要他的钱呢!但他的这亲情举动,着实让人感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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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掌灯  楼主| 发表于 2012-1-6 09:01:10 | 只看该作者 发表于
(三十八)
过完春节,常贵说是不再跑车了,今年里干什么他也没想好。
香香对常贵说,让他和她一块到超市里去先熟悉一下经营管理情况,然后由他去经营超市。一则香香觉得婷婷上了高三,今年要参加高考,天天和冬冬也上了初二,她想在家里照顾孩子们的生活和学习;二则也是让常贵有个做上的。在这个家里,她应该把主要角色让给常贵,常贵是她的男人,她是常贵的婆姨。女人嘛,还是应该让男人到世面上去露脸,不要颠倒了位置。她是真心实意地替常贵着想。
听了香香的话,常贵犹豫了一会说:
“香香,我明白你的心思,可我不愿意。那是你的超市,还是你去经营吧。我过一段时间看看能干些甚。”
香香也是无可奈何。

四月里,春意盎然,街道两旁的绿化树已长出嫩绿的新叶。
那天,香香办公室的电话响了起来,香香接了起来:
“喂,你是周经理,周香香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操着普通语的陌生女人的声音。
“我是……”声音停顿了一会。“我是你当年捡的那个孩子的亲生妈妈。我想见你一面,我现在在金元大酒店712房间,请你过来一下好吗?”说完,挂断了电话。
香香一下子木然呆在那里,香香万万没有想到栾五嫂当年说过的那句话真得应验了,天天的亲生妈妈来寻天天了。
香香的脑海里飞快地旋转着。
她想,那个女人不是在和她开玩笑,这是事实。既然这个女人,也就是电话里说的天天的亲生妈妈,从她的口音和目前下榻在金元大酒店的情况来看,她应该是一个有一定身份的女人。
香香也知道在这个小县城里是包藏不住这样一个小密密的,虽然当年的那间铁皮房子铺面已拆除了,可“香香”的字号还有两家,稍一打听,就能打听得到的。
她的意图到底是什么?是仅仅要打听一下当年遗弃的骨肉下落吗?还是想要回自己的孩子?一想到这,香香的心里一阵揪痛。
天天如今已十五岁了,自从天天被抱回的那一天起,她就把天天当作了自己的骨肉,一天天把她抚养****。她也许是整日忙碌吧,从来也没有想到过或者愿意去想有一天这个孩子的亲生妈妈会来找她。如果这个女人真的要带走天天,她又该怎么办呢?
香香完全可以拒绝与这个女人见面。
可她又想到那个女人毕竟是天天的亲生妈妈,她又是天天现在的妈妈,都是女人,都是母亲,还是见个面吧,看她怎么说。
香香忐忑不安地去了金元大酒店。
她敲了敲712房间的门,一个女人开了门,问到:“您就是香香大姐吧。”
“我是。”
“里面请吧,我们说会儿话。”
香香见了这个女人显然要比她小几岁,浑身珠光宝气的,一副贵夫人的打扮。
香香坐在了房间里沙发上。
那个女人倒了一杯水递给香香后,也坐在了沙发上,对香香说:
“香香大姐,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您当年收养的那个孩子就是我的骨肉。是不是当年的襁褓里有块手表,表针指向三点十分?”
香香点了点头,这个细节只有她和栾五嫂知道,看来眼前的这个女人真的是天天的亲生妈妈。
这个女人站起身,缓缓地走到窗前,眺望着窗外,诉说着往事。
“我叫霍晓青,老家是绥河。那年,这个不该来的小生命是在米华的县医院里分娩的。生下她后,我知道这对我意味着什么,我不得不选择抛弃。那天夜里,我黑灯瞎火地抱着她在街上走,看到你的那个店面的招牌,我就狠心把她放在了店门口。看到‘香香’这两字,我凭直觉觉得店主家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妈妈。这次回到米华我已经了解了你的情况,你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妈妈。自从那天以后,我就离开了陕北,四处飘荡,一直到了天涯海角的海南,总算在那儿立住了脚。这么多年来商海里打拼,尘世上穿棱,结过二次婚,可我现在依然孤身一人。”
说到这,她走近香香,突然伸出双手拉住香香的手说:
“大姐,我无论在哪儿,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我这个曾经被抛弃的女儿,尤其是这几年,每想到她,我就心如刀绞。大姐,感谢你这么多年来抚养她,我希望你能体谅一下我这个做母亲的心,我能带走她吗?我要让她高中毕业后到国外留学,给她创造一个最好的教育环境和发展空间来补偿我这么多年来的愧疚。”
香香呆愣在那里,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请求。她完全可以拒绝这个请求,因为她早已把天天当作了自己的亲骨肉,这不是明明要剜去她心头的一块肉吗。
香香半响没支声。
霍晓青松开了她的手,退后一步,单膝突然屈了下去,哽咽着说:“大姐,我求求你了,你就让我带走她吧!她是我生命中的最后依托啦。”
香香赶紧扶起了她,心里一阵酸梦,泪水噙满了眼眶。她不愿意再待下去了。
“这事让我再想想,我要走了。”香香说。
“我能理解大姐你的心情,您还是和家里的大哥商量一下,我送你下去。”
霍晓青把香香送出房间,在电梯里,她掏出一张名单递给香香,“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移动电话号码,你们想好了给我打电话。”

香香回到办公室里,心乱如麻。
她拿起电话往家里打,没人接。
她估计常贵又不在家,大概又是在西街口的象棋摊上吧。
她在西街口的象棋摊上找到了常贵,拉了他急急往家里去。
“有甚事呢?看你急慌慌的?”常贵问。
“到家里了,再给你说。”香香回答到。
到了家里,香香六神无主地对常贵说:“我刚才见到了天天的亲生妈妈了。”
“不可能吧!该不是冒充的?”
“她说的情节吻合着呢,是真的!这是她的名片。”
常贵接过名片,念到:“海南兰海集团•天成贸易有限公司•霍晓青•总经理。”
“嘿!这女人派头不小啊,她想做甚?”
“她要带走咱天天。”香香说。
“不行!谁认她这个当妈的。当年她咋狠心把娃娃扔在街上,这会儿要寻了去,我不同意。”常贵坚决地说。
“我也没答应她。不过听她说,其实她心里也挺苦的。”
“这事你不能心软。天天她就是咱家的娃娃,谁要也不给。”常贵说。
听了常贵的态度,香香叹了一口气说:“这次我也心硬上一回,就不让她带走。”
一夜里,香香回想着白日里发生的这件事,翻来覆去睡不着。十几年前抱养天天的往事一下子又浮现到了眼前。她就想哪个人不是人生父母养的,这生亲不如养亲,她是眼睁睁地看着把这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抚养成一个半大女子,她咋能舍得让人带走呢。可又想到霍晓青那颗痛苦的心,香香心里也不是滋味。做女人难啊,当初她也是迫不得已抛下骨肉远去他乡。天天毕竟是从她的身子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看得出来,霍晓青不是做作,是真的又愧疚又难过。她要是不让霍晓青带走天天,那可能就是霍晓青一生的痛苦和遗憾,她这是在往她受伤的心上又撒了一把盐。
女人怎么能为难女人呢?她又这样不断地自问。
常贵半夜里起来小解,他见香香还没睡着,说:“香香,别想那事了,睡吧!”
   
第二天一大早,香香和往常一样第一个起了床,给三个孩子做好了早点。她看着天天吃早点的样子,不自觉地叫了一声,“天天。”
天天停下了,抬头望着香香,“妈,你叫我。”
“噢!没事,你快吃早点吧!”
香香赶快掩饰自己的失态。
霍晓青送走香香后,就一直焦急地等待着回音,可迟迟没有回音。如今女儿近在咫尺,她想见一面女儿的心情越发迫切。
第二天早上,她叫了一辆出租车,径直去了位于翔龙山半山腰的城关中学。
她进了校门,向一位老师打听到:“请问你知道常天同学在哪个班吗?”
“她是哪个班的?”这位老师反问到。
“她就是开超市的周香香的女儿。”
噢,知道,知道,她在初二(1)班,教学楼二楼最东边的那间教室。”
霍晓青上了教学楼,在楼道里找到了那间教室。
老师正在上课,她在楼道里等待着。
“叮铃铃铃……”下课铃声响了,上课的老师先出了教室,随后学生们蜂拥而出。
霍晓青对一个女同学说到:“麻烦你叫一下常天。”
那个女孩在教室门口喊到:“天天,外面有人找你。”
天天走出教室,见楼道里有一位着装入时的女人站在那里,估计就是她。
天天走近霍晓青问到:“你找我吗?”
霍晓青终于见到了她十几年来日思夜想的女儿,泪水涌满眼眶,“你是天天?”
“我就是。你是……”
“我是你的……”霍晓青还是忍住了,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天天见这个女人举止反常,说话吞吞吐吐,就对她说:“阿姨,如果没有事的话,我回教室了。”说完,转身回了教室。
霍晓青木然地站在那里,百感交集。

吃午饭的时候,天天对香香说:“妈,今天早上有个女的到学校里找我,举止奇怪的很。噢!这个女人打扮得很洋气,不像咱本地人。”
常贵张口要说什么,香香连忙示意他别开口,说:“可能是她认错人了。”
香香打定主意不理会霍晓青,让她打消这个念头。
霍晓青等到下午四点钟,还是按捺不住了,她又拿起电话拨通了香香办公室的电话。
“香香大姐,你和家里人商量得怎么样?”
“我们全家都不同意。”香香坚决地回答到。“你放心吧!我和我丈夫一直把天天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子,她也是吃我的奶水长大的。我们是不可能让你把她带走的。我听天天说,今天早上你去学校里找她了。她现在还不知道你回来找她,你已经见过她一面了。这事最好不要让孩子知道了,到此为止吧,别影响孩子正常的生活。”
电话那头是一阵长久的沉默,随后挂断了,香香能够想象出霍晓青接完电话后的伤心、失望和痛苦的心情。
香香的脑海又盘旋着昨天夜里的那句话——“女人怎么能为难女人呢?”,心里也不是滋味。
过了半个多小时,霍晓青拎着两包东西来到了香香的办公室。
她悒郁地对香香说:“大姐,这是我给孩子在海南买的几件衣服和一些土特产,麻烦你交给她。”
说着,她又从臂弯的坤包里拿出两沓钞票。“这是二万块钱。虽然我知道大姐家里也不缺钱,可这么多年来你和大哥抚养天天,就算是我这个天天的亲生妈妈对你们的一点心意吧!”
香香为难地说:“东西我就收下吧。可这钱我是万万不会要的。”她把钱又塞回霍晓青的手中。
霍晓青见香香坚决不收下这笔钱,只好又放回到包里。
“既然你们不愿意让我带走孩子,我也无可奈何了。这是老天再一次剥夺了我做一个母亲的权利,看来今生今世我的孩子是回不到我的身边了。”霍晓青说着,两颗泪珠从苍白的面颊上缓缓流过。
“我今天就要走了,再见了,大姐。”
香香看着霍晓青转身离去的背影,内心里翻江倒海,那句“女人怎么能为难女人”的话又一次闪现在脑海里,她突然快步追了上去,“等等。”
霍晓青听到香香的声音,停住了脚步回身望着香香。
“你带走天天吧!她应该是咱俩的孩子!”香香用颤抖的声音吃力地说完这句话。……
天天终于还是被她的亲生妈妈接走了。
在上飞机前,天天又一次哭了起来,扯着香香的衣襟不肯放松,声嘶力竭地叫着:妈,我不去海南。
她最终还是和她的亲生妈妈登上了飞机。
香香和常贵在候机大厅的窗玻璃上看到了那架飞机冲出跑道,跃上了蓝天,他俩的心也似乎飞上了蓝天,轻飘飘,空落落的。
(三十九)
家里多一个人就添一份热闹,可这猛然少了一个人就多了一份冷清。自从天天走了后,好长一段时间,一家人都是闷闷不乐的。
常贵口上没说,心里却埋怨香香不该做出那个决定,加之这段时间无所事事,不免心里郁闷,不由得长吁短叹。
婷婷毕竟已比较成熟了,她虽然心里也舍不得这个朝夕相伴的妹妹,但总觉得天天随她的亲生妈妈去海南,也不完全是一件坏事,毕竟血浓于水。她能理解妈妈的这个决定,她为有这样的一个具有博大母性情怀的妈妈而感到自豪。天天随她现在的妈妈生活,可以接受到很好的教育,甚至有出国留学的机会。
婷婷能调控自己的情绪,在这件事上还充分发表了她的积极看法,尽量缓释一家人的悲伤情绪。
她现在全身心地准备向高考的终点冲刺,向着她早已锁定的那所院校冲刺,因为有人已手持鲜花在终点迎接她。她和米刚之间通过几次信,互相在勉励。婷婷知道这种热情鼓励的背后是一种最美好情感的萌芽。
最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的是冬冬,他现在叫常健。这个名字是他自己取的,取意于“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他如今已长成一个半大后生,自从天天走后,他就变沉默寡言。以前,他和天天每天结伴上学,小学一直在一个班里,上中学后分开了。
如今,他却是形单影只。
他每天吃过饭后,就背了书包往学校里去了。
其实心里最难受的恐怕要数香香自己了。
可在这个家中,只有婷婷能体谅她的苦衷了。
霍晓青和天天给香香打过几次电话,说她们都很好。
天天第一次和她通话时又哭了,可后来几次情绪上明显好转,有了银铃般的笑声,这让香香悬着的那颗心稍稍安慰了一点。
常贵自过年后终日里无所事事,要么在家里看电视,要么到象棋摊上和那帮闲人杀上两盘,隔三岔五还和熟识的人到饭馆里喝上一瓶酒。喝了酒后,情绪波动大,发着牢骚,说人背运了,喝凉水也塞牙缝。
香香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常贵了。

那天,常贵和曹二在棋摊上下棋。这曹二就是曹香梅的二哥,一直是社会无业人员,最近两年好像一下子猛发了,说话的口气也与平时不同。听别人说,他这几年跑广州,做生意,发了一笔财,具体做什么生意,外人也不得而知。
县化肥厂去年里终于倒闭了,工人们下了岗,各寻出路。厂里的刘三和曹二是姑表亲,便投到曹二门下,跟他跑广州做上了生意。
刘三又来找曹二,叫他去喜相逢酒家喝酒去。
刘三见常贵也在场,强邀常贵也去。
常贵推辞不过,就跟了他俩去了喜相逢酒家。
酒菜已上了桌,在座的还有三个人。
刘三对众人介绍到:“这是原来我们厂里的常厂长。”
又对常贵一一介绍到:“这位是公安局的胡飞,这位是东关村的高锦元,这位是县政府果树办的刘猛刘主任。”
常贵是第一次见到刘猛,想起当年他欺负香香的事,怒目注视着他,问道:“你就是刘猛?”
刘猛是知道香香的丈夫叫常贵,在化肥厂上班,他自知理亏,怕常贵当场对他动粗的,让他难堪,忙站起身来,端起桌上的酒杯,说:
“噢!常厂长,常贵大哥,幸会,幸会,早闻大名,不得一见。兄弟我刘猛当年做了件糊涂事,实在对不起,实在对不起。以前一直想当面道个歉,没个机会。贵哥,今儿我自罚三杯酒,权当是给你赔礼道歉!”说完,这一仰脖颈,连饮三杯。
众人对刘猛的一番话不甚明白。
胡飞问到:“猛哥,你说是咋回事?”
刘猛讪讪地说:“嗨!当年我在枣林沟乡上,贵哥的夫人——也就是现在的金客来超市的周总,在榆树峁小学任教,我对嫂夫人有……有不敬之处。”
众人知道刘猛那副德性的,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连忙打圆场。
“贵哥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过去的事了,就不要再提了。”胡飞说到。
“是啊!是啊!”众人附和着。
刘三就一把把常贵按在了椅子上,说:“常厂长,噢!贵哥,过去的事就不提了。今儿咱们弟兄几个能坐在一起,那就是缘份。”
他又对众人提议:“我们几个也先饮三杯,代表刘主任给你赔礼道歉,行不?”
他们四人也随即连饮三杯。
话说到这个份上,常贵也就消了气。于是大家推杯换盏地喝起酒来。
酒至半酣,刘猛问常贵:“贵哥现在在哪儿发财呀?”
“嗨!跑了二年车,出了两宗事,走背运着呢,而今吃闲饭着呢。”
刘三对众人说:“我们厂里的秃子去年里跟贵哥跑车,出了肇事丢了命,贵哥把他赚的钱全给了秃子家里人。我们厂里人都说贵哥那是大仁大义啊。”
高锦占接口到:“这事我也听说了,贵哥可真仗义!”说着树起了大拇指。
胡飞转着贼溜溜的眼珠子说:“贵哥,兄弟们都佩服你呀。你不如跟我们到广州做生意去,保你赚钱。”
常贵问:“你们做的甚生意啊?”
刘猛说:“这生意是天底下最赚钱的买卖,可以说一本万利啊。”
常贵还是听得云里雾里,搞不清楚,问到:“到底是甚生意?”
高锦元诡秘地说:“是一种咱们这儿很稀缺的东西。我们到广州提了货,再发出去,就赚了成百倍的利润。”
常贵警觉地问:“该不会是贩毒吧?”
胡飞忙说:“嗳,我是公安上的人,还能做下那犯法的事。”
听胡飞这么说,常贵便又打消了这个怀疑。
刘三热情地邀请到:”贵哥,干脆今年跟我们跑生意去。我敢说,要不了二年,咱就是米华县城里最有钱的人了。
常贵动了心,说:“那大家带我跑一跑这个生意,行不?”
“行啊!贵哥又不是外人,有钱大家一起赚吗。这几天,我们准备再下广州去一趟,让刘三、曹二和高锦元兄弟带你去,先摸摸门路,我和胡飞暂时走不开,要上银川去联系货主。”
酒场到了掌灯时分才散了场。常贵打定主意跟他们上一趟广州。
男人啊,别赶无缘无故的酒场。
他把这个想法给香香说了后,香香问:“你和谁去广州?”
“和原来厂里的刘三,还有曹香梅的二哥,另外一个人你不认识,是东关的。”
“这些人都是些社会无业人员,你知道他们干些甚?还是少和这些人来往好。我正准备给你说个事,我想在银河路再开一个分店,想叫你去经营这个店,店面也瞅下了,就是外贸公司新修的大楼一层,等工程一交工,咱就盘下开超市,这不你就有个做上的了。”
常贵不耐烦地说:“我不是早给你说过了吗?我不想跟你干,我要干我的事。”
香香被他这一句话给顶住了,一时无语。

常贵踏上了南下广州的旅途。
他们住进了广州市区的一家三星级酒店。在餐厅里吃过饭后,曹二、高锦元和刘三他们三个说出去办事,把常贵一个人留在了房间里。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常贵闲着无聊,就坐了公交车出去欣赏着繁华的市区。
到了第三天的晚上,刘三拎了一个黑色的大皮箱回来了。
刘三说,曹二和高锦元去云南,让他俩先回去,那边急着要货。
常贵见他们几个行为鬼崇,便怀疑他们做的不是正当生意,后悔当初不该冒冒失失跟他们来广州,也想赶快回去。
第二天,刘三换上了一套民工的衣服,把皮箱里用胶带扎裹的东西装进了一个脏旧的编织袋里,常贵更断定这些货不是好货,一个可怕的词语——贩毒,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刘三又从一个包里拿出两件东西拉开常贵的那个包说:“贵哥,这两件你拿着,我的行李有点沉。”
常贵问:“甚东西?”
“药,很贵重的药。”刘三回答到。”
他和刘三坐上了返程的列车,常贵想要赶快回去,他预感到这次广州之行是一次危险的旅行。
列车过了韶关,就算出了广东的地面。常贵这会觉得内急,上卫生间里大解。
列车上的乘警检查车厢里旅客的行李,刘三露出惊慌的神色,双手哆哆嗦嗦地拉开了编织袋。
他突然掀开车窗,想跳出去,被两个乘警一把按倒在座位上,带走了。
常贵回到车厢时,明白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他知道刘三肯定是犯案了。
这个案件会不会牵连到他?想到这,他觉得应该赶快下了这趟车。
在韶关站,常贵下了车,换乘了另一趟列车,返回到省城。
他落莫地走出省城火车站,心里不迭地后悔着自己的这趟广州之行。
为了排遣一个心中的郁闷,他决定先到延府小四家去一趟,看看小四,听说小四快要结婚了。

韶关市公安局的审讯室里,戴着手铐的刘三耷拉着脑袋,全面交待了犯罪事实。一个建国以来西北地区最大的一起走私贩毒案浮出了水面。
榆原市公安局成立了专案组,由已任公安处副处长的谢胜利任组长,组织抓捕所有在案人员。根据刘三提供的线索,谢胜利带人已在银川将胡飞、刘猛这两个首犯成功抓捕。
在途径米华时,谢胜利特意找了香香谈话。
“香香,告诉你一件很不幸的事情,你男人常贵参与了一起贩毒走私案,我们专案组正准备抓捕他。”
听了谢胜利的话,香香惊骇不已,一下子跌坐在了高靠椅上,她甚至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你说常贵他……他?”
“他参与了贩毒活动,触犯了国家法律。”谢胜利再一次严肃地对香香说。
“不过,据我们了解,常贵这次是被他们骗到广州去的,目的是想拉他下水,情节上属于不自觉参与了运输毒品,已构成犯罪。目前,国家对走私贩卖毒品的打击力度很大,既然他已触犯了法律,希望你和家里人帮助他赶快自首。这起案件的几个重要犯罪人员已经落网。常贵回来后,你马上通知我们,让他自首,这样在量刑审判过程中会得到从轻处罚。”
谢胜利又安慰香香到:“香香,既然出了事,也想往开了想。幸亏常贵这次是第一次参与,要是真的被他们拉下水,走上贩毒的道路,那罪行就更大了。”
说完,谢胜利掏出一张名片,说:“这上面有我的电话,常贵回来后,你马上通知我,我们要把他带回市局,接收审问,然后移交司法机关处置。”
当天下午,常贵回到了米华。
他先去了超市里找香香。
香香恼恨地看着常贵说:“常贵,你……你知不知道你做了犯法的事?”
她把事情的真相全部告诉了常贵。
常愕然地望着香香,“那……那咋办?”
“还能咋办?你现在只有自首,争取宽大处理。”
香香拨通了谢胜利的电话。
“喂,我是香香,常贵回来了,他现在就在超市里,你们来带走他吧!”

一付冰凉的手铐戴在了常贵的手上。常贵被公安局的人带走了。

审判庭里坐满了人。常贵是最后一个出庭接受审判。香香如坐针毡般地坐在陪审席上,心乱如麻,众人的目光犹如一道道利剑扫在她的脸上。
悔恨、萎靡的常贵被带到了审判台前,他始终一言不发,头也不敢抬起。
香香请的辩护律师尽力地与法官进行了辩论,法庭最终宣判常贵两年有期徒刑,并处罚金一万元。

六月二十日,要在体育场召开了公捕公判大会。
香香想着,常贵怎么样去面对这个大庭广众之下的审判大会,他当年也曾经和她一样是手持亚运会的火炬行进在米华的大街上啊。
常旺,根根和香香的姐夫这三个男人来找香香商量。
常旺说:“嫂子,我们也想了,我哥不能参加这个公捕大会,太丢人了,这叫他以后咋活人呢?我有办法让他那天不能参加这个公捕大会,你同意不?”
三个男人都眼望着香香。
香香缓缓地说:“常旺啊,你哥已做下了犯法的事,你们可不敢再做了,就让他去接受审判吧!”
根根说:“这事咱可要给常贵多想想,最好不要让他那天出席这个公捕大会,办法嘛,我们几个去想,你就不要管了。”
说完,他们几个便走了。
召开公捕公判大会的那天,常贵真得没有被带到现场。他莫名其妙地拉了一天的肚子,软得像一瘫稀泥,被破例缺席公判。
开完公捕公判大会的第二天,常贵被送到榆原市北边与内蒙交界处的一个劳改煤矿服刑去了。
常贵的人生在二OOO年夏天里拐了一个急转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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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掌灯  楼主| 发表于 2012-1-8 08:35:08 | 只看该作者 发表于
(四十)
常贵出的这档子事,就好像天边飘过的一块乌云,在香香的生活中投下一片阴影。
无论是谁,只要稍不留心脚下的路,就说不定会栽个跟头。而立之年的常贵,让他吃点苦头,对他以后的人生道路也有好处,香香这么想。
常贵被送去劳教后,他和犯人们每天在井下干八小时。下班后,被民警带回监狱生活区,先去澡堂子里洗澡。
“刀疤”左脸和脖子上有两条被刀砍过的疤痕,犯人们都叫他这个绰号。他这会眯着眼,泡在澡堂子的热水中,一个近五十岁的犯人在给他搓背。他叫老宋。
“新来的,”“刀疤”懒洋洋地睁开眼,叫住脱了衣服准备洗澡的常贵,示意老宋停下,“过来孝顺孝顺老子。”
常贵没理会,就在他身旁下了澡池。
“刀疤”脸上的刀痕扭动着,握紧了右拳,突然照着常贵的头打了过来。常贵知道今儿“刀疤”是要闹点事了,早有防备,抬起左臂挡开打过来的拳头,顺势抓住他的手腕,向后用力反拧过去,“刀疤”上身弯曲,扑通一声栽进了水池里。
正在洗澡的犯人们有几个扑了上去,摁住“刀疤”灌水,老宋把澡巾也摔向“刀疤”。大家平日里受够了“刀疤”的气,见常贵撂倒了他,也撒撒气头。
看守听见里面的扑通声,冲了进来,大喝制止。
从此,“刀疤”再也不敢耍威风了。
两个月后,看守的民警找常贵谈话,问他愿不愿意开铲车。如果愿意,就不要下井了,到煤场去开铲车。常贵工程兵出身,开铲车那不在话下。

香香如今也顾不上他了,她要尽可能地关心、照顾好婷婷,马上就快要临近高考了。
婷婷毕竟懂事,虽然家里出了变故,她也是爱莫能助,只能把一门心思放在学习上,倍加勤奋地迎接高考,向着终点冲刺。
七月流火炙烤着每个考生家长的心,也同样让香香心焦。
高考的那几天,香香每堂考试都是把婷婷送进考场,接回家中,在心理上给予女儿最大的支持。
每次看到婷婷洋溢着自信的笑意退出考场,香香的心里也稍安了一些。
填报志愿的事,香香就不用操心了,婷婷早已锁定了目标,她只有耐心地等着录取通知了。

米刚放暑假后回来了。
他一回到米华,就找了婷婷,给她透露了一个好消息。
他告诉婷婷,他偶然中认识了学校的一位主管招生的领导。这个领导对他印象很好,和他接触过两次。那次,米刚对这位领导提到过,如果下次招生,只要分数线够,尽量把婷婷录取上,他还极力夸奖了婷婷那么优秀。这位领导已记住了婷婷的情况,说只要分数线够,一定尽量录取到北航来。
高考成绩公布后,婷婷果然名列前茅,是县中的文科状元。
八月中旬,她终于收到了北航的录取通知书。
生活往往就是这样,悲中有喜,喜中有悲。
香香还是放心不下常贵,她在八月份里去看了一次。
监狱里的民警很热情地接待了他,并陪同她去了煤矿上。
民警在路上对香香说,市里的谢副局长给他交代过,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尽可能照顾一下常贵。这让香香对谢胜利的热心帮助尤为感激。
在接待室里,常贵和香香谈了十分钟的话。常贵穿着监狱里的制服,原来留的分头已理成了小平头。
“你现在在里面干什么?”香香问。
“刚来时到井下,过了两个月又安排我开铲车了。”常贵羞愧地不敢多看香香,低头说。
“你就安心地在这儿接受劳动改造吧!两年的时间也不长,我们都等着你。”
“嗨!说起来我也冤枉啊,我不知道那几个坏种是下广州贩毒啊!”常贵又压低了声音,对香香说:“你能不能找找谢胜利给我办个监外执行?”
“不行!”香香坚决地说。
“你做了下错事,难道还要叫我也去做错事吗。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你不能这么瞎想。听我的话,安心地接受改造吧!”
常贵好一会不再说话了。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婷婷考上北航了。”香香说。
“好啊,好。”常贵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冬冬的学习咋样?”他问到。
“还可以,每次考试都进了班里前十名。”
“你抽空多看上回我爸、我妈,就说我好着呢。”常贵说。
“嗯!”香香说。“我原来打算今年把俩位老人接到城里来住,可你出了这事,等你出来了,再接到城里来。”
探视时间到了,常贵被看守的民警带走了,结束了这次探访。

艾保山被任命为米华县的县长,又回到了米华县。
那天,他带着各部门的领导视察工作,金客来超市也是视察对象之一。
艾保山见了香香,热情如故。他询问了超市的经营情况,安置了多少就业人员等情况。
临走时,他对香香说:“我听说你丈夫现在在接受劳动教养。常贵本来是个好同志,也是一时误入歧途,这事你也不要太上心,过两年出来了,还可以继续做事嘛。”
十月里,政协召开第二次会议。政协办公室的人通知她去参加会议,香香借故说她身体不适,推辞了。十一号那天早上,政协的人又来电话催她去参加会议,电话里说是艾保山县长点名叫她参加会议。
香香在会议室后排的一个位子上坐下了,静静地聆听着艾保山关于动员政协委员们积极开展招商引资工作,为米华经济社会的腾飞出力献策的讲话。
艾保山的讲话赢得了与会人员雷鸣般的掌声。
会议结束后,香香起身走出政府会议室。
在政协大院里,一个三十多岁的年青人在背后叫到“香香姨,你等一下,艾县长要和你谈话。”
这个年青人走到香香跟前,又自我介绍到:“我叫贺少勇,我爸叫贺玉廷,他以前在枣林沟教过学。听我爸说,他和香香姨一块工作过,对你很敬佩。”
“噢!你是贺校长的儿子!你爸现在还好吗?”时隔多年,香香对当年周家坪小学的贺校长还是记忆犹深。
“他现在已退休了,在老家住着。”
“你爸教了一辈子学,如今终于可以安享晚年了。”
“是啊,我爸整整从教三十八年。”
“那你在什么部门工作?”香香问。
“县政府刚成立了一个招商办,我从机要室调到招商办工作。”
他俩在说着话,艾保山和政协的几个领导握手道别后,走了过来。
他对香香说:“老同学,你咋还非要我请才来呢。当年邀请你参加政协工作是我请的,今天参加政协会议也是我叫人打电话通知你的。”
“我可没那么大的架子有劳县长大驾。”在平易近人的艾保山面前,香香也和他以轻松的口气应答着。
“香香,是不是心情不好啊。我上次不是对你说过吗,关于常贵的事,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要往长远看嘛,谁还不犯点错误。”艾保山的确善解人意,又一次安慰香香。
“香香,参加了这个会,你有什么感想啊?”艾保山问。
“我看你这次回米华任县长是想干一番大事业,大家的掌声就很能说明问题嘛!不过,我一个女人家能做个甚。”
“嗳,不能这么说。自古以来,米华的女人就顶着半边天,咱米华的女人我看是大有能耐的。比如你开的这个超市,我听说就是南方商人投资的,这就是一个成功的招商引资例子。好好利用你的人脉,介绍引进外面的客商来咱米华投资,共同开发建设米华。香香啊,古人说过一句话:“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哪一件事也不能离了女人嘛。”
香香对艾保山对她的关心和器重十分感激。她心里想,都说如今的领导官僚作风严重,架子大,脸色更难看,可艾保山却一点也没有沾染着这种习气。
听了艾保山这一番热情而又生动的话,香香的心里也暖亮了起来。
“好吧,老同学,我先回县政府了。小贺,噢,给你介绍一下,小贺是咱们县上新成立的招商办主任,让他送一下你。”艾保山说完,坐进一辆桑塔娜轿车走了。
“香香姨,坐我们招商办的车吧,我送一下你。”贺少勇对香香说到。
在车上,贺少勇拿出一份招商引资的相关资料给香香,告诉他有事就直接找他联系。
回到超市的办公室里,香香认真地翻阅着这份资料,觉得真是应该给县上的招商引资做点什么。
她拉开办公桌的抽屉,猛然发现霍晓青留给她的名片,就心里想把这事试给她说一下。
香香拨通了霍晓青的电话。
“喂,是晓青吗?”
“是呀,香香姐。”霍晓青热情地说。“家里一切都好吗?”
“好着呢,婷婷去年考上了北航……”本来她把常贵的事已说到口边,又收住了。常贵的事还是不告诉霍晓青为好,免得让天天也知道了。
“天天现在还好吧?”香香又改问天天的情况。
“她现在在一所贵族学校里上高一,已基本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自从天天来到我身边后,我才觉得后半生有了点意义。香香姐,我真的感激你。天天也挺想念你们一家人,有机会你们全家都到海南来玩一次,大家一起聚一聚。”
香香舒了一口气,听了天天的情况,便说“天天好着了,我也就放心了。”
“我今天给你打电话有个事想给你说一下。”香香又说。
“香香姐,有事直管说,对我还客气啥。”电话那头的霍晓青催促到。
    “是这么一回事,咱们米华县新建了一个工业园区,有一批招商引资项目,你看能不能给招商引资工作搭桥牵线,看有没有愿意到咱们这儿来投资开发的公司或大老板?”
“噢!是这事啊。行啊,前几天,我还和集团公司的兰总谈过话,他现在也正想投资一个新项目,从房地产开发中撤出来。这样吧,你把详细资料用传真给我发过来,我去跟他们谈谈。”
“好,好”,香香连声说:“那我明天就给你发传真。”
第二天,香香把超市里的工作安排完了后,就去县政府招商办找贺少勇。
贺少勇听了香香介绍的情况后,把所有资料整理齐备,用传真发给了霍晓青。
二个月后,兰海集团总裁兰宗海带人亲自考察了工业园区的氯碱化工项目,与县政府了兰海氯碱项目投资合作意向书,投资五个亿,在河西新建一座大型现代化的氯碱化工项业。
为些事,艾保山亲自给香香打了电话,感谢她为县上的招商引资工作做出了大贡献。根据县上制定的招商引资奖励制度,县财政应奖励给香香一笔奖励金。艾保山在电话中问香香要不要那笔奖励金,香香当即一口回绝了。艾保山哈哈笑着说到,他就知道你是不会要的。
过了几天招商办的贺少勇亲自登门送给了香香一块由县政府颁发的“招商引资先进个人”的匾牌。

二OO一年十二月四月,艾保山去河西工业园区去视察工作,他特意叫上了香香和他一起去。
小轿车行驶过飞龙立交桥,直奔河西,艾保山对香香说:
“香香啊,兰海氯碱化工项目就是你招商引资的结果,所以今天我一定要叫你到工地上去看看。”
“我有什么功劳啊,不过是无意插柳罢了,老同学也太抬举我了。”香香和艾保山随意地说着话,不一会儿就到了施工现场。
工业园区一片繁忙,几根巨型烟囱已直插云霄。
香香和艾保山戴上了黄色安全帽,与公司的几个领导走动着,听取他们的介绍。
艾保山对身边的香香说:“明年五月份,这个氯碱厂就能正式投产,米华从此就结束了没有现代化大型企业的历史了。”
香香的心中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他知道艾保山的这句话也就是说米华的历史又翻开了新的一页。
(四十一)
二OO二年的夏天,常贵劳教期满获释。
香香在接到监狱方面的电话通知后,她决定把迎接自己丈夫出狱的场面安排得隆重一些,尽量让常贵的心情好一点。
正好前几日,常翠带着四岁的女儿也回老家探亲,婷婷放暑假也从北京回来了。香香打算多去一些人去接常贵。
她和常旺商量过了,租一辆华西面包车,大家能去都坐了去。
常旺去联系面包车。常翠在商场里买了一套伟志牌西装和一双皮鞋,准备给他这个大哥在出狱那天穿上。
婷婷和米刚已是确立了恋爱关系,米刚也就非要和大家一起去。
晨曦初现,大家都在香香家的院子里集合后,坐上面包车,沿着210国道,一路北上去迎接常贵。
虽然常贵的入狱给所有的亲人都蒙上过一层浅浅的阴影,可不幸的事情既然发生了,谁也无可奈何。如今他就要出狱了,大家的心情也开朗了起来,一路上,谈笑风生。
车子疾驶在国道上,满眼的黄土丘陵渐渐隐去,扑面而来的是漫漫沙滩。
初升的朝阳倾洒在香香的身上,一扫她眉宇间淡淡一丝忧愁,她放眼望着窗外掠过的风景,急切地盼望着早点到达目的地。
上午十一点钟,他们一行来到了省二监。香香和常翠去了监狱的办公室,其他人在大门外等着。
在监狱的办公室里,常贵已办理完出狱手续,在和监狱的高副政委正谈着话。香香和常翠来到办公室,常贵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激动地迎了上去。
常翠抢先一步上前,抓住了常贵的一双大手,哽咽地叫了一声:“大哥——”。
常贵抑制住内心的激动,抽出一只手拍了拍常翠的肩膀,说到:“翠翠,大哥这不好好的吗?别难过了。”
香香和高副政委说着话。常翠手脚麻利地给大哥换上了新买的衣服和皮鞋。
常贵换上了新行头,容光焕发。他与高副政委郑重地握了个手后,对香香说:“咱们回家!”
香香走近常贵身边,又翻理了一下常贵的衣领,点了点头:“嗯!咱们回家”。
监狱大门外,大家也正在焦急地等待着
他们仨个一出大门,众人就呼啦啦地围了上来。
婷婷一把抱住了常贵,“爸,你看今天这么多人都来接你了,爸啊,想死我了。”
常翠的女儿也抱住了他的腿说,“大舅,大舅,我也来接你了。”
常贵弯下身子,抱起了她,用胡子拉碴的嘴巴去亲昵她的小脸蛋。
“哎呀,大舅,我闲扎啊。”她这一叫,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常贵和众人都见过后,婷婷把米刚推到他身边说:“爸,这是米刚,还认得不?”
“嗨,咋不认得,好后生,比以前壮实多了。”常贵说。
常翠把嘴巴凑近常贵的耳边,悄悄说:“大哥,这是你未来的女婿。”常贵又喜滋滋地打量了一眼米刚。
一旁的婷婷已猜出原委,跺了跺脚,嗔怪到:“姑姑,你又给我爸咬甚耳根子了。”众人又随即咕咕笑了起来。
常贵回望了一眼这所监狱的大门,满心感慨。这个本来他不应该来的地方,匆匆来去,又是两年啊,人生有时就是这样,难以莫测。
他招了招手,对众人说:“走,上车,咱们回家。”

回到米华后,香香安排大家一块去金元大酒店吃饭,坐了一天的车,大家都挺辛苦的。虽说都是自己人,她也要做东请大家去酒店里吃。
金元大酒店的最豪华包间——沁园春包间里,就座的人中除了今天去接常贵的人外,海生夫妻俩也来了。海生去年里又从黄洛县交警队调回米华县交警队,还是二大队的副队长。还有开理发店的残疾人张光伟,摆修鞋摊的铁锤,做废品收购生意的常怀克。周家坪的周兴的爸爸二毛,如今在大街上蹬三轮车,他也听说今天常贵回来了,也凑来了。
餐桌上整满了一盘一盘的菜,柔曼的音乐飘逸在包间里,气氛很是热烈,这让常贵感到心里暖融融的。面对这么多的亲人和乡亲,他既感到有一些愧疚,又感到无比欣慰。他虽然稀里糊涂地犯了这么个错误,可大家还是把他当作当年的常贵啊。
香香挨着常贵坐着,热情地招呼着大家用餐。
这时,她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接通了手机,是谢胜利打来的。谢胜利在电话中问候常贵,祝贺他今天劳教获释。
香香侧头对常贵说了刚才谢胜利在电话中说的话,常贵由衷地感激到,谢胜利真是个细心而又诚恳的人,他竟然还记得今天是他获释的日子。
大家酒饱饭足,正欲离席时,海生带着艾保山进了包间。原来海生上卫生间时,正好碰上了艾保山,艾保山今天也是在金元大酒店招待客人。他听海生说香香的丈夫常贵出来了,就和海生过来了。
艾保山抢先伸出手与常贵握手,然后倒上了两杯酒,对常贵说:“常贵,咱俩碰上一杯,就算我为你接风洗尘了。”随后,两人一饮而尽。
众人散去后,香香和常贵一路步行回家。一路上,香香给常贵讲着一些米华这二年的变化和家里的一些事情。
回到西街的家里,常健给爸爸端来了洗脸水,常贵在院子里擦了一把脸,把毛巾递给常健,说到:“冬冬啊,长高了许多啊。”
香香从窑里搬来两把椅子,放在了院子里枣树下的小石桌旁。
婷婷泡了一壶热茶,倒了一杯,递给常贵,“爸,你就在这坐一会儿,歇息一下,喝杯热茶。”
“好!就在这坐会儿”。常贵说。
“婷婷,米刚是个好后生啊。我看你俩是蛮般配的一对啊。“
“爸,我还没毕业呢,不考虑以后的事。毕业了,我准备上研究生。我俩目前就是同学加老乡有关系。”婷婷说完。回身到窑里逗常翠的女儿玩去了。
“我女儿长大了,懂事了,比你爸强啊。”望着婷婷的背影,常贵喝了一口茶,自言自语到。
香香也在石桌旁坐下了。
常贵问:“天天怎么样?”
“好着啊,明年初中毕业,常来电话,电话里也常问候你呢。”香香说。
常贵沉思了一会说:“虽说我当时也不情愿让天天她妈带走咱天天,今天看来,你同意让霍晓青带走天天是对的,她俩母子团圆,也是一件好事。香香啊,你比我的肚量还大呀!”
他又问到:“我爸、我妈身体还好吗?”
“还行!爸还是和从前一样,闲不住,尽心地作务着地里的活儿,还供济着咱家一年的小米、绿豆呀的;妈家里的鸡下的蛋舍不得吃还捎到城里来叫东东吃,说土鸡蛋比饲料蛋好。”香香应答着。
常贵叹了一口气,脑海里便浮现出榆树峁村口的那棵苍老的老榆树和头上拢着毛巾的父亲和慈祥的母亲。
一弯新月爬上翠屏山顶,清凉的月光倾泄在院子里。
香香和常贵还在院子里轻声地叙着话。
“我今年在城里新开发的银河小区买了一套房子,是三室一厅,十月里交工。杨巨华你记得吧,这个小区就是他开发的。他如今是大包工头,听说是咱县里的首富,两年前回来搞房地产。去年她亲自找了我一次,你说为甚?他是要感谢咱们当年借给过他5000块钱,要送给咱一套房子。我没答应,就买了一套。我看咱们还是住楼房去,这院窑洞叫咱爸、咱妈和婷婷她外爷、外婆来住,老年人还是习惯住窑洞。”香香说。
“好啊!香香,你做的每一件事我都赞成。老人们辛苦了一辈子,就让他们住到城里来,享几年清福。”常贵说到。
“这个家这么多年,你当的好。这几年,我出了这么多的事,哪一回都没让你少操心。香香啊,我可是真有点对不住你啊。
“呵呵,常贵啊,都老夫老妻几十年了,你咋还学会客气了,说甚对住对不住的。我问你,你今后打算咋办?”
常贵从小椅子上站了起来,在枣树下踱着步,沉思着,没有说话。
香香又说到:“上次霍晓青来电话说,让咱们一家到海南去旅游。我也想,等你回来了,咱们一家人去海南旅游一次,一则去看看天天;二则也是让你散散心。旅游回来后,你还是去经营咱的超市吧,我就在家干点家务,一心一意做个家庭主妇。一家人团团圆圆、平平安安,我看比什么都好。”
听了香香的话,常贵停住了脚步。
他坚决地说:“今后打算干什么,我在监狱里的时候就想好了。和我一个监室的老宋,是府德人,他入狱前是他们可汗沟村办煤窑的矿长,煤窑上压死了两条人命,他受了牵连,被判了三年。他和我关系不错,六月份他也刑满释放了。我俩商量好了,出来以后就去开这个煤窑,保证能赚大钱。”
“你……你,你就不能安安稳稳地在家里待上几年?”香香有点生气。
“香香啊,我今年已四十五了,总不能就这么窝窝囊囊地一辈子吧。你看你现在都是老总了,手下领导着几十号人,米华的哪个人提起你周香香不佩服呀。我就是去经营超市,哪人家还不是说我沾老婆的光吗?”
常贵走进香香,把她摁坐在小椅子上。
“你就再支持我一回,常言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就不信我老是走背运。这回非干出点大事来,让大家都看看我常贵是条汉子。”
夜色中,香香看见常贵的眼眸中放散出激动而兴奋的光芒。这缕光芒犹如一根银针刺消了香香心中的怨气。
香香心里想,常贵还是原来的常贵,他想做的事看来是拦不住的。
“香香,你看,今天这么多人接我回家,我心里着实高兴。人家谢胜利也打来电话问候,还有艾保山,人家现在是县长了,听说我回来了,还亲自给我敬酒,大家也都是希望我今后能干点事呀!”常贵又激动地说着。
常贵终于算是说服了香香。
“好吧!那你既然要去和那个老宋开煤窑,就去吧,我不拦你。时候不早了,咱们回窑里休息吧!”
“好吧!咱们回窑休息。”常贵收拾了小椅子,香香随手关掉了路灯,他俩回窑里了。
第二天,常贵和常翠回榆树峁看望老人。
常贵从榆树峁回来后,就去府德我老宋去了。

老宋所在的村子名叫可汗沟,可汗沟就面对着黄河
老宋和常贵来到以前开采过的窑口前,老宋捡起一块煤对常贵说:“常贵兄弟,这就是从这个窑口里挖出来的煤,这个井口是个15度的平井,进去一千米就到煤层上,煤层有2米多,再往进开采,我看煤层还要比这厚,好开采着呢。你看,这煤质多好,在阳光下一照,还发光呢。”他接着说,“那年煤窑里出事后,我也进了牢房,窑口就封上了。”
老宋点燃了一枝烟,吸了几口,又接着说到:
“常贵兄弟,在监狱里的时候,我就认定交你这个朋友了。那回,号里的刀疤叫我给他洗脚,我不同意,他就动手打我,掐住我的脖子,气也出不上来,还不是兄弟你出手狠狠地教训了那龟孙子一顿,自打那以后,刀疤就再也不敢欺负我了。咱兄弟有缘分啊,咱们合伙开这个煤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咱后半辈子好好干他一场。到时候,咱也是腰缠万贯的煤老板了。”老宋说着这番话,会心地笑了。
常贵拍着老宋的肩膀,也哈哈笑了起来。“好,宋哥,咱们干!”
看完了窑场,回到老宋的家里。老宋的老婆炒了四个菜,端上了炕桌。老宋拧开一瓶酒,他俩就喝上了。
老宋倒满了两茶缸酒,说:“常贵兄弟来,咱俩干了。”
常贵端起茶缸里的酒,和老宋的酒缸碰了一下,应声到:“干了!干了!”两人一仰脖子喝了个底朝天。
老宋抹了一下嘴巴,说:
“我六月里出来后,就盘算上了这开煤窑的事。我到周围的几个煤矿上细心地打探过了。而今国家政策紧了,开煤窑要审批办理煤炭生产许可证,这事包在我身上,我和县里工业局的人熟,不过就是要花些钱。另外,还要买一些开采设备。招工人的事,我打算到固原去找和咱一个监室的薛同顺,他们固原那儿也是个苦焦落后地方,人好招,工资也不高。”
常贵夹了一口菜,望着老宋说:“宋哥,你想的已很周到了。从窑场回来的路上,我看那路面太窄了,大车进不去,这不行,咱先要把这段路面拓宽。”
老宋接口到:“对!对!我正准备给你说这修路的事,你就想到了,常贵兄弟,我看你也是个细心人,和你合伙算是找对人了。这个矿长就你来当,我当你的助手。”
常贵忙摆手,“嗳,不行,还是你当矿长。”
老宋的婆姨这时端上来一盆菠菜烩面条,她在炕沿前插话说:“你看你们俩,这煤窑还没开呢,就说上谁当矿长的事了。”
他俩听了她的话又开心地大笑了起来。
老宋对婆姨说到:“娃他妈,你明儿给咱两个儿子打个电话,就说我说的,叫他们都回来,别在外头打那逑工了,回来跟着老子干,和他常贵叔一起开煤窑。”
“噢!行!我明儿就打电话。你们也别光喝酒,吃点饭。”说完,她出去到隔壁的窑里忙活去了。
老宋给常贵盛满一碗面条,又说:“我大估算了一下,开这个窑前期最少得一百万啊。我就愁肠这钱的事。我向亲朋四友借一点,再上银行贷上一笔款,能凑个二十万吧。”
常贵停住了筷子说:“宋哥,我拿这八十万。我婆姨在我们县上开着个大超市,人家都叫她老总呢。她说了,大力支持我,资金的事,没问题。”
老宋听了喜得一拍炕桌说:“好啊!常贵兄弟,兄弟媳妇真能干啊。”常贵喜滋滋地接口到:“不瞒你说,我婆姨在我们县城里那是响当当的人物,有机会让你见一见。
常贵又说:“宋哥,我明天就回去筹措资金,你也行动起来。先雇上两台推土机,等我上来了,就动手修路。我在部队上开了八年推土机,修这段路那是小菜一碟。”
老宋面露红光,又兴奋了起来。“好!常贵兄弟,来,咱再喝上一口。”

第二天下午,常贵返回了米华。他估计香香还在超市里,就直奔她的办公室里去了。
香香见他兴冲冲的样子,就知道他开煤窑的事谈妥了。
常贵接过香香递过来的一杯水,咕咚咕咚一口喝了,说:“香香,那事谈成了。这回可要好好干一场了。”
“干啥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香香说。
常贵面露难色地接着说:“是啊,香香,资金就是个大难题,还要看你给我想办法,你这回再支持我一下。”
“你需要多少资金?”香香问。
“我和老宋核算了一下,启动开采这个煤窑,至少也得一百万。老宋能凑个二十万,这剩下的缺口还有……”常贵把拇指和食指张开了,做了一个“八”字。
“常贵,你这回可是狮子大张口,我手上可没有那么多的钱,你走了后,我心里想着你要和老宋开煤窑需要钱,我问了一下会计,现在超市的户头上有三十万,这三十万就给你预备着,可还差五十万呀。”
“香香,你再想想办法,就凭你的人气,要不咱到银行里去贷上一笔款?”
香香沉思了一会儿,说:“那好吧!我和信用社的杨主任联系一下,她和我熟。这事你不要着急,我想办法给你筹这笔款项。你先回家做饭去,冬冬一个人在家里。你这么多年东奔西走的,也应该多关心一下咱儿子,多陪他说说话。”
“嗯!”常贵应声到。“那我先回去了。”
信用社的杨主任很爽快地同意贷给香香五十万,加上香香的三十万,这就是八十万。
常贵把成捆的钞票装进一下破旧的麻袋里,就又去了可汗沟。
三个月后,可汗沟煤矿终于开了井口,正常生产了。
常贵回来过一趟,那套常翠给买的西装简直成了学生写毛笔字的垫毡,胡需也好长时间没刮。
“你看你都快成了野人了。”香香从衣柜里寻出里里外外换洗的衣服,在卫生间里调好了水,“你快去洗个澡,把衣服换了。”
常贵呵呵笑着说,“哎呀,三个月都没洗个澡,上面风沙大,衣服穿不下歪好。”
他在卫生间里冲着澡,大声地和香香说着开煤窑的事,情绪很高。
“香香,你进来给我搓搓背。”
香香进了卫生间,给他搓着背,“我看下水道都被堵住了吧。”
“脏是够脏的,没那么严重吧。”常贵又嘿嘿笑着感叹。
“还是家里好啊,还是老婆好。我是一辆车,家就是加油站啊。”

腊月二十五,煤矿生产停了后,常贵开着一辆北京2020吉普车回到了米华准备过春节。
他如今已是名副其实的可汗沟煤矿的矿长,精气神十足,常贵的事业在香香的帮助下,走上了上坡路。
常贵走后的这几个月,香香已把银河小区新买的那套三室一厅的房子装修好了,从西街8号搬迁进了新楼房。
香香回了趟榆树峁,动员公公、婆婆住到城里来,可常德善自然不愿意住到城里来,只好作罢;香香爹妈比常德善想的开,就住到了西街的那个窑院,要享晚年清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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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掌灯  楼主| 发表于 2012-1-10 08:23:13 | 只看该作者 发表于
(四十一)
二OO二年的夏天,常贵劳教期满获释。
香香在接到监狱方面的电话通知后,她决定把迎接自己丈夫出狱的场面安排得隆重一些,尽量让常贵的心情好一点。
正好前几日,常翠带着四岁的女儿也回老家探亲,婷婷放暑假也从北京回来了。香香打算多去一些人去接常贵。
她和常旺商量过了,租一辆华西面包车,大家能去都坐了去。
常旺去联系面包车。常翠在商场里买了一套伟志牌西装和一双皮鞋,准备给他这个大哥在出狱那天穿上。
婷婷和米刚已是确立了恋爱关系,米刚也就非要和大家一起去。
晨曦初现,大家都在香香家的院子里集合后,坐上面包车,沿着210国道,一路北上去迎接常贵。
虽然常贵的入狱给所有的亲人都蒙上过一层浅浅的阴影,可不幸的事情既然发生了,谁也无可奈何。如今他就要出狱了,大家的心情也开朗了起来,一路上,谈笑风生。
车子疾驶在国道上,满眼的黄土丘陵渐渐隐去,扑面而来的是漫漫沙滩。
初升的朝阳倾洒在香香的身上,一扫她眉宇间淡淡一丝忧愁,她放眼望着窗外掠过的风景,急切地盼望着早点到达目的地。
上午十一点钟,他们一行来到了省二监。香香和常翠去了监狱的办公室,其他人在大门外等着。
在监狱的办公室里,常贵已办理完出狱手续,在和监狱的高副政委正谈着话。香香和常翠来到办公室,常贵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激动地迎了上去。
常翠抢先一步上前,抓住了常贵的一双大手,哽咽地叫了一声:“大哥——”。
常贵抑制住内心的激动,抽出一只手拍了拍常翠的肩膀,说到:“翠翠,大哥这不好好的吗?别难过了。”
香香和高副政委说着话。常翠手脚麻利地给大哥换上了新买的衣服和皮鞋。
常贵换上了新行头,容光焕发。他与高副政委郑重地握了个手后,对香香说:“咱们回家!”
香香走近常贵身边,又翻理了一下常贵的衣领,点了点头:“嗯!咱们回家”。
监狱大门外,大家也正在焦急地等待着
他们仨个一出大门,众人就呼啦啦地围了上来。
婷婷一把抱住了常贵,“爸,你看今天这么多人都来接你了,爸啊,想死我了。”
常翠的女儿也抱住了他的腿说,“大舅,大舅,我也来接你了。”
常贵弯下身子,抱起了她,用胡子拉碴的嘴巴去亲昵她的小脸蛋。
“哎呀,大舅,我闲扎啊。”她这一叫,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常贵和众人都见过后,婷婷把米刚推到他身边说:“爸,这是米刚,还认得不?”
“嗨,咋不认得,好后生,比以前壮实多了。”常贵说。
常翠把嘴巴凑近常贵的耳边,悄悄说:“大哥,这是你未来的女婿。”常贵又喜滋滋地打量了一眼米刚。
一旁的婷婷已猜出原委,跺了跺脚,嗔怪到:“姑姑,你又给我爸咬甚耳根子了。”众人又随即咕咕笑了起来。
常贵回望了一眼这所监狱的大门,满心感慨。这个本来他不应该来的地方,匆匆来去,又是两年啊,人生有时就是这样,难以莫测。
他招了招手,对众人说:“走,上车,咱们回家。”

回到米华后,香香安排大家一块去金元大酒店吃饭,坐了一天的车,大家都挺辛苦的。虽说都是自己人,她也要做东请大家去酒店里吃。
金元大酒店的最豪华包间——沁园春包间里,就座的人中除了今天去接常贵的人外,海生夫妻俩也来了。海生去年里又从黄洛县交警队调回米华县交警队,还是二大队的副队长。还有开理发店的残疾人张光伟,摆修鞋摊的铁锤,做废品收购生意的常怀克。周家坪的周兴的爸爸二毛,如今在大街上蹬三轮车,他也听说今天常贵回来了,也凑来了。
餐桌上整满了一盘一盘的菜,柔曼的音乐飘逸在包间里,气氛很是热烈,这让常贵感到心里暖融融的。面对这么多的亲人和乡亲,他既感到有一些愧疚,又感到无比欣慰。他虽然稀里糊涂地犯了这么个错误,可大家还是把他当作当年的常贵啊。
香香挨着常贵坐着,热情地招呼着大家用餐。
这时,她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接通了手机,是谢胜利打来的。谢胜利在电话中问候常贵,祝贺他今天劳教获释。
香香侧头对常贵说了刚才谢胜利在电话中说的话,常贵由衷地感激到,谢胜利真是个细心而又诚恳的人,他竟然还记得今天是他获释的日子。
大家酒饱饭足,正欲离席时,海生带着艾保山进了包间。原来海生上卫生间时,正好碰上了艾保山,艾保山今天也是在金元大酒店招待客人。他听海生说香香的丈夫常贵出来了,就和海生过来了。
艾保山抢先伸出手与常贵握手,然后倒上了两杯酒,对常贵说:“常贵,咱俩碰上一杯,就算我为你接风洗尘了。”随后,两人一饮而尽。
众人散去后,香香和常贵一路步行回家。一路上,香香给常贵讲着一些米华这二年的变化和家里的一些事情。
回到西街的家里,常健给爸爸端来了洗脸水,常贵在院子里擦了一把脸,把毛巾递给常健,说到:“冬冬啊,长高了许多啊。”
香香从窑里搬来两把椅子,放在了院子里枣树下的小石桌旁。
婷婷泡了一壶热茶,倒了一杯,递给常贵,“爸,你就在这坐一会儿,歇息一下,喝杯热茶。”
“好!就在这坐会儿”。常贵说。
“婷婷,米刚是个好后生啊。我看你俩是蛮般配的一对啊。“
“爸,我还没毕业呢,不考虑以后的事。毕业了,我准备上研究生。我俩目前就是同学加老乡有关系。”婷婷说完。回身到窑里逗常翠的女儿玩去了。
“我女儿长大了,懂事了,比你爸强啊。”望着婷婷的背影,常贵喝了一口茶,自言自语到。
香香也在石桌旁坐下了。
常贵问:“天天怎么样?”
“好着啊,明年初中毕业,常来电话,电话里也常问候你呢。”香香说。
常贵沉思了一会说:“虽说我当时也不情愿让天天她妈带走咱天天,今天看来,你同意让霍晓青带走天天是对的,她俩母子团圆,也是一件好事。香香啊,你比我的肚量还大呀!”
他又问到:“我爸、我妈身体还好吗?”
“还行!爸还是和从前一样,闲不住,尽心地作务着地里的活儿,还供济着咱家一年的小米、绿豆呀的;妈家里的鸡下的蛋舍不得吃还捎到城里来叫东东吃,说土鸡蛋比饲料蛋好。”香香应答着。
常贵叹了一口气,脑海里便浮现出榆树峁村口的那棵苍老的老榆树和头上拢着毛巾的父亲和慈祥的母亲。
一弯新月爬上翠屏山顶,清凉的月光倾泄在院子里。
香香和常贵还在院子里轻声地叙着话。
“我今年在城里新开发的银河小区买了一套房子,是三室一厅,十月里交工。杨巨华你记得吧,这个小区就是他开发的。他如今是大包工头,听说是咱县里的首富,两年前回来搞房地产。去年她亲自找了我一次,你说为甚?他是要感谢咱们当年借给过他5000块钱,要送给咱一套房子。我没答应,就买了一套。我看咱们还是住楼房去,这院窑洞叫咱爸、咱妈和婷婷她外爷、外婆来住,老年人还是习惯住窑洞。”香香说。
“好啊!香香,你做的每一件事我都赞成。老人们辛苦了一辈子,就让他们住到城里来,享几年清福。”常贵说到。
“这个家这么多年,你当的好。这几年,我出了这么多的事,哪一回都没让你少操心。香香啊,我可是真有点对不住你啊。
“呵呵,常贵啊,都老夫老妻几十年了,你咋还学会客气了,说甚对住对不住的。我问你,你今后打算咋办?”
常贵从小椅子上站了起来,在枣树下踱着步,沉思着,没有说话。
香香又说到:“上次霍晓青来电话说,让咱们一家到海南去旅游。我也想,等你回来了,咱们一家人去海南旅游一次,一则去看看天天;二则也是让你散散心。旅游回来后,你还是去经营咱的超市吧,我就在家干点家务,一心一意做个家庭主妇。一家人团团圆圆、平平安安,我看比什么都好。”
听了香香的话,常贵停住了脚步。
他坚决地说:“今后打算干什么,我在监狱里的时候就想好了。和我一个监室的老宋,是府德人,他入狱前是他们可汗沟村办煤窑的矿长,煤窑上压死了两条人命,他受了牵连,被判了三年。他和我关系不错,六月份他也刑满释放了。我俩商量好了,出来以后就去开这个煤窑,保证能赚大钱。”
“你……你,你就不能安安稳稳地在家里待上几年?”香香有点生气。
“香香啊,我今年已四十五了,总不能就这么窝窝囊囊地一辈子吧。你看你现在都是老总了,手下领导着几十号人,米华的哪个人提起你周香香不佩服呀。我就是去经营超市,哪人家还不是说我沾老婆的光吗?”
常贵走进香香,把她摁坐在小椅子上。
“你就再支持我一回,常言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就不信我老是走背运。这回非干出点大事来,让大家都看看我常贵是条汉子。”
夜色中,香香看见常贵的眼眸中放散出激动而兴奋的光芒。这缕光芒犹如一根银针刺消了香香心中的怨气。
香香心里想,常贵还是原来的常贵,他想做的事看来是拦不住的。
“香香,你看,今天这么多人接我回家,我心里着实高兴。人家谢胜利也打来电话问候,还有艾保山,人家现在是县长了,听说我回来了,还亲自给我敬酒,大家也都是希望我今后能干点事呀!”常贵又激动地说着。
常贵终于算是说服了香香。
“好吧!那你既然要去和那个老宋开煤窑,就去吧,我不拦你。时候不早了,咱们回窑里休息吧!”
“好吧!咱们回窑休息。”常贵收拾了小椅子,香香随手关掉了路灯,他俩回窑里了。
第二天,常贵和常翠回榆树峁看望老人。
常贵从榆树峁回来后,就去府德我老宋去了。

老宋所在的村子名叫可汗沟,可汗沟就面对着黄河
老宋和常贵来到以前开采过的窑口前,老宋捡起一块煤对常贵说:“常贵兄弟,这就是从这个窑口里挖出来的煤,这个井口是个15度的平井,进去一千米就到煤层上,煤层有2米多,再往进开采,我看煤层还要比这厚,好开采着呢。你看,这煤质多好,在阳光下一照,还发光呢。”他接着说,“那年煤窑里出事后,我也进了牢房,窑口就封上了。”
老宋点燃了一枝烟,吸了几口,又接着说到:
“常贵兄弟,在监狱里的时候,我就认定交你这个朋友了。那回,号里的刀疤叫我给他洗脚,我不同意,他就动手打我,掐住我的脖子,气也出不上来,还不是兄弟你出手狠狠地教训了那龟孙子一顿,自打那以后,刀疤就再也不敢欺负我了。咱兄弟有缘分啊,咱们合伙开这个煤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咱后半辈子好好干他一场。到时候,咱也是腰缠万贯的煤老板了。”老宋说着这番话,会心地笑了。
常贵拍着老宋的肩膀,也哈哈笑了起来。“好,宋哥,咱们干!”
看完了窑场,回到老宋的家里。老宋的老婆炒了四个菜,端上了炕桌。老宋拧开一瓶酒,他俩就喝上了。
老宋倒满了两茶缸酒,说:“常贵兄弟来,咱俩干了。”
常贵端起茶缸里的酒,和老宋的酒缸碰了一下,应声到:“干了!干了!”两人一仰脖子喝了个底朝天。
老宋抹了一下嘴巴,说:
“我六月里出来后,就盘算上了这开煤窑的事。我到周围的几个煤矿上细心地打探过了。而今国家政策紧了,开煤窑要审批办理煤炭生产许可证,这事包在我身上,我和县里工业局的人熟,不过就是要花些钱。另外,还要买一些开采设备。招工人的事,我打算到固原去找和咱一个监室的薛同顺,他们固原那儿也是个苦焦落后地方,人好招,工资也不高。”
常贵夹了一口菜,望着老宋说:“宋哥,你想的已很周到了。从窑场回来的路上,我看那路面太窄了,大车进不去,这不行,咱先要把这段路面拓宽。”
老宋接口到:“对!对!我正准备给你说这修路的事,你就想到了,常贵兄弟,我看你也是个细心人,和你合伙算是找对人了。这个矿长就你来当,我当你的助手。”
常贵忙摆手,“嗳,不行,还是你当矿长。”
老宋的婆姨这时端上来一盆菠菜烩面条,她在炕沿前插话说:“你看你们俩,这煤窑还没开呢,就说上谁当矿长的事了。”
他俩听了她的话又开心地大笑了起来。
老宋对婆姨说到:“娃他妈,你明儿给咱两个儿子打个电话,就说我说的,叫他们都回来,别在外头打那逑工了,回来跟着老子干,和他常贵叔一起开煤窑。”
“噢!行!我明儿就打电话。你们也别光喝酒,吃点饭。”说完,她出去到隔壁的窑里忙活去了。
老宋给常贵盛满一碗面条,又说:“我大估算了一下,开这个窑前期最少得一百万啊。我就愁肠这钱的事。我向亲朋四友借一点,再上银行贷上一笔款,能凑个二十万吧。”
常贵停住了筷子说:“宋哥,我拿这八十万。我婆姨在我们县上开着个大超市,人家都叫她老总呢。她说了,大力支持我,资金的事,没问题。”
老宋听了喜得一拍炕桌说:“好啊!常贵兄弟,兄弟媳妇真能干啊。”常贵喜滋滋地接口到:“不瞒你说,我婆姨在我们县城里那是响当当的人物,有机会让你见一见。
常贵又说:“宋哥,我明天就回去筹措资金,你也行动起来。先雇上两台推土机,等我上来了,就动手修路。我在部队上开了八年推土机,修这段路那是小菜一碟。”
老宋面露红光,又兴奋了起来。“好!常贵兄弟,来,咱再喝上一口。”

第二天下午,常贵返回了米华。他估计香香还在超市里,就直奔她的办公室里去了。
香香见他兴冲冲的样子,就知道他开煤窑的事谈妥了。
常贵接过香香递过来的一杯水,咕咚咕咚一口喝了,说:“香香,那事谈成了。这回可要好好干一场了。”
“干啥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香香说。
常贵面露难色地接着说:“是啊,香香,资金就是个大难题,还要看你给我想办法,你这回再支持我一下。”
“你需要多少资金?”香香问。
“我和老宋核算了一下,启动开采这个煤窑,至少也得一百万。老宋能凑个二十万,这剩下的缺口还有……”常贵把拇指和食指张开了,做了一个“八”字。
“常贵,你这回可是狮子大张口,我手上可没有那么多的钱,你走了后,我心里想着你要和老宋开煤窑需要钱,我问了一下会计,现在超市的户头上有三十万,这三十万就给你预备着,可还差五十万呀。”
“香香,你再想想办法,就凭你的人气,要不咱到银行里去贷上一笔款?”
香香沉思了一会儿,说:“那好吧!我和信用社的杨主任联系一下,她和我熟。这事你不要着急,我想办法给你筹这笔款项。你先回家做饭去,冬冬一个人在家里。你这么多年东奔西走的,也应该多关心一下咱儿子,多陪他说说话。”
“嗯!”常贵应声到。“那我先回去了。”
信用社的杨主任很爽快地同意贷给香香五十万,加上香香的三十万,这就是八十万。
常贵把成捆的钞票装进一下破旧的麻袋里,就又去了可汗沟。
三个月后,可汗沟煤矿终于开了井口,正常生产了。
常贵回来过一趟,那套常翠给买的西装简直成了学生写毛笔字的垫毡,胡需也好长时间没刮。
“你看你都快成了野人了。”香香从衣柜里寻出里里外外换洗的衣服,在卫生间里调好了水,“你快去洗个澡,把衣服换了。”
常贵呵呵笑着说,“哎呀,三个月都没洗个澡,上面风沙大,衣服穿不下歪好。”
他在卫生间里冲着澡,大声地和香香说着开煤窑的事,情绪很高。
“香香,你进来给我搓搓背。”
香香进了卫生间,给他搓着背,“我看下水道都被堵住了吧。”
“脏是够脏的,没那么严重吧。”常贵又嘿嘿笑着感叹。
“还是家里好啊,还是老婆好。我是一辆车,家就是加油站啊。”

腊月二十五,煤矿生产停了后,常贵开着一辆北京2020吉普车回到了米华准备过春节。
他如今已是名副其实的可汗沟煤矿的矿长,精气神十足,常贵的事业在香香的帮助下,走上了上坡路。
常贵走后的这几个月,香香已把银河小区新买的那套三室一厅的房子装修好了,从西街8号搬迁进了新楼房。
香香回了趟榆树峁,动员公公、婆婆住到城里来,可常德善自然不愿意住到城里来,只好作罢;香香爹妈比常德善想的开,就住到了西街的那个窑院,要享晚年清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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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掌灯  楼主| 发表于 2012-1-16 09:22:17 | 只看该作者 发表于
(四十二)
在三百六十五日的轮回中,人们又迎来了二OO三年这新的一年。
大年初一大清早,香香的新家就陆陆续续来了拜年的人,来了一拨,又来了一拨,人来人往,显得格外热闹。周家坪的二毛也和儿子周兴来香香家拜年。周兴明年就要大学毕业了,他从上高中到上大学,香香一直帮助着他。因此,周兴对她这个虽不是亲生的姑姑显得更为亲近。香香招呼着周兴吃着瓜籽糖果,亲切地和他说着话。
“周兴,我觉得你正月里应该去看一下你妈。”
“我不去!我不认她这个妈了。她当年咋就扔下我走了?要不是我爷爷、奶奶抚养我,还有姑姑你帮助我,我也上不了大学。”周兴对自己的母亲已淡漠了。
“你这娃娃,当年你也小,我那会正在周家坪小学教书,你爸出了那事后,你妈心里也苦的很,见天看着庄里人的白眼,她改嫁也是迫不得已。去年腊月里,我在超市里遇见了你妈,她给我诉说了心里的苦处,哭得泪人人一般。”说着说着,香香的眼睛就潮湿了。
常贵和二毛也在一边闲聊着,他看见香香的情态,忙把话打住。“香香,大过年的,别提那不高兴的事。”
香香止住了话,剥开一颗红桔,递给周兴。“来!周兴,吃个桔子。咱不说这些事,姑姑只说一句话,不管怎么说,她是你的亲妈,你就听姑的话今年去看她一回,你妈也想你呀。”周兴接过桔子,低着头点了点,算是同意了。
二毛对常贵说:“姐夫,听说你如今开煤矿,还当上矿长了。我想跟你去干,我也不收破烂了,没出息。”
“行啊!我上面矿上正缺人手呢,你去了就不要下井了,给灶上当管理员。过完小年,咱就到矿上去。”
常旺的儿子雄雄学习不好,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也不愿意到常旺如今开的那个酒楼里去干。他也央求到:“伯伯,我也跟你到矿上去干。”
“雄雄,看你爸同意你去不?你爸要是同意了,你就跟我走,给我开车当司机。今年咱就再买一辆桑塔纳轿车,开着那多气派。”常贵说。
“不管我爸同意不同意,我就要跟伯伯你去。”雄雄急了。
“那咱先说了,你必须先下三个月的井,好好锻炼一下,三个月后才能给我当司机。”
“四个月也行,伯伯,咱说好了啊。”雄雄好像生怕伯伯变卦。
大年初二,常贵开着那辆吉普车带着两家人回榆树峁给老人拜年去了。
正月初七,常贵和二毛、雄雄就离开了米华上可汗沟煤矿去了。

一年年冬去春来,香香看着常贵的事业一天天兴旺,心里是由衷地高兴。
四月里,香香有好几回觉得肚子拧着痛,她也没在意,就以为是着了点凉。谁知哪天夜里,这疼痛一阵比一阵急,她叫醒了睡在另一个卧室常健。
“冬冬,你给你二妈打个电话,叫她过来陪我上医院看医生,该不会是阑尾炎吧?”冬冬赶紧给二爸家打了电话,不一会儿,常旺和润红就赶过来了。
常旺叫了辆出租车,润红搀扶着香香下了楼上县医院去检查。
县医院值班医生用手检查了一下疼痛的部位,问了问症状,说:“可能是阑尾炎发炎了,先做个B超检查,确诊一下。”
做完B超,医生确诊为阑尾炎,今天先用点消炎止痛的药,明天准备手术。
香香当天晚上住进了县医院,第二天早上就做了阑尾切除手术。香香的姐姐春儿和常旺的婆姨润红俩人顶替着陪床。这阑尾手术算是最小的手术了,几天后拆了线,就算痊愈了。
润红送来了饭,替回了春儿,她盛出保温桶里的饭,端给香香说:“嫂子,你看要不要给我哥打个电话,叫他回来。”
香香用勺子喝了一口汤,说:“这点小病,我看没必要给你哥打电话了。他矿上的事多,忙着呢。后天,医生说就能出院了。”
润红又说:
“嗳,嫂子,我昨天看见曹香梅也住进县医院了。我来时在楼道里碰见了鲁老师,问了曹香梅得病的情况。鲁老师说是县医院做的CT检查是脑瘤,现在还不能确定是良性还是恶性。我看鲁老师的神色灰塌塌的,八成可能不是好病。”
香香停下了吃饭,惊异地说:“但愿是良性的吧。”
“像她这种人,我看是老天爷的报应。”润红生气地说。
“润红,一个人一种性格,吃五谷,生百病,也不是甚报应,你还心里记恨她呀。”香香说。
润红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对香香说:“哎呀,嫂子,我可能失口了吧,你和曹香梅都快成儿女亲家了,我还说这样的话。不管曹香梅咋样,米刚可是个好后生,和咱婷婷实在是蛮般配的一对。”
“那咱过去看看曹香梅。”香香对润红说到。
“我不去,等明天叫婷婷她姨陪你去。”
润红收拾饭盒上洗漱间洗涮去了。
这时,鲁老师手里提着一袋水果推门进来了。他示意香香别动,走到床头,轻轻地把水果放在床头柜上,说:“香香,听说你刚做了手术,过来看看你。”
“鲁老师,你太多心了。”香香说。“我听说米刚他妈也住院了,她的病咋样?”
鲁老师坐在了床前的一把凳子上,神情黯然地叹了口气,“没想到米刚他妈这病可不是好病,CT片子叫第二康复医院脑科主任看过了,人家确诊是脑部肿瘤,有大面积的癌细胞分布。现在还不能确定癌细胞是否扩散了,可人家认为像她这种情况,存活期不会超过半年。”
香香也不由得叹了口气,“哎,好好的人咋就得了这病呢。”
“我们准备过几天转院到北京的大医院里去给她治病,到了北京,有米刚在那儿,也好有个照应。香香,你安心静养,好利索再出院。”鲁老师坐了会,就出去了。
第二天,春儿扶着香香去了曹香梅的病房看望她。曹香梅的几个哥哥、嫂子也来看望她。,他们刚走,香香就来了。鲁老师端了一把凳子让香香坐,香香却坐在了曹香梅的床边上。
曹香梅被注射了大量的镇痛剂,疼痛暂时减轻了。她拉住香香的手问候她的病。鲁老师说你们坐会,他出去打热水,拎着两个热水瓶打水去了。
曹香梅额头上绷着一条松紧带,显得比以前瘦多了。
她见鲁老师出去了,突然眼眶里涌流出两行泪水,拉紧了香香的双手,哽咽着说:“香香,我这病可能不是好病,怕是活不长了?”
香香安慰到:“丽丽她妈,谁还不生个疮,害个病的,你心放宽了,安心治病。”
“我早看出来了,老鲁给米刚打电话时就躲开我;我们亲戚来看我时,也尽说些好话。今天我四哥和老鲁在外面楼道里说话,我悄悄地跟到门口,听见他们说我这病是脑瘤,过两天就要转院到北京去治。这几天也难为老鲁了,学校里请了假,天天陪着我。我看得出他是强作笑颜,瞒着我的病情。我现在真后悔,这么多年来,我脾气不好,做过一些对不起老鲁的事……”曹香梅说到这,抽泣起来。
香香抚摸着她的手,安慰到:“你不要想那么多,还是安心养病。”
曹香梅又接着说:“你们家婷婷是个好娃娃,她和米刚打小一块长大,他俩是天配的一对,我打心眼里喜欢我这个未来的儿媳妇,可我看不到他俩结婚了。香香啊,你是个好人,没想到咱俩还有这么个缘分,以后你多照顾一下我们这家人。”
香香的眼角也潮湿了,她强忍住伤心,说:“米刚她妈,你别往坏处想,等你病好,米刚和婷婷毕业参加工作后,咱热热闹闹给他俩办喜事。”
这时,鲁老师打水回来了,他默不作声地摆了热毛巾,递给曹香梅。曹香梅用热毛巾捂了捂脸,止住了眼泪。
鲁老师对香香说:“香香,你也刚做完手术,早点回病房里休息去,你俩有话以后再说噢!”
曹香梅松开了香香的双手,打起精神说:“婷婷她妈,你回去休息吧。”
“那好,我再过来看你。”说完,春儿搀起了香香回了病房。
香香的刀口痊愈后,就出院了。
出院那天,她又去看了曹香梅。
鲁老师把她送出病房,说:“香香,回去休息几天,别累着了。”
“鲁老师,你别送了,回病房去陪着米刚她妈,你也多保重。”香香与鲁老师告了别。
曹香梅在香香出院后的第三天转院上北京治疗了。她的病情在恶化,医院也是无力回天。香香给婷婷打了二万块钱,让她转交给鲁老师,并嘱咐婷婷抽时间多照顾曹香梅。
中秋节前,曹香梅所住的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鲁老师把曹香梅接回米华,回去后没几天,曹香梅就永远走了。
过中秋节时,常贵和雄雄回到米华,开着一辆崭新的桑塔纳轿车。常贵这次回来过中秋节,也把贷银行的五十万款还上了。如今煤矿上已正常生产,效益不错。
香香在超市里拿了两盒最精美的米旗月饼,让冬冬带到学校去送给鲁老师。
她想着鲁老师如今一个人身单影只,心里也是酸酸的。
(四十三)
府德县城最豪华的夜来香夜总会里,常贵和老宋陪矿管局的钞局长玩乐。
这几十个大大小小的村办煤矿,哪个也得罪不起这矿管局的钞局长,除了逢年过节要送礼“上贡”,平日也要顺着他的爱好陪他上夜总会去玩乐。大家背地里就叫这老钞是“黑煤神”,惹不起。
钞局长已喝得醺醺然,左右两边各有一个三陪女郎在殷勤地一会儿劝酒,一会儿陪他唱歌。他公鸡打鸣般的嗓子起劲地手握话筒唱着流行歌曲。
常贵望着老钞那颗不长几根毛发的光脑袋,心里觉得十分的恶心,可也只能耐着性子陪着。
挨着常贵的那个妖艳女人,端起一个高脚杯,把酒杯吻到常贵嘴边,一只手又勾住他的脖子。常贵一把推开了她,说:“你们好好陪钞局长喝酒、唱歌。”
他给老宋使了个眼色,老宋从皮包里抽出两张百元钞票塞给了那两个女人。
唱过几曲后,老钞贴着老宋的耳朵嘀咕着什么,随后老宋出了包间。
常贵实在不想看老钞那副下流坯子的嘴脸,也跟了老宋出来。
“他跟你说甚了?”常贵问老宋。
“这老色鬼,吃饭喝足了还要干那事。他听说夜总会里刚来了个年轻漂亮的女娃,叫我给老板去说,他要开苞。”
“甚开苞?”
“嘿嘿!你连这都不懂。你别问了,我去给老板说。你先回包间里再陪着那老东西。”
常贵又返身回了包间。不一会儿,老宋带着一个看上去大约二十岁出头的女子进了包间。
钞局长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近这个女子,伸手就去摸她的脸蛋,口里嘟囔着:“这小妹妹长得怪亲的。”
那两个三陪女也识相,一声不吭地溜走了。
老宋拉了一把常贵,对老钞说:“钞局长,你尽兴玩吧,我们先走了。”说完,他俩也出了包间,带上了门。
钞局长这会已淫心四荡,迫不及待地就把那女子往沙发上摁。
常贵在过道里听到了包间里那个女子的尖叫声、撕打声,他又不禁停下了脚步。他明显感觉到这个女子并不愿意做那事。
老宋又过来拉他,“走,常贵,别管那事。”
“这不是逼良为娼吗?这个狗东西。”常贵愤愤地说到。
“不行!不能让这个老色鬼祸害这女子。”常贵突然转身往那个包间走去,老宋拦也没拦住。
他一膀子撞开了门,钞局长气喘吁吁地松开了那个女子,一脸愕然地望着他:
“常矿长,你……你这是咋了?”
老宋生怕常贵这会做出出格的事,得罪了钞局长,忙打园场说:“钞局长,钞局长,是这么回事,我们常矿长说,楼上还有比这个更水灵的一个呢,叫你上三楼去玩。再说,强扭的瓜不甜,咱还不是为个高兴嘛!走,走,咱上三楼去。”
钞局长悻悻地被老宋带出了包间,嘴里骂骂咧咧着:“不识抬举的货色,到这地方来了,还装什么正经……”
包间里就剩下常贵和那个女子。那女子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感激地望着常贵说:“谢谢大哥今天帮我的忙了。”
常贵问:“你年纪青青的为甚要到这地方来?”
那女子竟然哭了起来,断断续续地说:“我是被他们骗来的,老家在关中平原。我爸去世的早,家里穷,去年我和我弟弟都考上了大学。可交不起学费。我就打算出来打工挣钱,供我弟弟上大学。我们村里的一个人介绍我到陕北来,说是做服务员,工资也高,我就来了,没想是这么个地方。”
常贵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你还是明天就不要在这干了,赶快回家去。”
“我现在想走也走不了,有人看着呢。老板说一年的合同期未满,要走得交五仟块钱。”
“我给你出这五仟块钱,你明天就回家去。”常贵说。
常贵出了包间,来到夜总会的大堂,对值班的服务员说:“去,把你们老板找来。”
夜总会的老板满脸陪笑地过来了:“常矿长,甚事啊?”
常贵从怀里掏出一沓钞票,甩在了吧台上:“明天就叫那个关中女娃走人。”
“好,好,既然她不想干,就叫她走人。”夜总会的老板连声说。

在回可汗沟煤矿的路上,常贵开着车和老宋说着话。
“常贵啊,你今天差点就得罪了哪位‘黑煤神’,扫了他的兴,惹下了他,他又要给咱矿上找麻烦了。”
“这狗东西,像个叫驴一样,成天想着干那事,就不怕吸干了他的血髓,活生生一个‘西门庆’,我当时就差动手揍那老东西一顿了。”
“嘿嘿,常贵啊,你还真有点象《水浒传》里的好汉鲁智深了。”
“宋哥,那你就是水泊梁山上的及时雨宋江了。”两人听了都朗声笑了起来。
“不过,咱可不做那帮梁山好汉,只图大碗吃肉、大碗喝酒,逍遥快活,咱要像闯王李自成一样,闹腾出个大世事。”常贵又说。
“奥,李自成就是你们那的人,当年进了北京城,这眼看就要坐稳江山了,那吴三桂却为一个女人陈圆圆,把鞑子引进了山海关。因此,李自成也就只当了四十四天的皇上。”
“宋哥,你懂得的历史还真不少啊。”
过了一会,老宋又说:“我明天有事,不来矿上了。我们村里有个人,四十多岁了,前两天死了,我帮忙办丧事去。这人小时候被狼咬过,半个月前突然发病,医院里说是狂犬病毒发作,没得治。你说怪不怪,这被狼咬了都几十年了,还犯病。嗳,常贵,在监狱里那会,我听你说过,你在部队上也被狼咬过,我看你还是上医院里去问一下医生,注射上几支疫苗,无事防有事吗。”
“哈哈,宋哥,你看我这身体壮实得跟头牛似的,平日里连个头疼感冒都没有,打个甚疫苗呢。”常贵说。“多谢老哥你关心我了。”
车子转过一个沙梁,前面不远处就是老宋的家。
“我就在这下车,你回矿上去。”老宋说。
常贵踩住了刹车,说:“那行!宋哥,要不你以矿上的名义给死了人的那家送上二仟块钱。以后凡是村里有红白喜事,咱矿上都要送礼金,今年过年的时候,每家每户给上两袋面粉和一桶油。”
“行!”老宋说。“这事我也正准备这几天给你商量。虽说这个煤矿是咱俩投资开采的,可村里有的人见咱们赚了钱,也眼红,背地里说闲话,还扬言要告到县上去,要收回村里。咱先花点小钱,收买一下人心。”
“咱不说收买不收买人心的话,群众有困难,主动帮一下,也是应该的。人活一世也不是为了赚钱。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我婆姨香香说过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老宋也是有文化的人,他自言自语了几遍这句话,说:“常贵啊,这话说的好,你的心胸比那天空还广阔啊。”
老宋回家去了,常贵开车回到了矿上。

常贵万万没有想到,那天他和老宋在夜总会见到的那个女子竟找到矿上来了。
常贵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这个女子,的确长得俊秀。
他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她:
“你这女娃娃,咋找到我们矿上来了,我不是给夜总会的老板说好了,让你回家吗?”
“我听他们说,你是可汗沟煤矿的矿长,我步行了七、八十里才找到这儿来的。”那个女子说。“我想在你们矿上打工挣钱,供我弟弟上学。”
“我们煤矿上下煤窑干体力活,用的工人都是男的,用不着女人。”
“我给你端茶递水,打扫卫生还不行吗?再说,我也是要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你这女娃娃,说甚报答不报答的,还是回家去吧,没有路费了,我给你。”
“不!我就要在你们煤矿上干,实在不行了,下煤窑也行。”那女子坚决地说。
“呵呵,你这女娃娃性子还蛮倔的。”
这时老宋推门进来了,他一眼就认出了那女子。他问了常贵那个女子的情况,常贵给老宋说了她家里的情况。老宋亲切地问那女子:
“你叫甚名字?今年多大了?”
“我叫白妮娜,今年二十一。”
“噢!好名字啊。”
老宋对常贵说:“常贵,我这人也是心软,见不得落难的人,要不就让她留在咱矿上,到财务上开票去,你看行不?”
常贵犹豫了一下,说:“那好吧。”他又大声向外面叫到:“雄雄,雄雄,你过来一下。”
常雄进来后,常贵对他吩咐到:“你带这个女子到财务室,叫财务室的老曹给她安排个工作。”
常雄带着白妮娜去了财务室。
老宋点燃一根烟,神情怪异地对常贵说:
“常贵,我看这女子也是个情义女子,她该不会是粘上你了吧?”
“哎呀,宋哥,你咋想到那儿去啦!我常贵可不是那号人。”
“嘿嘿嘿!”老宋笑了几声。“如今这社会不比以前了,你看周围这几个矿上的那些矿长们,哪个没有‘小蜜’,有的还在城里给买了房,像娘娘一样供养着,叫‘包***’”。
常贵截住了老宋的话头,“嗳,宋哥,你可别把话往我身上引。我常贵可不是那号花花肠子。实话对你说,这天底下的女人我就看见我们家的香香好。用现在年青人的话来说,那就是爱情。你懂不?爱情。”常贵把最后两个字特意加重了语气。
老宋被常贵的一番话逗乐了。他又对常贵说:“是啊,上回跟你到米华去,我可算是见识了你们家的香香,人长得俊不说,我就感觉到她与别的女人有些不同之处。常贵啊,你咋有这么个好命,娶了这么个好婆姨。不像我那老婆,土匪来了,都被吓跑了。”
常贵也得意了起来。他对老宋说:“我俩就是那秋天里的老南瓜,越老越粘乎。”
常贵和老宋之间真是无话不说。

从此以后,白妮娜便出现在常贵的生活中。
她每天主动过来给常贵打扫办公室的卫生,常贵换下的脏衣服也被她拿走,洗得干干净净,叠折地整整齐齐放在床头。
白妮娜在有人的时候,称呼常贵为“常矿长”,只有她俩人的时候,她仍叫常贵“大哥”,可能是那天在夜总会里的第一声称呼常贵为“大哥”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常贵为这事训斥过她,说她女儿也和你白妮娜差不多大,以后不能叫“大哥”,可白妮娜后来还是没有改口。
陕北北部的府德接壤毛乌苏沙漠,属风沙草滩区。春季是风沙最为肆虐的时期,春风一起,沙尘蔽天。
白妮娜在财务室双手托着下颌,望着窗外想心事。在这个季节,关中大平原上已是一片勃勃生机,油菜籽花开正盛,麦苗儿疯长,橙黄翠绿相间在陌野。低矮残破的土坯房里,妈妈拢着灰暗的头发,走到院子中,在眺望……
“小白,想心事了?是不是想家啦?”
常贵推门进了财务室,“老曹不在?”
“奥,他刚才出去了。”白妮娜连忙收回心事。
常贵走近白妮娜的办公桌,对她说:“老曹回来了,你叫他给我拿过来一万块钱,我准备去一趟榆原市。”
“嗯!”白妮娜答应着。
常贵发现桌子上的一张纸上写满着他的名字——“常贵”两个字。
“你咋把我的名字写了满满一张纸?”
“我想给你设计一下签名。我觉得你的签名不够好,看看咋样写出来好看。”
常贵听了,心里一乐,他弯腰低头认真看着白妮娜写的字,他俩的头几乎碰在一起。
“ 呵呵,我看还是这个好。”常贵说。
“我觉得这个好。”白妮娜坚持说。
这时,老曹回来了。常贵伸直了腰杆,对老曹说了提款的事,转身出了财务室。
他忽然心里记起,刚才他和白妮娜头碰头的时候,他嗅到了白妮娜轻轻搽施在脸庞上的脂粉气味和均匀呼出的强烈青春气息。
“呵呵,这女娃娃还挺有意思的!她咋记起给我设计签名!”他回矿长办公室时,心里想着。

“五一”节时,白妮娜开口向常贵借五千块钱,说是寄给弟弟上学用,常贵一口答应了,他觉得资助贫困大学生那也是应该的。
常贵在清明节时回过一趟米华,和香香团聚过一次。中秋节,他本来打算要回去,可矿上有事,就没有回去。
转眼到了新年元旦。元旦这天,矿上放了一天假。常贵让二毛买了五只羊,炖上了,置办丰盛的酒席,犒劳全矿上的工人。这一年,煤炭价格一路爆涨,矿上的效益不错,初估算今年纯利润也应在五百万以上,他心里高兴。这顿新年的晚宴一直开到夜里,矿上的四十多号人放开了吃喝。常贵这回可真是喝过了头,酩酊大醉。众人把他扶回办公室,他便倒在床上睡去了。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到身边有温热的身子在蠕动。他的脑海中便浮现出了香香,以为自己又是回到香香的身边,伸出双臂把她揽入怀中……
黎明时分,常贵从睡梦中醒来,他翻身坐起睁眼一看,惊呆了——白妮娜竟然赤裸着睡在他的身边……

这男女之间的事,有了第一次就犹如决堤的洪水,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常贵为这事万分苦恼,懊悔,可他无法摆脱白妮娜的脉脉深情。
他还是想和老宋商量一下,把这事做个了断。
“宋哥,我做下糊涂事了,你看咋办呀?”
“我早知道了,常贵兄弟,我看那白妮娜真是粘上你了。”
“给他一笔钱,让她走人,走的远远的,她这是祸害我呀。”
老宋不急不慌地说:“常贵兄弟啊,这事我看不那么简单了。前几天,我趁着没人和白妮娜谈了一次话,起先我也是想训斥她一顿,别让她缠着你。可人家那女娃娃主意硬着呢,她说了,她这辈子就跟定你了。她也不像那些花柳女子,看上咱的钱了,她是看上你的人品了。我看这女子也是个刚烈情义女子,我看你是命中注定有这么一段缘分啊。”
“不行,不行,什么缘分不缘分的。宋哥,你别给我胡扯了。你再去跟他谈,看他要多少钱,叫她走人,我要和她一刀两断。”常贵把右手从空中向下一砍。
“我给你说了,这不是钱的事,如今那白妮娜就像一根丝瓜蔓子已经牢牢地缠住你了,再说人家都以身相许,说不定哪天还给你结出个丝瓜蛋子呢。你强要扯断这根丝瓜蔓子,那不是要伤害到人家了,男子汉大丈夫,做事要敢作敢当。”
常贵是真急了。“哪咋办呢?我做下这事,咋面对我家的香香啊。我们可是几十年的患难夫妻,再说要是没有香香帮助我,我常贵也没有今天啊。”
老宋又说:“常贵啊,我这也是为你着想,咱也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这山沟里开煤窑,咱兄弟有机会了还是要到外面的天地里去干大事业。虽说你不是那号贪恋女色之人,可也不要被一个女人绊住了脚。要是她白妮娜寻死觅活的,万一要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更糟了?你也就学着其他大老板的样子,叫什么”家里红旗不倒,家外彩旗飘飘。”老宋停了一下,接着说:“这样吧,我去年给两个儿子在省城买了两套房,你就叫白妮娜住到省城去,先住到我买的房里去。”
常贵跌坐在椅子上,不作声了,心里想:“我这就叫‘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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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掌灯  楼主| 发表于 2012-1-16 09:23:11 | 只看该作者 发表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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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掌灯  楼主| 发表于 2012-2-12 09:20:36 | 只看该作者 发表于
(四十三)
府德县城最豪华的夜来香夜总会里,常贵和老宋陪矿管局的钞局长玩乐。
这几十个大大小小的村办煤矿,哪个也得罪不起这矿管局的钞局长,除了逢年过节要送礼“上贡”,平日也要顺着他的爱好陪他上夜总会去玩乐。大家背地里就叫这老钞是“黑煤神”,惹不起。
钞局长已喝得醺醺然,左右两边各有一个三陪女郎在殷勤地一会儿劝酒,一会儿陪他唱歌。他公鸡打鸣般的嗓子起劲地手握话筒唱着流行歌曲。
常贵望着老钞那颗不长几根毛发的光脑袋,心里觉得十分的恶心,可也只能耐着性子陪着。
挨着常贵的那个妖艳女人,端起一个高脚杯,把酒杯吻到常贵嘴边,一只手又勾住他的脖子。常贵一把推开了她,说:“你们好好陪钞局长喝酒、唱歌。”
他给老宋使了个眼色,老宋从皮包里抽出两张百元钞票塞给了那两个女人。
唱过几曲后,老钞贴着老宋的耳朵嘀咕着什么,随后老宋出了包间。
常贵实在不想看老钞那副下流坯子的嘴脸,也跟了老宋出来。
“他跟你说甚了?”常贵问老宋。
“这老色鬼,吃饭喝足了还要干那事。他听说夜总会里刚来了个年轻漂亮的女娃,叫我给老板去说,他要开苞。”
“甚开苞?”
“嘿嘿!你连这都不懂。你别问了,我去给老板说。你先回包间里再陪着那老东西。”
常贵又返身回了包间。不一会儿,老宋带着一个看上去大约二十岁出头的女子进了包间。
钞局长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近这个女子,伸手就去摸她的脸蛋,口里嘟囔着:“这小妹妹长得怪亲的。”
那两个三陪女也识相,一声不吭地溜走了。
老宋拉了一把常贵,对老钞说:“钞局长,你尽兴玩吧,我们先走了。”说完,他俩也出了包间,带上了门。
钞局长这会已淫心四荡,迫不及待地就把那女子往沙发上摁。
常贵在过道里听到了包间里那个女子的尖叫声、撕打声,他又不禁停下了脚步。他明显感觉到这个女子并不愿意做那事。
老宋又过来拉他,“走,常贵,别管那事。”
“这不是逼良为娼吗?这个狗东西。”常贵愤愤地说到。
“不行!不能让这个老色鬼祸害这女子。”常贵突然转身往那个包间走去,老宋拦也没拦住。
他一膀子撞开了门,钞局长气喘吁吁地松开了那个女子,一脸愕然地望着他:
“常矿长,你……你这是咋了?”
老宋生怕常贵这会做出出格的事,得罪了钞局长,忙打园场说:“钞局长,钞局长,是这么回事,我们常矿长说,楼上还有比这个更水灵的一个呢,叫你上三楼去玩。再说,强扭的瓜不甜,咱还不是为个高兴嘛!走,走,咱上三楼去。”
钞局长悻悻地被老宋带出了包间,嘴里骂骂咧咧着:“不识抬举的货色,到这地方来了,还装什么正经……”
包间里就剩下常贵和那个女子。那女子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感激地望着常贵说:“谢谢大哥今天帮我的忙了。”
常贵问:“你年纪青青的为甚要到这地方来?”
那女子竟然哭了起来,断断续续地说:“我是被他们骗来的,老家在关中平原。我爸去世的早,家里穷,去年我和我弟弟都考上了大学。可交不起学费。我就打算出来打工挣钱,供我弟弟上大学。我们村里的一个人介绍我到陕北来,说是做服务员,工资也高,我就来了,没想是这么个地方。”
常贵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你还是明天就不要在这干了,赶快回家去。”
“我现在想走也走不了,有人看着呢。老板说一年的合同期未满,要走得交五仟块钱。”
“我给你出这五仟块钱,你明天就回家去。”常贵说。
常贵出了包间,来到夜总会的大堂,对值班的服务员说:“去,把你们老板找来。”
夜总会的老板满脸陪笑地过来了:“常矿长,甚事啊?”
常贵从怀里掏出一沓钞票,甩在了吧台上:“明天就叫那个关中女娃走人。”
“好,好,既然她不想干,就叫她走人。”夜总会的老板连声说。

在回可汗沟煤矿的路上,常贵开着车和老宋说着话。
“常贵啊,你今天差点就得罪了哪位‘黑煤神’,扫了他的兴,惹下了他,他又要给咱矿上找麻烦了。”
“这狗东西,像个叫驴一样,成天想着干那事,就不怕吸干了他的血髓,活生生一个‘西门庆’,我当时就差动手揍那老东西一顿了。”
“嘿嘿,常贵啊,你还真有点象《水浒传》里的好汉鲁智深了。”
“宋哥,那你就是水泊梁山上的及时雨宋江了。”两人听了都朗声笑了起来。
“不过,咱可不做那帮梁山好汉,只图大碗吃肉、大碗喝酒,逍遥快活,咱要像闯王李自成一样,闹腾出个大世事。”常贵又说。
“奥,李自成就是你们那的人,当年进了北京城,这眼看就要坐稳江山了,那吴三桂却为一个女人陈圆圆,把鞑子引进了山海关。因此,李自成也就只当了四十四天的皇上。”
“宋哥,你懂得的历史还真不少啊。”
过了一会,老宋又说:“我明天有事,不来矿上了。我们村里有个人,四十多岁了,前两天死了,我帮忙办丧事去。这人小时候被狼咬过,半个月前突然发病,医院里说是狂犬病毒发作,没得治。你说怪不怪,这被狼咬了都几十年了,还犯病。嗳,常贵,在监狱里那会,我听你说过,你在部队上也被狼咬过,我看你还是上医院里去问一下医生,注射上几支疫苗,无事防有事吗。”
“哈哈,宋哥,你看我这身体壮实得跟头牛似的,平日里连个头疼感冒都没有,打个甚疫苗呢。”常贵说。“多谢老哥你关心我了。”
车子转过一个沙梁,前面不远处就是老宋的家。
“我就在这下车,你回矿上去。”老宋说。
常贵踩住了刹车,说:“那行!宋哥,要不你以矿上的名义给死了人的那家送上二仟块钱。以后凡是村里有红白喜事,咱矿上都要送礼金,今年过年的时候,每家每户给上两袋面粉和一桶油。”
“行!”老宋说。“这事我也正准备这几天给你商量。虽说这个煤矿是咱俩投资开采的,可村里有的人见咱们赚了钱,也眼红,背地里说闲话,还扬言要告到县上去,要收回村里。咱先花点小钱,收买一下人心。”
“咱不说收买不收买人心的话,群众有困难,主动帮一下,也是应该的。人活一世也不是为了赚钱。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我婆姨香香说过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老宋也是有文化的人,他自言自语了几遍这句话,说:“常贵啊,这话说的好,你的心胸比那天空还广阔啊。”
老宋回家去了,常贵开车回到了矿上。

常贵万万没有想到,那天他和老宋在夜总会见到的那个女子竟找到矿上来了。
常贵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这个女子,的确长得俊秀。
他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她:
“你这女娃娃,咋找到我们矿上来了,我不是给夜总会的老板说好了,让你回家吗?”
“我听他们说,你是可汗沟煤矿的矿长,我步行了七、八十里才找到这儿来的。”那个女子说。“我想在你们矿上打工挣钱,供我弟弟上学。”
“我们煤矿上下煤窑干体力活,用的工人都是男的,用不着女人。”
“我给你端茶递水,打扫卫生还不行吗?再说,我也是要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你这女娃娃,说甚报答不报答的,还是回家去吧,没有路费了,我给你。”
“不!我就要在你们煤矿上干,实在不行了,下煤窑也行。”那女子坚决地说。
“呵呵,你这女娃娃性子还蛮倔的。”
这时老宋推门进来了,他一眼就认出了那女子。他问了常贵那个女子的情况,常贵给老宋说了她家里的情况。老宋亲切地问那女子:
“你叫甚名字?今年多大了?”
“我叫白妮娜,今年二十一。”
“噢!好名字啊。”
老宋对常贵说:“常贵,我这人也是心软,见不得落难的人,要不就让她留在咱矿上,到财务上开票去,你看行不?”
常贵犹豫了一下,说:“那好吧。”他又大声向外面叫到:“雄雄,雄雄,你过来一下。”
常雄进来后,常贵对他吩咐到:“你带这个女子到财务室,叫财务室的老曹给她安排个工作。”
常雄带着白妮娜去了财务室。
老宋点燃一根烟,神情怪异地对常贵说:
“常贵,我看这女子也是个情义女子,她该不会是粘上你了吧?”
“哎呀,宋哥,你咋想到那儿去啦!我常贵可不是那号人。”
“嘿嘿嘿!”老宋笑了几声。“如今这社会不比以前了,你看周围这几个矿上的那些矿长们,哪个没有‘小蜜’,有的还在城里给买了房,像娘娘一样供养着,叫‘包***’”。
常贵截住了老宋的话头,“嗳,宋哥,你可别把话往我身上引。我常贵可不是那号花花肠子。实话对你说,这天底下的女人我就看见我们家的香香好。用现在年青人的话来说,那就是爱情。你懂不?爱情。”常贵把最后两个字特意加重了语气。
老宋被常贵的一番话逗乐了。他又对常贵说:“是啊,上回跟你到米华去,我可算是见识了你们家的香香,人长得俊不说,我就感觉到她与别的女人有些不同之处。常贵啊,你咋有这么个好命,娶了这么个好婆姨。不像我那老婆,土匪来了,都被吓跑了。”
常贵也得意了起来。他对老宋说:“我俩就是那秋天里的老南瓜,越老越粘乎。”
常贵和老宋之间真是无话不说。

从此以后,白妮娜便出现在常贵的生活中。
她每天主动过来给常贵打扫办公室的卫生,常贵换下的脏衣服也被她拿走,洗得干干净净,叠折地整整齐齐放在床头。
白妮娜在有人的时候,称呼常贵为“常矿长”,只有她俩人的时候,她仍叫常贵“大哥”,可能是那天在夜总会里的第一声称呼常贵为“大哥”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常贵为这事训斥过她,说她女儿也和你白妮娜差不多大,以后不能叫“大哥”,可白妮娜后来还是没有改口。
陕北北部的府德接壤毛乌苏沙漠,属风沙草滩区。春季是风沙最为肆虐的时期,春风一起,沙尘蔽天。
白妮娜在财务室双手托着下颌,望着窗外想心事。在这个季节,关中大平原上已是一片勃勃生机,油菜籽花开正盛,麦苗儿疯长,橙黄翠绿相间在陌野。低矮残破的土坯房里,妈妈拢着灰暗的头发,走到院子中,在眺望……
“小白,想心事了?是不是想家啦?”
常贵推门进了财务室,“老曹不在?”
“奥,他刚才出去了。”白妮娜连忙收回心事。
常贵走近白妮娜的办公桌,对她说:“老曹回来了,你叫他给我拿过来一万块钱,我准备去一趟榆原市。”
“嗯!”白妮娜答应着。
常贵发现桌子上的一张纸上写满着他的名字——“常贵”两个字。
“你咋把我的名字写了满满一张纸?”
“我想给你设计一下签名。我觉得你的签名不够好,看看咋样写出来好看。”
常贵听了,心里一乐,他弯腰低头认真看着白妮娜写的字,他俩的头几乎碰在一起。
“ 呵呵,我看还是这个好。”常贵说。
“我觉得这个好。”白妮娜坚持说。
这时,老曹回来了。常贵伸直了腰杆,对老曹说了提款的事,转身出了财务室。
他忽然心里记起,刚才他和白妮娜头碰头的时候,他嗅到了白妮娜轻轻搽施在脸庞上的脂粉气味和均匀呼出的强烈青春气息。
“呵呵,这女娃娃还挺有意思的!她咋记起给我设计签名!”他回矿长办公室时,心里想着。

“五一”节时,白妮娜开口向常贵借五千块钱,说是寄给弟弟上学用,常贵一口答应了,他觉得资助贫困大学生那也是应该的。
常贵在清明节时回过一趟米华,和香香团聚过一次。中秋节,他本来打算要回去,可矿上有事,就没有回去。
转眼到了新年元旦。元旦这天,矿上放了一天假。常贵让二毛买了五只羊,炖上了,置办丰盛的酒席,犒劳全矿上的工人。这一年,煤炭价格一路爆涨,矿上的效益不错,初估算今年纯利润也应在五百万以上,他心里高兴。这顿新年的晚宴一直开到夜里,矿上的四十多号人放开了吃喝。常贵这回可真是喝过了头,酩酊大醉。众人把他扶回办公室,他便倒在床上睡去了。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到身边有温热的身子在蠕动。他的脑海中便浮现出了香香,以为自己又是回到香香的身边,伸出双臂把她揽入怀中……
黎明时分,常贵从睡梦中醒来,他翻身坐起睁眼一看,惊呆了——白妮娜竟然赤裸着睡在他的身边……

这男女之间的事,有了第一次就犹如决堤的洪水,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常贵为这事万分苦恼,懊悔,可他无法摆脱白妮娜的脉脉深情。
他还是想和老宋商量一下,把这事做个了断。
“宋哥,我做下糊涂事了,你看咋办呀?”
“我早知道了,常贵兄弟,我看那白妮娜真是粘上你了。”
“给他一笔钱,让她走人,走的远远的,她这是祸害我呀。”
老宋不急不慌地说:“常贵兄弟啊,这事我看不那么简单了。前几天,我趁着没人和白妮娜谈了一次话,起先我也是想训斥她一顿,别让她缠着你。可人家那女娃娃主意硬着呢,她说了,她这辈子就跟定你了。她也不像那些花柳女子,看上咱的钱了,她是看上你的人品了。我看这女子也是个刚烈情义女子,我看你是命中注定有这么一段缘分啊。”
“不行,不行,什么缘分不缘分的。宋哥,你别给我胡扯了。你再去跟他谈,看他要多少钱,叫她走人,我要和她一刀两断。”常贵把右手从空中向下一砍。
“我给你说了,这不是钱的事,如今那白妮娜就像一根丝瓜蔓子已经牢牢地缠住你了,再说人家都以身相许,说不定哪天还给你结出个丝瓜蛋子呢。你强要扯断这根丝瓜蔓子,那不是要伤害到人家了,男子汉大丈夫,做事要敢作敢当。”
常贵是真急了。“哪咋办呢?我做下这事,咋面对我家的香香啊。我们可是几十年的患难夫妻,再说要是没有香香帮助我,我常贵也没有今天啊。”
老宋又说:“常贵啊,我这也是为你着想,咱也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这山沟里开煤窑,咱兄弟有机会了还是要到外面的天地里去干大事业。虽说你不是那号贪恋女色之人,可也不要被一个女人绊住了脚。要是她白妮娜寻死觅活的,万一要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更糟了?你也就学着其他大老板的样子,叫什么”家里红旗不倒,家外彩旗飘飘。”老宋停了一下,接着说:“这样吧,我去年给两个儿子在省城买了两套房,你就叫白妮娜住到省城去,先住到我买的房里去。”
常贵跌坐在椅子上,不作声了,心里想:“我这就叫‘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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